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旋身望向船窗之外,想着去年年初,全家围炉取暖的情景。
当时婆婆问起兄长
“千舫哪,不是婆婆唠叨,你和盼归成亲已经一年多了,怎么还没有一点儿消息呢?”
燕盼归闻言,不禁羞答答的垂下尸首。
展千帆乾笑道:“不急嘛,婆婆。”
展老太君瞪着长孙:“是啊,你年轻,你不是急,婆婆八十好几啦,等你高兴,慢慢磨蹭出婆婆的曾孙时,正好可以拿婆婆的骨头当棒槌,看是敲锣,还是打鼓。”
展千帆嘟起嘴,嚅嗫道:“婆婆,你怎么这么说话,太重了!”
展老太君板着脸,道,“我不说重话,你听得进去吗?你着看别人,八十未到已经是五代同堂,儿孙绕膝,而婆婆我巴望一个曾孙子,却巴望得可怜兮兮。”
展千舫咕哝道:“婆婆,我是为了娶妻而娶妻,又不是为了生子才娶妻的。”
“气煞我也!”展老太君以杖击地,指着展毅臣骂道:“你看看你调教出来的好儿子!”
展毅臣一脸无辜之色:“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娘,您没见我好端端坐在这儿,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怎么还是扯上我的头上来了。”
“你心里有数。”晋若菡怒瞪展毅臣:“千舫方才说的话,就和当年我催你娶萋,你不肯娶妻时的论调,如出一辙。”
展毅臣唤了一口气:“好吧,娘,凡是这两个孩子有哪儿不对,有哪儿不好,全是我这个做爹的不是,成不成?”
“当然是你的不是,你做的好榜样!”
“是!是!是!孩儿知错了。那么,娘,儿子这会儿就当着你的面,好好的教训一顿千舫!”
“呸!你敢!”晋若菡目若铜环:“你少给我拿鸡毛当令箭,当心我当着孩子的面给你这个做爹的难堪。”
展毅臣笑了一笑,转对展千舫和展千帆。
“儿子们,婆婆的话,你们也听到了,父亲难为,你们懂吧!”
展千舫笑道:“爹,我如同身受,歉咎万分。”
展千帆跟着打趣道:“爹,您是前车之鉴嘛!”
晋若菡笑弯道:“小兔崽子,讨打吗?”
展千帆连忙呼道:“爹爹救我。”
展毅臣将双手一摊:“抱欢,儿子,爹爹自身难保,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展千帆长叹一声,一付待宰羔羊的模样儿。
展毅臣朝展千舫道:“爹是过来人,关于生儿子的事,你的确不用急。”
展千舫紧忙谢恩:“爹爹真是解意人。”
展毅臣笑道:“不过,你也要明白,咱们展家已经整整四代没出过一个女娃儿了,所以你趁早给我生个孙女儿出来,倒是急事。”
展千舫呆愕一下:“爹,这种事儿哪有准数呢?”
“你就勉为其难吧。”展毅臣好整以暇,端茶低咕:“我想要有个小孙女儿抱来逗逗,想都快想疯了,所以你赶快给我生一个孙女儿,让我为她买好多的金钗银细,凤头鞋、珍珠衫,我要把展家的明珠宝贝,妆扮得漂漂亮亮,活脱脱就像个花间仙女儿!”
