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老方丈双手合十,向塌上的男子施了施礼,示意四娘跟他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门口有两个武僧把守着,看见老方丈出来,忙向他行礼。
“好生照看着屋内的施主,醒了就来通知老衲,”老方丈回头对四娘说道,“施主随老衲来。”
四娘跟着老方丈来到大殿后面的荷花池,又称放生池,此时池内水面已经结冰,透过薄冰依稀还能望见冰下游动的锦鲤。
“施主可知你带来的是何人。”老方丈双目炯炯地望着吕四娘。
“知道。”四娘也不回避他的探寻。
“施主可知此事若处置不当,会给岩香寺带来何等灾难?”
“方丈可以放心,此事,四娘定不会轻举妄动的。”
老方丈背过身,望着远处,叹了口气,“你师傅可安好?”
“师傅一切安好,多谢方丈牵挂。”四娘深深一揖。
“唉……”又是一声长叹,“你师傅还是放不下吗?”
“国仇家恨岂敢善忘?”
老方丈面有忧色,“爱恨情仇本是世间烦恼之根源,修行之人岂能念念不忘、放不下?施主与我佛有缘,望能放下仇恨,结下慧根。”
“师傅有国仇,四娘有家恨。师傅虽是佛门中人,去不能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四娘身为人子,肤发受之与父母,岂能置父母冤死于不顾?此仇不共戴天。”四娘说着,眼露哀怨,愤恨地盯着冰下的红影。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方丈拨动念珠,口中念念有词,“施主请勿污了佛门清净之地。老衲还要做晚课,施主请自便。”老方丈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吕四娘,无奈的离去了。
回想一家老小惨死于刑场上的那一幕,四娘双手攥紧,指甲嵌入掌中,尚不自知。鲜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厚厚的白雪上开出一朵朵复仇的鲜花。
落叶住的小屋,现如今却乱作一团。咳嗽声、水盆声……杂乱无章。
小院里却静得出奇,几夜未合眼的人儿,胡子拉扎,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回廊边,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一双湿漉漉的青布鞋出现在他的眼底。
“四哥……”
老四毫无反应,深凹的眼眶,布满血丝的眼球,显示出彻夜未眠的疲惫不堪。
“四哥,”十三又唤了一声,“落叶她……”
老四的心猛地一揪,是何结果,他的心底是明了的。他猛地抬头,无神的眼睛突然放光,平淡却摄人心魄的说了一句,“伤害她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十三怔怔地望着他敬仰的兄长,不知如何才能抚平他心中的悲痛,因为,他连自己的心痛也抚不平。
“咯——吱——”(开门声)
“吱——咯——咚”(关门声)
“卡擦——卡擦——卡擦……”(脚步声越来越近)
“啪、啪”(甩袖声)
“奴才给主子请安,给十三爷请安。”
“亮功啊,起身吧。”
年羹尧起身;垂手站立在旁,等待着主子的命令。
老四望着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的雪,沉默了许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望着院门,“去查出吕四娘的下落,此事极为机要,泄漏半个字,为你是问!”
“喳,奴才这就去办。”说完,年羹尧领命而去。
“等等,先去把三阿哥找来,派人给大阿哥送个信,就说……”老四顿住了,眼神暗淡无光,叹了口气,“算了,不知道也好……”
“四哥,你这样做,皇阿玛不就都……”十三焦急地看着老四,却被老四摆手打断了。
“我知道……但至少……能见最后一面吧……”老四抬起头仰靠在柱子上,缓缓地闭上绝望的眼睛。
十三在那一瞬间看见了四哥眼中的泪光,却没发现年羹尧惊慌的眼神,微微颤抖的双手,和那早在马蹄袖下捏白了的指关节。
雪,还在下,鹅毛般轻盈,落下,却积得沉甸甸的,压在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十三看了眼还站在雪中待命的年羹尧,那冷毅的脸庞看不出任何的情感,真不愧是四哥府上出来的。
“三哥那里还是我去吧。”十三见老四没有反应,知道他默许了,对年羹尧说,“你去办差吧,大阿哥那里不用去了。”
“喳”年羹尧转身走向大门,一深一浅的脚印在他身后连成了串,似乎想要进到那药味弥漫的房间。手刚要扯门闩子,他猛地折返回去,一样的,又在身后印出了两串脚印,不一样的是,两者都深到见底……
十三望着飞舞的雪瓣发呆,竟看见年羹尧折返回来,“扑通”一下跪在老四的面前,半个脑袋摁倒了雪里头。
“奴才斗胆,在办差之前,恳请主子答应奴才一个请求。”
老四仍旧一动不动的靠在廊柱上,嘴里只吐出一个字,“说。”那骤降的温度让十三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年羹尧没有抬起头,“奴才想去为沈姑娘找药。”
老四忽地睁开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匍匐在地的男子,仿佛要把他看穿似的,发出低沉的声音,“你有把握?”
