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十一把自己放得那么低姿态,徐九冷六就不好将事情做绝,毕竟新旧势力交替,内里哄只会让外面的人有机可趁。于是,收回她所掌的分堂和权力,仍让她挂着当家的称谓,保留着二十多个女帮,当深闺里的大小姐一样养着。为了让她快点嫁出去,还托了上都几乎所有的媒婆,帮她说了一次次的亲。可是,她说是说想嫁人,却一个都瞧不上,还把媒婆们都骂上一遍。如今,谁也不上门了。
“我让人点昏了,六哥不帮我教训他们,还问我干什么?我不干什么,就是让人欺负了,要揍回去。”香十一气鼓鼓的表情,泼辣的动作,好不刁蛮。
“我等并未打过姑娘。”华衣语气冷淡,“不过是要送姑娘回家,姑娘太胡闹,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大人吩咐,姑娘今后莫再如此。”
墨紫听出兴味来,哦——大人吩咐?
冷六比她敢问,“请问我这妹子可是闯了祸,还劳各位如此?”
华衣沉默,但他其中一个属下冷哼,“闯祸倒不见得,就是皮厚。跑到中书舍人元大人府上,死皮赖脸让大人娶她。大人不理她,她就大呼小叫,什么非大人不嫁,一辈子当老姑娘呢。”
冷六顿然汗颜,“十一妹,你这不是瞎胡闹吗?元大人是何等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居然想大人娶你为妻?”
“我知道配不起他,根本没想过当正室,心甘情愿为妾。再低可不行。我虽然出身江湖,可有功夫有嫁妆,还能带进我那二十个丫头去当陪嫁,那么大的福份。”香十一瞪着冷六说。
元澄,命犯桃花了啊。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62章 温润如玉
第262章 温润如玉
元澄在进船棚之前,臭鱼就跟他把数日前发生在河上的事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也许,在臭鱼看来,元澄虽然同样当着大周的官,却与萧二郎这个大周将军有着本质的区别,他“在逃犯”的身份和他们弟兄仨离乡背井那么贴近,有点同道中人的意味。加之元澄跟什么人都能打交道的本事,一时勾肩搭背的,相谈甚欢。
元澄虽然就是因此事而来,听臭鱼说到墨紫差点让两个士兵拖死,眸色如墨,沉浓不浮。他本想见到她时,说上一说的。然而,就在看到墨紫背影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说她什么呢?她劝起别人珍惜生命,那是不遗余力的。但她自己在危急关头面对死亡,从来又是没有胆怯的。常常以小人物自居,却总能做出小人物根本想不到去做也做不到的大事。明明骨子里正直,面上又非要油腔滑调,市井的刻意。她受这个世道和女儿身的限制,不能全然为善,不能故意为恶,这般委曲求全,只让他想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像闯过三关,飞帆而出那时,痛快淋漓。所以,让她下次别管他人闲事?他说不口。如果真要说,那他不也曾是她的一桩闲事么?
墨紫正蹲着看断裂的龙骨木,撑下巴在膝盖头,吐气,琢磨。听到脚步声,想都不想,手往旁边水槽一指,就叫帮忙。
“帮我拎桶水来。”龙骨是极结实的枫木,因压力而断裂,并非本身木质的关系。
左等右等水桶不来,她站直了,跳跳微麻的双脚,说道,“又不是到河里去拎水,怎么这么久?”一抬头,“妈呀元澄?”
元澄双手拎着水桶,走得不快。水装得太满,动一步就泼一步,弄得衣袍湿了,鞋子也湿了。听墨紫喊妈呀,就笑得眼眯眉扬。
“墨哥何故如此惊讶?”