展千节愁眉苦脸,道:“爹,您想得可真远。”
展毅臣含笑道:“这种梦,我已经做了将近三十个年头了,怎么会不远呢?坦白说,当年千帆出生时,我就一直指望他会是个女孩儿,偏偏天不从人愿,非但生出个儿子,而且又皮又烦,旷古绝今,放眼天下无出其右者。既然求女今生是无望了,我这会儿只得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抱抱孙女也蛮不错的。”
展千舫眨着一对无助的眼睛扫视众人。
如今,展千帆则把嘴呶得半天高,往事直如云烟呐“千帆!”燕盼归的声音将展千帆的思绪拉回现实。
展干帆回视燕盼归,他的眼波残留醉痕。
“如果嫂嫂生的是女儿,我将会为她买许多许多的金钗银钿,应头鞋和珍珠衫。”
燕盼归娇躯暴颤,眼中激闪悸痛。
“抱歉,嫂嫂。”展千帆连忙道:“我不该捡这时候提的。”
燕盼归摇头,她闭上翦眸”双手按住自己的腹部。
船行的速度明显的减缓了。
展千帆站起来,走到窗前。
“嫂嫂,我进城去找达仁伯,三柱子会将你送到大石村的关爷爷家,你们在那儿等我,我一办完事就去找你们。”
燕盼归下了软榻,走向展千帆。
“你的伤势末愈,一切要当心。”
“我省得。”展千帆转对梦丹柔:“丹柔,我把大婶儿交给你照顾,你多辛苦一些儿。”
“散心吧!小叔叔,一切有我!”
“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展千帆爱怜的捏一捏梦丹柔的脸颊。
梦丹柔回给展千帆甜甜的一笑。
展千帆移向连丝藕:“连姑娘,请你随我来。”
一个时辰之后
在鄂城城北,一间名为“玉清观”的小道观,出现一对花甲夫妇,他们上香之后,流览道观全景,道观里有两名女冠子,正在整理香烟及灯台。她们年约三十,神韵闲雅,看上去颇俱仙风道骨。
老妪走向其中一名女冠子。
“打扰了,这位女道长。”
“无量寿佛,贫道稽首了,女施主有何赐教?”
“不敢,老身只是想方便一下,能否麻烦你引路?”
女冠子散下手头的工作,亲切的道:“请随我来,老施主。”
行走间,老妪问那名女冠.子,道:“请教女道长上下如何称呼?”
“有劳动问,贫道上会下贞,另外那位同修道号会清,听施主的口音可是打外地而来?”
“是的,道长,老身来自城东九河洲的樊家庄。”
会贞驻足,望向老妪:“据说樊家庄上一回遭洪水淹覆,庄毁人散。”
老妪叹息道:“可不是,家中双老俱殁,手足流离。”
会贞面现戚容:“无量寿佛!”
过了一会儿,会贞重领老妪回到大殿。
会贞朝老翁稽首见礼之后,对会清说道:
“会清,清理上房,是樊老爷子亲临。”
老翁立刻阻止道:“请勿麻烦,会贞道长,老汉路过此处,不克久留。”
会贞点一下头,对会清吩咐道:“快去敦请宗施主应誓还愿。”
会清恭谨称是,快步而行。
会贞则引老夫妇至耳房休息。
“二少君如此打扮,贫道都认不比来了。”
会贞为他们捧上两杯香茗。
“碧瑶姊一向可好?”
“二少君,贫道说过多少回了,出家人早已忘却俗家姓名了。”
“你忘你的,我提醒我的,各不相干。”
“二少君倔姓不敢,看来展家再起有望了。”
展千帆啜一口香茗,指向身旁的老妪。
“碧瑶姊,容我引见,这位是‘追星剑’连老英雄的掌上明珠,连丝藕连姑娘。她本人冰雪聪明,且俱沉鱼落雁之容,只是此刻她巧妆改变,乌云掩月,不见玉容朱貌。”
会贞含笑道:“真是可惜,你尽管掩遮你的俊逸,又何必藏埋女孩儿的美丽。连施主,下回来时,务必让我看到你的庐山真面,欣赏你的花容月貌。”
连丝藕道:“小女子庸脂俗粉,恐怕教道长大失所望。”
“连施王谈吐不俗,何须忒谦。”
第十五章
展千妨向连丝藕介绍道:“碧瑶姊是达智伯的女儿,她个性很随和,你不用太拘礼。”
连丝藕微微一笑,寒暄道:“幸会,碧瑶姊。”
展千帆跟着又道:“方才出去的会清,原是碧瑶姊的贴身丫环,名叫翠儿,当碧瑶姊决定出家时,翠儿也坚持追随碧瑶姊遁入三清,跳出红尘。”
“好忠心的丫环。”
“我常说是碧瑶姊遇人不淑,才把翠儿吓得出家了。”
会贞蹙额道:“二少君,你甫遭浩劫,还有心情谈笑么?”
