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吴子沁……”
赵拓一惊,随即想到那个偶尔在宴席上碰到过的,梳着三髻丫,显然还是个孩子的小女孩,脱口而出道:“是圣上赐婚还是……”
赵竑看了崔公公一眼,待崔公公退出书房,并带紧门后,缓缓道:“……是我向皇后娘娘求的……”
“啊!怎么……你……”
“你应该知道,如今在我这位子上,有些事儿由不得自己。而杨后也正需一个拉拢我的机会。”
赵拓急了,“即便如此,你也不需要利用一个小女娃啊!”
“我倒没觉得有在利用,横竖她也是喜欢我的。”
“你,你简直气死我了!”
赵竑却是不紧不慢的道:“早晚我也要立太子妃,娶她却是最好的选择,你又有何气的。”
赵拓一呆,心里突然有些空落,强辩道:“总之,我就是看不惯你连个女娃娃都要算计,都要牵扯进政治漩涡供你利用!”
赵竑突然笑了,“那便不用你操心。她知道要嫁给我作太子妃,高兴的几天没合眼。”
“你……你!我TM真看错你了!!你什么时候竟然成了这样?”赵拓怒极。
“你看错我了?你又知道什么!”似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怒火在一夕之间被点燃,赵竑再也控制不住了,“你成日自然玩乐的安生,又可知道,自我当上这太子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那史弥远奸诈阴狠,对外奴颜婢膝,对内却招权纳贿,培植亲信。非但势力根深蒂固,权势熏天,更与杨后内外勾结,专权擅政。朝廷内外文武大臣多半是他们的人。放眼整个朝廷,又有几个敢违背其意愿?清流又剩下几许?我明知道那史弥远不安好心,却还要整日与他虚与蛇伪。明知道那些歌姬是史弥远送来窥探我的言行,却又不能推卸。就是夜晚歇息,也要时时提防着不得说错话,生怕一句梦话,也会落得个万劫不复之地。”
赵竑深吸一口气,“虽然史弥远现在无法轻易动我,但他终归是不放心。如今杨后为巩固地位,多留一条后路,拉拢于我,却正是我的好时机。总之,不管你看不看的惯,今后我的事情,不用你多管!大不了我们各走各的路!”
“我……我……”赵拓惊住了,其实赵竑说的那些他又何尝不知,只是一向不愿去深想,总惦记着能逃避的做个逍遥万世侯即可。待到赵竑冷冷说出“今后我的事情,不用你多管。各走各的路”时,似重锤击在了心窝一般,顿时让他喘不过气来。
“我……我要先走了……”赵拓内心说不出的荒乱,只想着快些离开,转身飞奔而逃,甚至打翻了桌上的茶点也未曾留意。
……
太白居之上,赵拓独自一人一碗一碗的饮着酒,桌上已摆满十好几大空坛。
“小二!再上两坛酒!”
小二为难的看了看桌上的空坛,“这……公子,您已喝了不少,是不是先结了之前的酒钱,我再给您上?”
“怎么?怕小爷没钱?拿去!还不快上酒!”赵拓随手将钱囊丢去。
店小二七手八脚的将酒坛抱了上来,微微发怵的问:“公子,您真喝不少了,是不是今天就先算了,您改日再来?”
“滚!”赵拓狠狠一瞪,一句话,骂走了店小二,拎起坛子,再次将碗里的酒满上。
此时楼下御街之上已是人流如潮,车水马龙。仅太白居所在街市的这一段,便是彩楼相对,绣旗相招。珠宝、匹帛、香药等铺席,一家挨着一家。时新花果、鱼虾鳖蟹、彩帛器皿、金玉珍玩等吃食玩物,无一不有,无一不全。
教坊内,歌舞笙乐,高低相和,此起彼伏。瓦市中,杂技、说书、傀儡戏,人群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纵横交错的河道上,更是海舶云集,穿梭不息。
写字卖画的书生,卖弄风情的青楼女子,摆摊算卦的赛半仙,高声吟叫的扑卖商贩,沿街之上,嘈嘈切切,好不热闹。
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等构成著名的“西湖十景”,正是苏白两堤,桃柳夹岸,山色空蒙,青黛含翠,景色秀美到了及至。而聚景、真珠、南屏、集芳、延祥、玉壶等大宋御花园,遍布于西湖之上及其周围,尽显其穷奢极侈之姿。
放眼望尽这繁华无尽的大宋都城,一股凄凉孤寂之意袭上心头。
“这个国家拥有这个世界最先进的文化,最先进的科技,甚至是最先进的武器。全世界的财富都聚集在了这里。然而,他却偏偏没有能保卫住这一切的武力!……”
“宋蒙联手灭金……呵呵……他们却不知这是引狼入室,半壁仅支的南宋将因此失去最后的一道保护屏障。紧随而来的将是蒙古铁骑的践踏,强盗般的掠夺,文明的摧毁,奴役、压迫,以及生灵涂炭,国破家亡!而眼前这一切的繁荣也都会成为过眼云烟,乃至灰飞烟灭……”
“问我又知道什么?哈,哈哈……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不光知道这个大宋朝的命运,我甚至知道整个中国百年后再次迎来的悲惨命运!……”
“这战火纷飞,兵荒马乱的时代我又能做什么?我又做得了什么?!我时时刻刻怕他,怕自己会陷入阴谋诡计的漩涡,我更恨我没有任何能力可以阻止这一切,更不用说改变整个历史的轨迹!我,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想方设法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一切,让自己及在乎的人能尽量过的好一些!”
