千古以来,女子生产的时候,惯例是不容男子入产房的。人们都认为,女子生产是一件污秽的事情,若男子见了,会染上霉运。
更何况,这个男子还是大汉的一国之君。
“陛下,”楚傅姆便上前劝刘盈道,“娘娘这儿有奴婢等尽心伺候,你还是先回避出去吧。”
她连着说了两次,刘盈却恍若未闻,依旧紧紧的拥着妻子,没有一点动作。
张嫣怔了怔,从刘盈的怀中仰起头来,却看见刘盈的面色带着微微挣扎,一双漆黑的凤眸中,也露出一点恐惧。
她便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原来,不仅是她害怕即将到来的生产,事实上,作为她的夫君和孩子的父亲,刘盈比自己还要恐惧。
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奇迹似的,她心中的紧张慢慢消逝,整个人也渐渐轻松起来,轻轻的唤了一声“持已,”
刘盈愣了愣,垂眸看她。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将额头凑到了刘盈面前。
她感到了落在额头上的轻轻亲吻。
这个吻不染任何**意味,只是带着微微的抚慰以及静静守候。
她在丈夫怀中待了一会儿,方坚定的一把推开了刘盈。“你出去吧。”
作为妻子,她当然希望刘盈能够陪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生下这个孩子,就和后世的许多夫妻一样。但是他们如今身处的这个年代,大众都很忌讳产房的不祥意义,她不希望因此给刘盈和自己带来任何麻烦。
她看着刘盈,眼神充满了坚定和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生下孩子,和孩子一起回到你的身边。”
……
宫人们捧着热汤在椒房殿的廊下行走,私语道,“说起来,今儿个还是五月呢。”
“……听人说,生一个孩子需要好久的。也许皇后娘娘能够拖到明日生产,若是六月癸亥,便是个吉利的日子了。”
……
到了这个时候,张嫣已经顾不得什么五月恶子的忌讳,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健康。
冷静下来之后,张嫣知道,一般上从最初阵痛到真正生产,中间通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若是孕妇在这段时间浪费了太多精力,之后真正生产就为反而疲乏,使不出力气;相反,若是孕妇在这段时间做好一定的准备,接下来的生产便会顺畅一些。于是在床上坐起来,吩咐道,“菡萏,给我把头发梳起来。”
生产,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之前午睡的时候,她将青丝全部都散起来了,若是就这么披着,待会儿生产,汗水浸透,头发黏黏腻腻的,不仅难受,说不定也会碍手碍脚。
菡萏应了,走到张嫣背后,双手微微抖索,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将张嫣的青丝全部掠到头顶,扎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卧髻。
张嫣便又道,“我肚子有些饿,给我敖一碗粟米羹,要岑娘多加些鲜肉末,这样才抵饿,等下有力生产。”
过了小半个时辰,吕后匆匆的从长乐宫赶过来。问道,“张皇后如今怎么样?”
殿里殿外的宫人顷刻间全部伏拜下去,“参见太后娘娘。”
“回太后娘娘,”楚傅姆上前答道,“张皇后进产房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
吕后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在宫人们在产房外备下的坐榻上坐下,回头看了看守在产房外,因为担心阿嫣有些神魂失守的刘盈,心中涌起一阵不悦,斥道,“皇帝,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像什么样子。”
“母后,”刘盈回过神来,勉强道,“儿臣失礼,只是阿嫣如今在里头……”
阿嫣在里头为自己拼命生育子嗣,他在外头等候,又怎么能做到若无其事?
素衣小宫女提着食篮匆匆的从廊外走过来。
“等等。”
吕后略扬了扬下颔,唤道,“你这提的是什么?”
宫人连忙将食篮放在一旁地上,同时展袖伏拜在地,不敢抬头,恭敬答话道,“回太后的话,这是鲜肉粟米羹,张皇后之前要的,椒房殿食官岑娘亲手做的。”
“你瞧瞧,”吕后哂笑道,“你媳妇在里头还有心思用汤羹呢,你就在外头忙的没头没脑的。若等会她真的发作起来,你的手脚可怎么摆呢?——不就是生个孩子么?想当初,我生你和你阿姐的时候,还不是轻轻松松的就生下来了。”
那时候,
吕后的眸中闪过一道追忆与伤感。
可没那么多人为自己忙着进出伺候。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也没有像刘盈这样,站在自己的门外担忧不已的守着。
阵痛发作的时间渐渐密集起来,到了酉末,张嫣终于撑不住,开始呼痛起来。
“娘娘,”医女查看了下身状况,道,“宫口已经是要开了,可以使力了。”
很痛,
真的很痛。
张嫣从来不知道生产是这么疼痛的事情,她渐渐的顾不得外头一切动静,只是机械的听着医女的;吩咐,咬牙使力。只觉得汗水从额头落下来,打湿了所有的头发。
“皇后娘娘——”
声音,图像都仿佛一时间静止,凝成黑白色的画面。
她忽然觉得下身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一黑,闭上眼睛的同时,新生儿的啼哭声划破了天际。
二四七:公主
“生了,生了。”
过了一会儿,产房才从里头打开门开,楚傅姆从中出来,屈膝禀道,“恭喜太后娘娘,恭喜大家,鲁元长公主,皇后娘娘刚刚生了一位公主,母女均安。”
话音落后,椒房殿整个便静了一静。
吕后微微一笑,扶着苏摩的手站起来,逡视了椒房殿一遍,最后落在刘盈略显担忧的目光上,
“是个公主啊。皇后娘娘如今状况怎么样?”