“奴才定会尽力。”
“我要的不是尽力。”老四死死的盯着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家奴。
“奴才拼死也会拿到圣药!”
“准了。”
年羹尧抬起扎进雪里的脑袋,双眼放出兴奋的光芒,领命而去。
“准了”二字仿佛世界最有效的灵药,老四开始觉得又有希望了,他冲进屋子,温柔地看着睡着了的月妈妈,仿佛她随时都能醒来。
十三看着四哥有了精神,自径出了院门,去找老三,现在他的心不再那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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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各位阿,很久没更了,我家的小狗死了,那段时间我也没什么心思写。干什么都没劲,之后又生病了,拖了很久,有点找不着感觉地说。手生了,我会努力的*——*,谢谢各位的支持(鞠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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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看着四哥有了精神,自径出了院门,去找老三,现在他的心不再那么痛了。
穿过闹市,叫卖声、还价声……一派京城的繁荣太平,人们留连在这繁华之地,似乎没有人愿意离开。十三敢往三阿哥府第,见这热闹景象,不由得心生凄凉,茫茫人海,又有谁能了解谁的心?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即将逝去,恐怕连一滴眼泪也不会流吧。如果自己是将死之人,谁会为自己哭泣呢?四哥?德妃娘娘?皇阿玛……
正陷入哀伤思愁的十三冷不防被人撞了个满怀。一个头发散乱,衣着不整的女子瞪着惊恐的双眼,不时地回头张望,似乎有人在追她。果不其然,身后隐约传来“不要让她跑了……
快追……在那边……”
女子正要逃跑,十三一把拉住她,不顾她的挣扎,把她藏在自己的身后,等着那几个提棍的大汉涌到自己的面前。
“找到了,过来!”一个大汉正要伸手抓住女子,却被十三挡了回去。
“这位爷,她可是我们杏春楼里的姑娘,您别多管闲事!”
十三回头看了眼女子,她像一只惊弓之鸟,蜷缩在他的背后,那哀求的眼神似乎触动了十三心里的柔软处,“今天这闲事,我管定了。”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
十三将女子护在身后,小心应对这几个不善的来者。原本对付几个泼皮是绰绰有余的,但今天一心二用,还要护着身后的女子,你来我往的,自己也吃了几棍子,渐渐处于下风。
正在这时,一只茶杯砸了下来,不歪不斜,正好砸中带头的那个大汉,顿时鲜血横流。那大汉正要破口大骂,不想一个怒火中烧的粗狂声音先他一步响起,“吵什么吵!没看见爷在这儿喝茶!”
大汉提起棍子,要上茶楼赵那个砸他的人算账,却被身边的另一个打手拉住,附耳低声说,“你不要命了!那时十阿哥!”