长久以来深深埋葬在心底的焦虑此刻被毫不留情的挖掘出来。赵拓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争奇斗艳的百花,熙熙攘攘的人群,错落有致的建筑,一切都变得如此的模糊而不真实。突然间他想起不知曾在那里看过的一句话,“疯人院里最痛苦的无疑是清醒者”,而他此时就是那个清醒者!为什么要让他通晓历史今后的轨迹?!他不过是一名不合格的旁观者!就算知道过去未来,又有什么用?!
泪,不知不觉的滑了下来。
“啊……肖兄……”似惊喜的声音从楼梯口处传来。
“不,不行,我不要再待在这里,我要离开!”而赵拓此时再无法面对眼前的景致,跌跌撞撞奔下了楼梯,全然没有听到身侧那个身穿道服的少年的叫喊……
第十八章 纷争(五)
尹平自出城后便疾趋而前,只觉两旁风声呼啸,树木之影倒退一闪而过,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前面的那个人。
原本待办妥师傅交待的事后,他就打算启程离开临安,回终南山去。只是先前多蒙赵拓出手相助,其言行举止亦深得尹平好感,便想着临行前去登门拜谢,亦好告辞。奈何他却突然记起,当时过于匆忙,他并未来得及询问赵拓的居所,此时就是想寻也无处可寻。正发愁当即,没想到却碰巧在太白居上遇见了买醉的赵拓。
尹平起初只以为赵拓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少爷,生性豪爽,却没料到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之高的轻功。即便是自己也所有不及。虽然赵拓此时身形摇摇晃晃,脚底步伐却紊而不乱,且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眼下他已是竭尽全力,非但依旧与其隔着不小的差距,更是呼吸已有些混乱,险些几次跟丢。只是……若不是当初有赵拓相助,别说师傅交待的事能否办成,自己这两天又岂能安稳?再想起太白居之上赵拓的神情举止,尹平咬牙提起真气强跟。
追到了几十里开外的树林,赵拓已不见了踪影。尹平不得不顿住脚步,仔细察看,同时亦终于得以换口气。
只见林中苍天古树遮天蔽目,高耸参天,灌木高矮不等纵横排列,蔓藤遍布。连连绵绵延伸直至尽头。踩过脚下掉落的树枝,“呼啦”一声,鸟群耸然而惊,一阵悉簌作响,随后振翅高飞。
尹平拨开树杈,树叶轻声作响。放眼望去,只觉林深雾影,树影婆娑。似有一道微光,透过层层繁茂的树叶照射了进来,叶片斑斑驳驳。
尹平顺着光走去,就见远处一棵古木之下,赵拓一动不动的爬在地上。尹平惊住了,看着赵拓,丝毫不敢移动。随后骤然清醒过来,吓的一个箭步飞身上前,抢过赵拓的手臂,三指压住筋脉,待确定赵拓不过是酒饮的多了,醉死过去,才长长叹出一口气。
见身前之人长袍混泥,发丝披落,其双眼紧闭,眉头却紧蹙。胸口微起,口中却痴语不断。尹平不禁皱了一皱眉,最终没有唤醒赵拓,而是解下外褂,披于他身上。
……
清晨,微风徐徐,树叶沙沙飘响。林中晨雾弥漫,赵拓一觉醒来,只感喉咙干渴,头痛欲裂。挣扎着想要起身喝水,强睁开眼,却见一道袍披于自身之上。正感纳闷,却觉有人靠近,一直以来被独孤求败训练出的警觉性使得赵拓一反手,便向来人袭去。“啪”一声,水被打翻,索性看清来人,赵拓及时收了招。
赵拓看着之前捧着装水的叶子前来的尹平,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是……尹兄?”
尹平见赵拓醒来,总算放下心,道:“肖兄,你醒了,我……”还未说完,被赵拓的一阵咳嗽声打断。
“你稍等,我去去就来。”接着,尹平拾起被打落的大叶,向西奔去。再次回来时,手中树叶已乘了满满的水。
赵拓接过,润了润唇,一饮而尽。随即感激道:“多谢尹兄。只是……尹兄怎么……?”