楚傅姆怔了一会儿,方答道,“皇后娘娘很好,因为生产力竭,已经睡过去了。”
“那就好。”吕后点了点头,
“中宫嫡公主出世,是大好的喜事。你们都是有经验的,要好好照顾好张皇后和小公主,本宫年纪大了,侯了大半个晚上,撑不住乏,这便先回长乐宫去了。”
小公主的出生在夏六月庚午的子时一刻,这是一个吉利的生辰。据说在这个日子出生的女孩,利其生母。
张嫣从悠悠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从头到尾拾掇过一遍。新生的小公主被傅姆用煮过三沸的白叠布包裹,襁褓用的是陈留的长寿锦,寓意着对小公主的美好祝愿。
“阿嫣,”
刘盈在一旁陪着,见她醒来,双眸的光泽亮的惊人,“你醒了?”回头吩咐“将小公主抱过来给皇后娘娘看看。”
张嫣便看见了乳娘抱过来的手中襁褓里的女婴。
因为在母体中积弱的缘故,小公主虽是足月生产,却较之正常的初生婴儿要瘦弱一点。不过肌肤特别的粉嫩,额头胎发颜色很浅,
虽然还没有长开,但落在母亲眼中,便已经是生命的奇迹。
“她……”
张嫣惊叹,不敢直接伸手去抱,只先小心的抚了抚她柔嫩的面颊。
女婴感觉到了来自母亲的触摸,于是头微微的转过来,眼睛睁开一线。尚没有怎么着,反而是张嫣受了一惊,连忙所绘了手。
“怎么了?”刘盈失笑。
“她……好小,好软。”
这个孩子,说是自己千辛万苦痛的半死的生下来的,但现在洗过羊水过后裹上襁褓重新放在自己面前,却觉得有些不真实。而孩子却是粉粉嫩嫩极为可爱,就像前世街头吹的棉花糖,洁白绵软,让她生出一种不敢去碰触的感觉。生怕一个触碰就融化了。
胞弟张偃出生的时候,她当时正觉得生命彷徨,心中别扭,不肯去亲近新生的孩子。等到终于想明白,偃儿却已经是过了百日,不需要像新生婴儿一样小心照顾。也因此,面对着这个刚刚出生的女儿,张嫣手忙脚乱,竟是不知道该怎么照顾。
刘盈失笑,“新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他手把着手教着妻子如何抱起初生婴儿,浑不记得,昨日在产房外,刚刚再做了父亲的他也是茫然不知所措,还是由楚傅姆和鲁元一点点的指导着才终于敢抱起小小的女儿的。这时候却拿来在孩子的母亲面前显摆,好似自己很优越似的。
许是感觉到母亲的气息,小婴儿在张嫣的怀中入蠕了蠕,显得很舒适的样子。
张嫣僵硬的姿势慢慢的放松下来,也渐渐的变的自然。
“……你睡了整整有一天,今天已经是庚午了。”
刘盈知道妻子心思,于是赶在妻子询问之前,便将这些信息絮絮告之,
“母后知道你生的是女儿,面上淡淡的,没有特别欢喜,也没有不满的模样。不过今天白天,你阿母进宫,有你阿母在一旁调解,母后最后倒也抱着孩子露了笑容。”
椒房殿张皇后母女均安,不过最后生出来的只是一个女儿,到底有些让人失望,椒房殿的宫人眉目舒展之余,难免一抹遗憾。
张嫣瞧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急急问道,“昨儿个我是什么时候生的?”
“子时过一刻。”
“真的?”
