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窗台下的几案上,翩翩昏沉沉的睡过去了。朦胧之间,她好像听到了脚步声,禟哥哥回来了么?她揉着眼睛,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她望了眼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这时,走廊外传来清晰的谈话声。
“你说十八阿哥这病能好么?”
“十有八九是不行了,听说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没辙了。你没看到皇上把所有的阿哥都招过去了。”
“咱爷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估摸着今晚怕是回不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可是刚从桂公公那边听说的,大阿哥去晚了,被皇上骂了一顿,太子爷到现在还没到,皇上气得让所有的阿哥都在外面跪着呢。”
“这太子爷真是的……”
“嘘……这话还轮不到咱俩说,小心……”
“哥,不就咱哥俩说说呗……好好,我不说了……哎呦,下雨了……”
“快走,快走……估摸着要下暴雨了,哎,都入秋了,这天怎还能……”
随着声音渐渐的远去,翩翩才敢吐出长长的一口气,端起珐琅连理缠枝茶杯猛灌了一杯茶,却发现苦涩异常。
忽得狂风大作,树影摇曳如同鬼魅一般,电闪雷鸣,乌黑的云层透出霎那的蓝光,映得树干惨白惨白,“哗啦啦”的倾盆大雨就这样浇在了干燥的青砖地上。
闪电劈下,翩翩端着的茶杯一个不稳,掉在了地上,粉身碎骨。看着满地的碎片,她觉得心里有什么要涌出来似的,浑身颤抖的她抓了把油伞,就冲进了雨里。
在暴雨和斜风的肆虐下,一把小小的伞根本挡不住风雨的袭击,翩翩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外衫紧贴着内衫,内衫紧贴着冻得发抖的肌肤。雨水沿着发稍滴落在眼皮上,经由密密的睫毛,掉落在冰冷的脸颊上,顺着弧线聚集在下巴上,最终回归于泛着水洼的地面。
几次,她失手滑掉了手中的油伞,再捡起来;几次,她绊倒在水洼中央,再爬起来;几次,电闪雷鸣,她吓得瑟瑟发抖,紧贴着长长的宫墙,躲在遮不了风雨的墙檐下……她知道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寒冷渗进了体内,每当这时,她仿佛总能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在冰凉皮肤下,是炙热的体温,包围着她……可是,每每回头,她看不见期望的那个身影,而总是那冰冷无情的宫墙。
漆黑的夜里,几乎看不见前路,她扶着宫墙跑着。她不知道烟波致爽殿在哪里,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指引着她,支配着她向着那个方向前进。她绕过了宏伟的正门,来到一处被紫藤和爬山虎缠绕的地方,她的脑中闪现出了几个人影,是的,正穿越在紫藤和爬山虎交织的背后。她脑中嗡嗡作响,毫不犹豫地拨开了紫藤的树叶,那是一个暗门,一个没有门的暗门,一个只容得下侧身而行的暗门。在侧身进入的同时,她的脑中轰得砸开了,心底浮上了一连串的声音,“这边”“没人会知道的”“行了,小李子,别唠唠叨叨的”“到时候偷偷回来不就行了”“快点”“才不要他们跟着呢”“把风、把风”“有没有人”“可以了”……
翩翩抱着头,在雨水中冲刷了好一会儿,才让脑袋冷静下来。只有模糊的片断和遥远地方传来的声音,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除了一个强烈的心愿,找出答案。借着殿内散发出的微弱的光,她看见远处,在殿门口,齐涮涮的跪着好几排人,只是她看不清楚他们低下的脸。但是,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禟哥哥,在第二排的最末一个,正好侧对着她。她撑起伞,踏着湿透了的绣鞋,一步一步得走向她所爱的那个人。院子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没有侍卫,也没有太监和宫女,有的只是殿内传出的,吵杂的,夹杂着哭泣的声音。她的到来毫无声息,没有人发现,她已经站在了九阿哥的身边,举着伞,静悄悄的跪了下来。