原来老十在家与福晋大吵了一架,被老八他们拖出来喝茶,正憋着气无处发,刚好逮了个机会,借题发挥。于是那个倒霉的带头大汉成了他的出气筒。
十三则趁次契机打倒了两个。老十看见被围攻的是十三,马上幸灾乐祸起来,“老十三啊,英雄救美呢,那十哥我就不便插手了,给你个机会好好表现!你,你,还有你,继续,不用手软,哈哈哈哈……”
十三见那几个打手又围了上来,气得牙痒痒,忿忿地瞪了眼老十,正好瞥见同桌而坐的老八和老九。十三心里清楚,其实他们俩从头到尾都看到了,但都默不作声,各怀鬼胎。忽的,他在老八身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心里“咯噔”,不敢置信地想要看清楚,却没注意那个带头地大汉充血的眼睛瞪着他,一棒挥来。十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眼见着避不开,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要学人家救美,也先把你的功夫练好了再来!”十三的耳畔响起了一个戏谑的声音,睁眼一看,竟是十四出手帮他,心下虽不愿承认,但也不得不说了声“多谢”。十四本就是看不得别人仗势欺人、以多欺少的人,眼见十三被人偷袭,便飞身下楼,出手相助。现如今两人联手,把那几个打手打得落花流水、鬼哭狼嚎,围观的人群更是拍手称快。
正当两人得意之际,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肥硕中年女子气喘如牛的跑过来,一把拉过十三身后的女子,戳着她的额头就骂,“小蹄子,我让你跑!你老子把你卖给老娘了,卖身契还在老娘手里,你跑啊,告诉你,跑哪儿也跑不出老娘的手掌心……”
十三怒目嗔圆,将老鸨推倒在地,把泪眼婆娑的女子护在身后,十四也挡在他们面前。老鸨见状马上赖在雪地上撒泼,抓到雪就乱扔,边假哭边闹喊,“光天化日……抢人啊!还有没有王法啊……她是我花了银子买来的……抢人啦……”
这一闹,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倒是把见义勇为的二位阿哥弄得极其尴尬。十四在战场上杀多少人,他都不皱一下眉毛,但遇到女人,尤其是无赖的女人就没辙了,抽剑指着那老鸨,不耐烦地吼了一句,“你给我起来!”
哪知老鸨闹腾得更凶,“来人啊!杀人啦……快来人阿……杀人啦……”
这时一个柔和却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这里是一百两银子,我替那姑娘赎身了。”人群逐渐散开,身着绛紫色袍子的老八带着老九、老十出现在处于窘境的两人面前。
看见银票的老鸨眼睛都发光了,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急猴猴地想要从老九手中接过了银票,老九厌恶的将银票丢在地上,老鸨哪顾得上形象,飞扑到银票飘落的地方,抓住了就往衣袖里塞去,嘴里还念叨着,“小翠儿,你算是遇到贵人了,妈妈还真舍不得你呢……哎呀,要是浓湿了就不好了……”十三还真怀疑那么肥硕的身躯怎么能起得那么快,趴得那么快。
“八哥”十四对于老八的解围甚是感激,自然走到了老八那边去了。
十三却极不愿领这个情,抢下老鸨手中的银票,塞还给老九,“不用了,我知道九哥腰缠万贯,但这点银子我还付得起,不劳八哥九哥费心了。”说完,自己掏了一百两塞到老鸨手里,冷冷得说了句,“等下把她的卖身契送到十三阿哥府上,要是不送过来,当心我拆了你的杏花楼!”
“是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老鸨带着那些东倒西歪的打手,灰溜溜的走了。
“跟我走吧。”十三对那个女子轻声说完,头也不回的向三阿哥府邸走去。却再次看见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的背影,皱着眉头,他尝到了“背叛”的滋味。那名名叫小翠的女子低着头,唯唯诺诺得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哼,真是给脸不要脸!”老十怒气冲冲的望着十三离去的背影,心里及其不爽。
老八微微一笑,自是回了茶楼。
老九两指一夹,把那张“肮脏”的银票递给了茶楼的老板,“打赏。”老板笑得眯起了眼,“九爷您太客气了,每回都这么大方,小的在这儿谢过九爷,十爷,八爷啦……”
只有十四一个人眼里透着“钦佩”二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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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十三生了会儿气,突然停下了脚步。女子低头跟在后面,不防撞了上去。十三转身这才发现,这个女子用冻红的双手紧紧抓住被撕破的领口,只穿了一条单裤,一只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冻僵的小脚在雪地上踩出浅浅的脚印。她低垂的睫毛上结了冰,有些耀眼。十三叹了口气,脱下外衣紧紧裹住她冻僵的身体,把她打横抱起,笑着看着她惊讶而害羞的红脸,转而走向自己的府邸。
“你叫什么名?”
“小……霖……”
“冷吗?”
“不……冷……”
“还说不冷?牙齿都打颤了。”十三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煞是好看。
……
“小霖,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流泪吗?”
“爷……不会……死的……”
“人总是要死的。”
……
“不会伤心就不会伤心吧……”十三淡淡地叹了口气。
“爷……要是……小霖……会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