张嫣长长的松了口气,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小女婴呶了呶嘴,在母亲怀中睡的香甜。
终究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避过了恶月之子的命运。
“当然是真的。”
刘盈坐在榻上,瞧着面前的温馨景象,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
他的妻子抱着女儿,神情温柔。落在他的眼里,就像一个大孩子抱着小孩子一样。转了心思笑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阿嫣,我们的女儿是有福气的,挑的是吉祥时辰出生。她日后也一定会一生顺遂。”
张嫣便抿嘴微笑,“我也希望这样。”
“所以……,”刘盈迟疑了一阵,“你不必难过。下一次,咱们一定能生皇子的。”
张嫣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刘盈是怕自己失望生的是女儿而非儿子,于是寻着好话安慰自己。
心中好笑,转而又感动不已,于是笑道,“我没有觉得不好啊。其实生一个女儿也挺好。”
刘盈微微愕然。
从丰沛乡间的农家少年到如今的大汉君主,经历了一次夺嫡之争的刘盈深知一个皇子对于后宫妃嫔的重要性,尤其,阿嫣还身负吕张二家的殷切希望,
也因此,在得知阿嫣生的是女儿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望着母后,怕期望有一个身含张吕两家血脉嫡皇子的母后加责阿嫣。好在母后表现的虽然不是很热衷,但终究也没有说什么,再加上阿姐在一旁劝说,应该是不会再放在心上。
除此之外,他也怕阿嫣对此心生失望,从而对女儿生了不喜。
张嫣却显得极为自然,“其实,我本就想着,这一胎若是女儿也不错。”
“我还年轻,只要没有意外,日后终究能生下皇子。本不必急于一时。阿婆和阿母不都是先生的女儿,再生儿子的么。不也挺好。”
她说的并不违心,这确实是她的真心话。
虽然表面上已经遮掩过去,但无论如何,前元七年的自己行踪终究有些首尾。这一胎若真生的是儿子,便是嫡皇子,他日很可能将会继承刘盈的皇位。眼下看着还好。待到日后,难保不会有一日,有人以当日事情质疑他的身世,进而指责他得位的正统性。
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与其若此,反而不如如今生的是个女儿了。”
阿嫣能够这么想的开,刘盈便常常的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笑道,“你能够这么想,也好。”
“阿嫣,你给女儿取个乳名吧。”
张嫣将身子倚在身后丈夫怀中,抱着女儿软软的身体。小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转,咿咿呀呀的,声音落在耳中,仿如天籁。
一刹那间,张嫣觉得十分幸福。于是偏头想了想,笑道,“我希望她这一生顺遂和美,永远不要出现难关。莫不如,就叫好好吧。”
“好好?”
刘盈沉吟念了一遍,忍不住偷笑了一下,道,“好,就叫好好。”
“不好听么?”张嫣回头,盯着他问道。
妻子的一双漂亮杏核眼黑白分明,刘盈咳了一声,道,“没有,很好听。”从妻子手中接过女儿,道,“好好,从今天开始,你便叫好好了。”
小公主满月过后,容颜便慢慢的长开,玉雪可爱,一双凤目,肖似极了父亲刘盈。但凡有人一逗就会咯咯笑,是个一点都不让人烦心的孩子。
她的父亲,在她满月的时候,给她取的大名是一个“芷”字。“屈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芷是一种芳草名,寓意着品性高洁,一生芬芳。
张嫣从乳母怀中抱过女儿,一手托着新生儿稚嫩的颈脖,另一只手将女儿抱在胸前,亲昵的逗弄了一会儿,好好便挥舞着胳膊,对着母亲咯咯的笑。
她便慢慢的心疼起来,嗔道,
“傻丫头,你怎么都不会哭呢?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你这样,以后怎么让人心疼你?”
“瞎说什么?”内殿珠帘晃动,刘盈从殿外进来,瞪了妻子一眼,“好好是朕的女儿,大汉的嫡长公主,日后难道还会少了人疼不成?”
张嫣一笑,将怀中的女儿交给侯在一旁的乳母秦氏,起身迎上去道,“持已,你回来了。”乳娘抱着好好,屈膝对帝后二人拜了一拜,便无声的退到一旁。
秦氏是张嫣最终给好好择定的乳娘。
在好好成长的过程中,乳母的影响是巨大的。一个好的乳母言传身教,对孩子的性格成型有着极大的影响,秦氏出身于先朝没入宫中的官眷,为人秀美,性和善,通诗书,且颇识得文字,为人处世也颇为干练,进退之间颇有分寸。在家之时,闺名一个桑字,宫中便唤作桑娘。
张嫣也曾考虑过是否要亲自为好好哺乳。母乳喂养,母女感情自然更亲善。可是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这个年代,贵族女子会将子女交给精心选择的乳母,亲自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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