展千帆凝重道:“碧瑶姊,我什么时候拿你的事情说笑了?”
会贞顿了一下,转个话题,道:“我听叔叔说,游建成在二少的头上打了好几条大罪。
展千帆垂下眼帘:“官方可有海捕公文下来?”
会贞摇摇头。
“那位九江府央——是不是叫钱宸奂?”
“是!”
“钱大人虽然受理了游建成的申告,却不肯采信他的指控,毕竟展家父子在那里间口碑极佳,风评甚美,钱大人表示慎重,要仔细侦办血案真相,不过他也行文各处,请二少尽早出面澄清这件事实。”
展千帆费解道:“如果钱大人压下了这个案子,一路上却有官方的人几度上舟打探我们的虚实,那拨入究竟是受哪方面的力量鼓动,它们是友?是敌?”“对不起,二少,这种事我插不上话。”会贞起身道:“待会儿叔叔来,你再询问叔叔详情,我去弄点儿素席,今儿晚,你们留在观里用餐吧?”
“好的,碧瑶姊,一切叨扰了。”
“别这么说,太见外了。”
会贞和煦一笑,走出耳房。
连丝藕望着会贞的背影消失于门外,她传对展千帆。
“碧瑶姊长得很美,她因何出家?”
“正如我适才所言——碧瑶姊所适非人。”
展千帆喝一口茶,道:“碧瑶姊的丈夫原是大户人家的独子,只可惜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没有几年便把所有的家产都败光了,而且还得了一身见不得人的病回来。虽然家里的人到处寻医求药,卜卦问神,可是勉强拖了两个月,还是不治身亡。碧瑶姊的婆婆认为是恶媳带来厄运,所以克死了丈夫,不论碧瑶姊怎么哀求,硬是把碧瑶姊赶出家门,碧瑶姊万念俱灰之下,正想吊颈自尽,恰巧让走访吊唁的达仁伯碰上了。达仁伯好说歹说才把碧瑶姊的死意打消,并且接她回鄂城,了这问三清观滚碧瑶姊清修抚伤。”
“碧瑶姊为何不去投奔娘家?反而依附叔亲?”
展千帆目光微闪:“达智伯和狄姨娘已经弃世多年了。”
连丝藕顿了一下,轻声道:“我恐怕问了不该问的事情。”
展千帆摇一摇头,叹息道:“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多,或许你也有所耳闻,毕竟当年苏州的血案闹得不小。”
“苏州血案?”