九阿哥突然发现雨点没有继续打在他的身上,一只纤细的小手抚上了他袖子下面的大手。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到的是那熟悉的容颜,还有那双总是流露出温暖的眸子。感受到那只小手的冰冷程度,他夺过伞,心疼地抓起她的双手,塞进了自己的衣衫内,虽然那里并没有剩下多少温度。
翩翩笑了,她的身体是冰冷的,但她的心是暖的,是禟哥哥的担忧、禟哥哥的关心、禟哥哥的爱,煨暖的,捂热的。她缓缓地偎依在他的颈项边,半靠在他身上,只有这个怀抱,可以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让她的不安慢慢消失,曾几何时,她已经离不开这个有点凉、却很温暖的怀抱了。
他腾出一只手搂着她,他不在乎身后打量的目光,如今,这把小小的油伞下,是他们的世界,容不下别的人了。他感受到她那不平稳的呼吸、剧烈的心跳、还有滚烫的额头和冰冷的身体。他轻轻地在她耳边呼唤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他抱紧她,想要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却捂不暖她冰冷的身体。此刻,他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彷徨无助,那么的害怕。
这时,竹帘被掀起,李德全静静地领着一个太医退了出来。太医手里拿着一张方子,正要随李德全离去,却被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挡住了去路。当看清楚来人是九阿哥时,两人俱是一惊。李德全正要劝戒他时,却在看到他怀里的人后,没有张口。看着九阿哥带着哀求的眼神,再望了眼竹帘内的人影攒动,李德全压低了声音,“请随奴才这边走。”
湿漉漉的水渍一路流淌到偏殿一间小屋的门口。屋内太医掐着翩翩的人中,好一会儿,她终于睁开了眼睛。九阿哥激动地握紧她的手,为她擦试脸上的雨水。太医皱着眉头写好了药方,安慰了一下九阿哥,就带着两张方子出了门。
李德全看着他俩,虽不忍心,却还是开口,“九阿哥,皇上这会儿还在气头上,您还是……”
‘回去跪着’这四个他并没有说出来,但九阿哥明白他的意思,他把翩翩头上几缕还滴着水的湿发摞到了一边,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柔声说,“好好休息,我过会儿来看你。”
见九阿哥又要去雨里跪着,翩翩心疼地拉住他的手,使劲地撒娇,“禟哥哥,我不要你跪在雨头里,而我却躺在这儿,就是要跪,也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九阿哥抓着她冰冷的小手,他又何尝愿意抛下还病着的她,但是,李德全说的一点也没错,皇命不可违,即便是身为阿哥的他,也是一样的。他狠心地拨开她的手,转身大步走回雨里去了。
过了一小会,李德全捧着姜汤,亲手喂翩翩喝下。喝着姜汤的她,突然想到还在雨头里的禟哥哥,还那一众阿哥们,就问李德全,“这位公公,有没有给禟哥哥他们准备姜汤?他们淋了好久的雨了,会生病的。”
李德全一愣,“你不认得我了?难道你也不认得万岁爷了?”
翩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眨了眨大眼睛,“我好像没见过公公你啊?皇上么,我也没有见过啊,怎么会认得呢?”
李德全复杂地看着翩翩,让她把姜汤都喝完了,才起身笑着对她说,“姜汤早就备好了,只是皇上不发话,我们做奴才的可不敢擅自作主。不如,姑娘向万岁爷求个情,或许会有用的。”
翩翩疑惑地问他,“我向皇上求情?会有用吗?再说,皇上会见我么?”
李德全笑而不答,一副“等下你就明白”的神情,端着空碗就出去了,只留下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翩翩。
李德全再次进入空气压抑的殿内,在康熙身边耳语了几句,只见康熙猛地站起身子,随后闭上了眼睛,平息了自己的情绪,又沉稳地坐回了位置,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她,现在如何?”