墨紫连忙跑上去抢那水桶,“能不惊讶吗?怎敢劳驾元大人拎水?”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官儿。
元澄仿佛读出她心中所想,还就不肯放手,“墨哥都能造船,我堂堂男儿难道还没有这点力气?你别同我抢,不然我当你瞧轻了我。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说完最后这句,自己都觉得好笑。
墨紫立刻不同他再争,举双手保持距离,叽咕道,“不用说那么夸张吧?自古读书人就怕有辱斯文,你倒怕有辱力气。而且,你干这活,笨手笨脚的,实在不怎么样。”
元澄不理她,挪着步子走到刚才墨紫蹲着的地方,放下桶子一看,就剩半桶水了,便说,“我再给你拎半桶来。”
墨紫慌忙挡住他去路,嘻嘻笑着,“元大人快饶了小的,半桶水都让你的袍子吃进去,还是赶紧换一身去。”
“无妨,这棚子里热,往火上烤,一会儿就干了。”元澄也不真让她为难,没继续坚持要拎水,脱下外袍递给铭年,自己找一个矮木桩坐下。
墨紫看铭年熟门熟路找到壁炉,和她的工人立刻打成一片的自来熟,“看样子,铭年跟着你学了不少。”好的也学,坏的也学,她还挺好奇铭年明年的样子。
元澄听出她言外之意,这么回道,“也不只是跟我学。此子聪明,跟谁近,就跟谁学。”就是说,跟你近,也跟你学。
墨紫切一声,撇撇嘴,表示听懂了,少来。
“墨哥这几日没睡好?”不是说笑,看她眼下有阴影,面容疲惫。
“老做恶梦。”墨紫双手一捂,正好挡掉一个呵欠,用眼过多而眼角泛酸,“两张让水泡肿的脸,眼睛布满血丝,瞪牛眼那么大,问我为何不救他们,还勒着脖子向我索——”
温暖的指腹轻压在她唇上,她立刻噤声,强撑起来的笑容凝结在嘴角。
“你的命,活人拿不走,死人更拿不走。”元澄如玉的面色,真正温润,好似春日下消融的雪,“相信我,墨紫。”
墨紫摒住呼吸,不敢眨眼。然后,那唇上的暖意蔓延开去,她看不清面前的温柔。
“眨眼。”元澄的声音。
她眨眼。
泪——落。
“没有人强迫你必须坚强。”但他的每句话,都给她心里注入力量,“你顺心而为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元澄……”眼泪更多了,她微微仰面,却笑,“我……其实……很怕。”胡桃的死也是,那两个士兵的死也是,她可以表现得云淡风轻,不代表能转头就忘。
“谁能不怕?”元澄面上浮起一丝奇异光华,“无论是目睹还是经历,谁能不怕死?便是嘴上喊得无畏,内心没有一点恐惧。我却是不信这样的鬼话的。”
“我不觉得亏欠了谁,只是每次有人死在面前,就会骨头发抖,想人的命为何如此不堪一击。我怕,看多了,有一天会亲手杀人。”墨紫紧握的拳头禁不住发颤,“昨晚,我在梦里,终于让那两个士兵死了第二次。元澄,这么下去,我会变成什么样呢?”
“人身上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我想,你永远都不会丢掉你的良心。而即使你可能会更多为自己想想,那又能算得上什么不好?一昧不分青红皂白的好,跟一昧无所不尽其极的坏,本质上没有分别。你很聪明,有决断,有勇气,也愿意承担结果,这就足够了。”元澄笑着指指水桶,“好了,你想我拿那半桶水如何?”
墨紫用袖子擦干眼泪,长吁口气,“还请你把脚边那块板帮我丢到桶里。”女人还是需要时不时要诉诉苦。诉完了,就好了。
元澄很听话。
墨紫又蹲了下来,双手浸在桶里,似乎摸索什么。
元澄一言不发看着她,心想,这样的一个女子,他要是如此一阵风一阵风助她,能飞多高?或者,就如她自己所言,能成什么样子呢?他有点渴望想看。当然,跟他同一条船是必须的。
“对了,你来不是慰问我这么简单吧?”墨紫摇摇头,摸不出个所以然。
“墨哥这话不近人情,我若只是来慰问,难道就不行?”元澄笑侃。
但墨紫没回答他。事实上,半个时辰之内,她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元澄在旁边,绕着那块破船底来回地走。
元澄发现她对船的专注力惊人,真正能做到心无旁骛。他也不觉得被冷落,瞧了一会儿,铭年来叫他喝茶,他就走到另一头去了。
等墨紫大致有了些想法,才记起元澄来。忙回头一找,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还以为他等得无聊先走了,刚想抱怨他没耐性,可看到他的乌鸦袍子还在,就往另一边去找人。
一到那儿,就见大伙儿围成圈,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墨紫心想,这贪官没那么大亲和力吧?踮着脚尖往里瞧。
让她不小心推了一下的船工本要回头瞪眼,一看是自家掌事,忙不迭让开,还拍前头的人作眼势。于是,在墨紫面前,就出现一条一人过的小径。
墨紫也不客气,挺乐滋滋享受一回女士优先。等到了里头,却吃了一惊。元澄坐在椅子上,温润的神色,看不清情绪的眼眸,那是正常的。可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壮汉牛皋是啥意思?难道这位脾气如牛的汉子得罪了元澄?
脑中一个火花。对了,牛皋是因为南德的日子过不下去才逃到大周来的,莫非认出了这个南德第一贪官,想找对方拼命,结果被元澄身边的影子高手给踹倒在地,强行磕头?