十一年前
展家船坞承运一批官家的兵器,由南京至嘉兴。那是官方的货,责任极重,所以一切接头十分隐密,而苏州至嘉兴的这段水运正是由当年的东三舵总领宗达智负责。
宗达智有妻子三房,王室王氏,二房卢氏,三房狄氏,其中以三房狄秋芸也就是宗碧瑶的母亲——最得宗达智的宠爱,而这种情形显然也被江湖黑道组织“金鼎帮”所知悉,他们掳走狄秋芸,同宗达智开出条件,换取兵器。
惊闻爱妾遭劫,宗达智在情急之下,犯下平生最大的一桩错误,那就是他不顾一切后果.立刻向金鼎帮低头,泄露了展家船坞在太湖接货的详细地点与时间。
由于宗达智的确密,使得当时负责接货的谷鏖双,在太湖边与金鼎帮遣派的伏兵,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血战。于谷鏖双为了保住那批兵器,他当机立断,疾喝所有的弟兄将兵器运回官方的马车上,他本人则领着几名敢死的弟兄和对方做殊死之战。
当时的情况,敲众我寡,战力悬殊,那场拼斗争的不是输赢,而是抢救险货。纵使情势十分悲观,然而谷鏖双的悍勇却在那时候毕露无遗。他奋不顾身,喋血敌阵,那支判官笔俨然似催命符,笔过处,血如喷浆,哀号连天,激得随战的弟兄也振起一股锐不可挡的剽猛之气,他们浑然忘却自身的危殆,亡命浴血,喉间不住的嘶吼出如潮的“杀”喊,而刀挥若电劈,剑似雷奔,吓得伏袭的匪寇全然失去了斗志,面对性命交关,原来的截杀者,反而成了逃亡客,他们忘了此行的目的,唯一的念头就是避走金笔夺魂,摆脱厉鬼纠困。
金鼎帮负责指挥劫货的头目,姓简,名直,在黑道上也小有名气,他眼见展家弟兄奋勇如排山倒海,正面冲突,难撄其锋,他索性来个要凶斗狠,推出狄秋芸,喝令谷鏖双弃城投降。
此刻的谷鏖双已经遍体麟伤,令人不忍卒睹,而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弟兄们也是伤亡惨重。谷鏖双的虎目圆睁,恨火熊熊,他努力保持理智,却仍旧按奈不住鄙夷之色。谷鏖双唾恨对方的混混作风,挟持无辜以为威胁。
而今他稍微感到庆幸的是,大多数的货都已经安然撤离,然而他知道对方还是抢走了两箱刀柜。
“无耻!”谷鏖双咬牙切齿。
简直的眼中迸出杀机。
这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一向荏弱的狄秋芸,居然反身冲向简直。
“谷执事,杀了他!”狄秋芸的娇躯贯穿对方的刀中,她拼死嘶叫!
谷鏖双容色不变,金笔顿化金龙,吞没住惊骇失神的简直。
简直濒死的惨嚎,立刻崩溃了随行劫货的帮众们。
“要命的,丢下武器,滚!”谷鏖双厉声咆哮。
战役结束了。
谷鏖双冲至狄秋芸的身旁,托起狄秋芸的上身。
刀由狄秋芸的前腹透至后背,狄秋芸的娇躯因为剧痛而抽挛。
谷鏖双沙哑的道:“狄三夫人,您.是何苦?”
狄秋芸惨然道:“达智害苦了大家,也害苦了我!”
“狄三夫人!”
狄秋芸用力喘一口气,她打量谷鏖双,戚容道:“你……你的伤……也很重……。”
谷鏖双勉强一笑:“阴阳两途上,谷某有幸为夫人相伴护行,这是谷某之福。”
狄秋芸痛苦的道:“我很抱……抱歉……谷……谷执……。”
狄秋芸的声音倏歇,她的螓首斜仰在谷鏖双的臂间,含恨而殁。
谷鏖双的身躯忽然一阵颤抖,他神情怆然,伸手为狄秋芸阖上眼帘。
这时候,谷鏖双看见有一道人影朝他接近,他下意识想抓住金笔,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抓到,反而被一片沉黑给掠走了。
这桩意外很快便传至九江的展家船坞总堂,展毅臣立即派遣熊抱琴飞骑赶至苏州驰援。
他们一方面将这批官货紧急清点上船,另一方面则与金鼎帮周旋摊牌。
在这段时间,他们忙看善后伤亡,同时也派员寻访谷鏖双的下落。
十天之后,谷鏖双托人送来一封告安的信,原来他垂危获救,正在一处静僻的村舍疗伤。
没有多久,“金鼎帮”也由于事机败露,被官方及展家船坞两头夹击,坦承作案经过,终告帮毁人散。
当这场意外摆平之后,展毅臣的苦恼却接踵而至。
面对童年的玩伴,长时的知交,同时也是事业的多伴,展毅臣对于处置宗达智的失责,倍感心痛及为难。
依照展家船坞的律规,宗达智论过问斩,可是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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