李德全有些不解皇帝的用意,只能如实回答,“人还烧着,不过已经清醒了。闽太医已经开了方子去抓药了,想来没什么大碍。”
康熙微微点头,又对他吩咐了几句,就进到内屋去看十八阿哥的情况了。
李德全再次挑起竹帘,退了殿外,大声宣读康熙的口谕,“皇上口谕,诸位阿哥想已知错,都进殿内,换下湿衣。吩咐太医速熬姜汤,给各位阿哥驱。,十八阿哥的病还没好,诸位阿哥都要注意身体。”
众阿哥齐齐地磕头谢恩,陆续进入殿内。只是众人脸上看不出喜悦的表情,在药味浓重的殿内,气氛较之刚才,更为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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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河5
雨势渐止,屋檐上偶还有水滴下,乌云狂风散去,东方渐渐显出鱼肚白色,翠绿的树叶上还凝结着水珠,清新潮湿的空气,不觉让人神清气爽,仿佛昨夜的暴风骤雨不过是南柯一梦。
折腾了一夜后,众位阿哥终于得以放回各自的营帐,三三两两的都散去了,谁都没有注意到走在人群最后的四阿哥那张阴沉着的脸。四阿哥走出回廊,踏进昨夜跪的院子。他直径走到那把孤零零撑开在地上的油伞前,默默地看着它,那冰冷的眸子下面是一团炙热的火,恨不能把那伞燃烧殆尽。
突然,一只纤长的手闯进他的视线,夺走了那把油伞。他抬起头看着他的这位九弟收起伞,小心地把上面的落叶一片一片的挑落在地上,用袖子仔细的摩挲着伞面,擦干上面的水渍,像珍宝般藏在怀中,步伐不稳地向出口走去。他发现那个背影竟是那么的消瘦单薄,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很多,这才想起这个九弟和他也只差了五岁而已。
他不禁回想起刚才的画面:老九焦急地冲向她的屋子,却在半道上被李德全的一句‘姑娘已经歇下了,九阿哥还是不要打扰了’不软不硬的拦了下来。老九正要争辩,却被皇阿玛冷冽的眼神和那句‘朕去看看,任何人不得打扰。李德全,吩咐下去,就说朕今儿不见任何人’彻底打垮了。他分明从老九愤怒的眼神中看见了绝望,在绝望的深渊下面,是深藏不漏的恨意。从某些方面看,老九同他反倒是众兄弟中最为相似的,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最大的对手恐怕不再是老八了,因为,他从老九单薄但坚挺的背影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紧紧攥着随身带的月牙儿玉坠,深深地望着她所在的屋子,心中早已被浇灭的希望之火又再次点燃了。他笑了,那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幸福的笑容。他在心底默念:等着我……月妈妈……
四阿哥信步走回自己的营帐,突然发现一个可疑的身影闪进他的帐篷之内,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放轻自己的脚步,静悄悄地掀起布帘子,看见一个背着他的宫女正在四处找寻着什么,而自己的叭儿狗被拴在桌脚,全然没有被惊动的迹象。那个宫女从蒲团里面拿出了一薄木片,双肩一塌,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正要把东西塞进衣襟内,却被四阿哥一个抢步,夺了过去。
“你在我这儿,就为找这个?”四阿哥挑眉看着她惊慌的模样,翻看着手中的木片,似乎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那个宫女往后退了一步,低头不语。
四阿哥斜睨了叭儿狗一眼,“怎么把小白迷晕了?你不喜欢它么?”看见她抬脚的动作,他微微一笑,“只要我叫一声,外面那些侍卫,你就是武艺再高也走不了的。”
那个宫女这才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你想怎样?”
他举着木片,走道她面前,“还不承认么?”
那个宫女盯着他,“承认什么?”
话音未落,她突然就去抢他手中的木片。哪知四阿哥仿佛预料到她的目的一般,捏着木片的手向上一举,另一只手顺势把她揽在怀中。四阿哥在她耳边低语,“你想我了。”宫女掌中的功力顿时卸去了大半,慌乱地想要推开他,“放手,你干什么!”四阿哥箍紧了她乱动的身子,心情莫名的好,“不想干什么,就是不放你走。”挣扎的身子不动了,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声音却不再慌乱,冷静地提出要求,“放开。”
四阿哥如她所愿地放手了,只是在她转身之际,一把撕下她的面具,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丽容颜顿时呈现眼前。“四娘,你这张被通缉的脸是出不去的。”
吕四娘直面他,冷若冰霜,但双眼中的爱恨纠缠却出卖了她此刻难以平复的心情。
“四娘,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四阿哥内疚地看着他心中的挚爱,苦笑道,“哪怕我把大清那些贪官污吏都卖给你,也补偿不了……”
“只要你能让三师兄活过来,我就原谅你。”四娘硬下心肠,毫不留情地打断四阿哥煽情的话语。
四阿哥冷下了脸,不带任何怜惜地回答她,“他是反贼,必须死,我不能为了你放过他。”
“那我也是。”吕四娘冷冰冰地陈述着内心的愤怒。
两人站在各自的立场,敌视着对方。明明站得那么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有如天地那般遥远。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面对对方,不再刻意地忽略对立的身份。
四阿哥冷冷地嘲讽,“哼,那十四弟把你藏在他府上,是不是可以视为窝藏反贼?”
吕四娘不敢置信他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十四阿哥不是你的亲弟弟?”
四阿哥强压内心的怒火,“看来十四弟对你用情颇深,你都开始为他说话了。”
“那不是……那只是……”吕四娘心里莫名着急,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解释,让他们兄弟反目不是更好?
四阿哥逼近她,“你是用了什么邪术,让我们兄弟俩都这么为你着迷?你是在待价而沽么?看看谁更值得你利用?”
“啪”得一声,吕四娘愤怒地甩了四阿哥一巴掌。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四阿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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