尹平道:“之前我在太白居遇见肖兄,而肖兄似有不适,并未注意到。只是我见肖兄从太白居出来,似有不妥,便擅自跟了来。还望肖兄不要见怪。”
“哪里!我还要多谢尹兄。要不是尹兄,恐怕我就现在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尹平笑了笑,将事先浸湿的汗巾递了过去,同时默默在一旁坐下。
赵拓擦拭着脸,面色复杂,心中思绪飘忽不定。面对眼前这个先前只有一面之交的全真道士,他内心依旧紊乱,此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在这荒山野岭深林之中,只听鸟兽鸣叫,小溪流淌,叶片被微风吹得轻响。尹平掰断手中拾捡的树杈,微笑道:“肖兄,算起来你我也是极有缘分。原本我还在想临行前无法向肖兄告辞,不免遗憾。没想到随后就又碰上了肖兄弟。不若我俩去找个地方,好好喝上几杯,也好仔细聊上几句。”
赵拓心情尚未平静,听此,慢慢道,“的确,喝酒时有人作陪,再好不过。”
……
两人重回太白居之上,已是晌午。要了个雅间,很快桌上便摆了几道精致的小菜及一壶茶。尹平伸手将茶壶拿了过来,替两人倒上,道:“对不住了,今日我便要离开临安回终南山去,实在不易饮酒。在此以茶代酒,还望肖兄不要见怪。
赵拓一怔,深深看了他一眼,自然明白他是担心自己连日醉酒,有所不受。当下内心感动,不愿拂了尹平的好意,略一思索,道:“既然如此,我便也以茶代酒,给尹兄饯行了。”举起茶杯,仰头饮尽。
尹平笑着同样喝了一杯,再次给两人斟满后,拿起著,轻夹了口菜。
两人相对而座,相互闲聊,间或吃上几口菜,更多却是默然。只是如此气氛下,只见面不过两次的人,却似相识已久一般。
“尹兄……”赵拓突然道:“尹兄此番回终南山便要正式入得全真教子弟了吧?常听人说全真教弟子,侠义心肠,为国为民。尤其是金兵占领北方后,百姓流离失所,全真教更是不顾自身安危,结纳平民,多次与金兵抗矣。着实令小弟敬佩不已。”
尹平潇然一笑,“肖兄过奖了。侠之大义者,为国为民。如今我大宋岌岌可危,济弱扶贫,抵抗外敌,复我河山乃是我辈中人必尽之义务,又岂能退缩。家国天下,重担千钧,没有国,又如何有的了家。”
赵拓一怔,却听尹平继续豪气丛生道:“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我大宋大好锦绣河山被金人占领,豺狼遍野,即便朝廷有所不及,屡屡让人失望,但身为大宋子民,又岂能就此放弃!我全真教虽不敢说有多大本事,但为国为民出把力气还是做得到的。若是因此能激引我辈中人侠骨豪情,共同抗敌,救万民百姓于水火,个人安危又算得了什么。”
“侠之大义者……为国为民……”一句前世甚至被念到烂的话,此时却有如当头喝棒,引得赵拓一阵心悸,低头沉吟不已。半响儿,终于,赵拓再次抬起头,眼底透露出异样的坚定神采,举杯深深一作,道:“受教了!尹兄,多谢!”
……
“怎么样?到底找到没有!”太子府中,赵竑不同往日的温文儒雅,背着手在原地不听走动。只见他满脸阴霾,眼中似带着一丝慌乱,浑身散着怒火,大发雷霆。
“回……回殿下,尚未有消息……”
“滚!”一只唐代官窑瓷器砸下,立时粉碎。赵竑暴怒道:“那还不快去找!一群废物,这么久了连个人都找不到,我要你们有何用!”
“殿下,殿下……”崔彰公公急匆匆的跑来,边跑边叫道:“公子来了,公子来了!”
“当真!”赵竑急切的问,同时长出一口气,随即挥挥手,让依旧跪在下面的几名侍卫退下。没过片刻,就见赵拓豁然走了进来。
赵竑欣喜的急忙迎了过去,激动的双手紧抓住赵拓,刚要开口,却听赵拓率先道:“阿竑,我有事和你说。”
……
第十九章 武功初成(一)
转眼间,几年便又过去了。三年前赵拓与赵竑的那场争执仿佛成了过眼云烟,两人都很有默契的绝口不提。只有赵竑大婚那日,赵拓又喝高了酒,遥遥荡荡,歪歪扭扭的独自一人回来,大笑大闹,兹以庆祝。独孤求败却只是难得的轻叹了口气,并未罚他。其他一切并没有丝毫改变。
如今赵拓倒是长成十七一棵狗尾巴草。平日里,除了进学,与太子混在一起,再来就是练功,勉强倒也可以说得上是丰富多彩。尤其每每赵拓在练功时,仍不死心的想走个捷径偷偷懒,等待的自然就是一顿“竹笋炒肉”。时间久了,抗打击力倒是明显增强。
不过倒是可以看出来,独孤求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