“墨哥,你赶紧上去劝劝吧,牛兄的脾气上来,我也没辙。”丁修凑到墨紫跟前来说。
“嗯?”墨紫一激灵,“当然要劝,免得把人得罪了,脑袋不保。”对付这种事,元澄怕得绝对比她少多了。
“呃?”丁修一听不是味儿,连忙拉住要上前“救人”的墨紫,“墨哥说什么小命不保啊?牛皋遇到他的大恩人了,说要磕足一百个头,不然不起身。墨哥的义兄说不用,可牛皋就是不听,死活拽人坐那儿。这不,磕到三十多个了。”
元澄是牛皋的大恩人?墨紫马上很不够义气得想,要么就是牛皋认错人,要么就是有人冒充元澄。于是,她立刻过去,拉起元澄就走。
牛皋磕完一个头,发现椅子上没了人,左右一看,急眼,“墨哥,别走啊,我还没……”
墨紫冲他摆摆手,“你别磕了,他不喜这套。”直接送他银子更合适。不过,给元澄留点面子,不说那么白。
等离得远了,元澄说道,“怎么,怕他错认恩人?”
墨紫对他老实答,“有可能,而且万一他知道你是第一贪,说不准饱揍你一顿。他平日最恨南德贪政,一问他家小,他眼发红,瞧着能跟人拼命。”
“他一人来大周的?”元澄微怔,似乎有些意料之外,但面色随即如常。
墨紫没留意,自顾说话,“嗯,三十出头啦,还打光棍。打算认丁丁,就是另一个船匠的儿子当干儿子,将来有人到他坟上给上香烧纸,讲得好不可怜。不过他可不是说笑的,丁婶给他说媒,他都不要。”
“也许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元澄的声音带些看透世情的苍凉。
“就怕他那样,才拉你走。过去的事,我们自己能不计较,别人未必。”墨紫听着那么点不对,看元澄的神情却没什么。
“那得多谢你了。”元澄淡淡一笑。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63章 一两之恩
第263章 一两之恩
墨紫想来想去,最终还是问了一句,“你难道真帮过他?”
元澄摇头,“倒是收过他贿赂。觉得他长得牛里牛气,所以还记得他的脸。”
啊?墨紫眉毛倒挂起来,“你是说,他送钱给你,你贪了他的,他还把你当恩人?”这么样的一种关系,牛皋要给他磕一百个头?不如坚持是元澄的影子高手搞鬼。没准有什么功夫,能让人自动叩首的?
“所以,我也很是不自在。不像坐如针毡吗?”已经走回了刚才墨紫琢磨木头板的地方。
“不像。”她看他,很怡然自得,就差没帮着数数了。
元澄被她句句老大不客气的实话逗笑,还附和她,“难得当回恩人,不受用也对不起对方的诚心。”
墨紫受不了似得翻翻白眼,“贪官还在乎这些个形式?”
“说正事吧。”这么下去,两人能喋喋不休一日,元澄捡起一块断板,“这船,为何会沉?”
“果然有事才来的。”墨紫皱皱鼻梁架子,“告诉你是没问题,不过,为什么是你来问呢?我以为,该是萧少将军更关心才对。”
“这次迎使,事无巨靡,都由中书省统一调派核实。数日前萧维向兵部承报,兵部再告知中书令大人。而我,便是奉他之命负责此事。”或者说,毛遂自荐。中书令如今对他信赖有加,拿到这个差事并不难。
“原来如此。”墨紫正正神色,“那就容我向大人禀报吧。经四日打捞,除了因撞击河床而破碎的部分已无法找回,船底板保存尚算好。拼装之后,发现龙头左半尺处,三更板有裂口,长三尺,十指插入宽。我估计就是起始漏底口。断木整齐内切口,外毛糙,应是有人以锐器凿开。”
元澄同墨紫确认,“自内向外凿开?”
“嗯。”墨紫很肯定,“我知道你想什么。我有九成的把握,这次船难,是萧维自己的兵搞出来的。目的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别国奸细,也许是党派争斗。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发现。”
元澄等她说下去。
“船底板比民用船要薄三分,桐漆易落,封底石灰掺杂质,还有,铁钉和木钉相混。”墨紫说到这儿,略停顿,似乎犹豫要不要继续,“我对大周官家工场造船的用料和工艺并不了解,因此只说我的想法,并不是定论。我认为,虽然有人凿底在前,但导致船体加速下沉和断裂的原因,是因为这船根本不经一碰。”
“雪上加霜么?”元澄垂眸自语。
“红萸河两边有暗石,但河床平坦。我查过船底之后,发现除了人工凿口,边板都有强力撑开的裂纹,是受水压所致。若是寻常的小船也就罢了,这可是内河战船。照此看,即便没有人故意破坏,不用多久这船底也会进水。”她便是不知道大周造船的工序,也能感觉到其中有古怪。
“你可知此船下水不过半载?”新船。
“我看得出来。”她刚上这船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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