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关系。你的心事我早知道……中宫之位还是留给别人吧,我之所以忍到现在才了却心愿,是担心大姐会因此内疚。我心意已决,你也不必劝我了。”说完了这句话,她轻轻转身,向山门内走去,朱棣眼中隐隐透出苍凉的痛色,唤道:“锦儿,你恨我吗?”她似乎没有听见,山门合上之际,我们才听见她轻声道:“入此山门,无爱无恨,施主请回吧。”朱棣肃然站立在竹林中,竹叶沙沙作响,寒风吹起他银狐披风的衣角,注目紧闭的庵门,神情落寞。我心中不知是何感觉,没有理睬他,转身就走。他迅速捉住我的手,说道:“你要去哪里?”我挣扎着说道:“你别理我!风流成性的坏蛋,欠了一大堆的情债,我讨厌你!”他紫眸中反而流露出些微笑意,说道:“蕊蕊吃醋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看来我要让他们加紧修北京宫殿才行,不然御膳房很快就没调料可用了!”
他抱着我掠到马背上,扶着我的手,一起骑着马回金陵城内,说道:“我有一个小皇子,名叫朱高燧,这些天一直忙乱着,回宫后我让他来见你。”我伸手握住缰绳,立刻想起了谨身殿宫墙头的那个可爱的小男孩,王贵妃给他生的四皇子,一张小脸圆嘟嘟,紫眸灵活可爱,十足十像极了朱棣。我说:“我见过他。”
朱棣说:“哦,什么时候?”我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对他讲了一遍,他的脸上绽露出笑意,对我说道:“燧儿从小就聪明,我让道衍、解缙、丘福一起做他的老师看管教导他,让他多学习圣人言行,希望他将来能成有用之材。”
我隐隐感觉他对四皇子怀有无限期望,他对太子的态度冷淡严厉,对四皇子却疼爱有加,或许和他们的母亲有关。王贵妃温柔美丽,殊异常人,地位仅次于皇后,皇后虽然端庄贤惠,他心中似乎更偏袒王氏母子。但是太子和汉王都已经长大成人,一文一武,都是人中俊杰,如果他有改立太子之意,一定会扶持贵妃为皇后,以免朝臣纷纷上柬阻拦。我仰头看向他沉稳俊朗的面容,试探问道:“六宫无主,按序该立贵妃为皇后吧?”
朱棣远看前方城门,说道:“你愿意做皇后吗?几年前我问过你,你不肯答应……只怕如今你更不会要这个继后之位了。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它空着。”我听着他的话,心底仿佛有一种东西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说道:“我从来没想过后位妃位,如果可以,我想出宫过些简单的生活。”他握紧我的手,轻叹道:“你一直都这么想,从来没变过。我何尝不想和你相伴山水之间,只是身在皇家,千辛万苦才得来了今天的地位,我没有别的选择了……我欠你太多太多,但愿来生能够偿还,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做个平民百姓也好。”朱棣说“欠我太多”,语气中带着伤心和遗憾,这个站在权力巅峰的大明皇帝,并不像别人所想的那样开心。过去的岁月中,我和他之间一定发生过很多事情。我想了想,对他道:“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我都原谅你。”他微微一笑,对我说:“对,这样才乖啊。”我们向金陵城内策马而行,很快就到了城门处。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自我们身边经过,几匹马上乘坐的男子都是随从模样,他们虽然穿着明朝的衣服,却浓眉大眼,不太像中原人氏。其中一名男子勒住马头,向马车内小声说了几句话,马车内回答的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清脆娇柔如出谷黄莺,他们互相对答的语言,我却一句都听不懂。朱棣眉心微蹙,扫视了他们一眼,策马让道,等待他们先进入城门。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后,他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弹珠模样的东西,向空中用力掷出,一道浅紫色烟雾升腾而起。我觉得很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他答道:“锦衣卫的联络暗记。刚才路过我们身边那些人来自安南。”我依稀记得安南就是古代的越南,那些男子确实很像越南人,他们乔装入境来到明朝天子脚下的帝都,他既然看见了,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我们暗中尾随那些越南人进入聚宝门,不久,几个橘红色身影飞骑而来,为首一人跳下马,说道:“皇上恕罪,臣袁彬见驾来迟!”其余人等都跟随下马,跪倒在地。朱棣眸光炯亮,凌厉如鹰枭,问道:“安南人来到金陵,你们可知道?”袁彬不敢怠慢,回禀道:“臣半月前得到消息,一直暗中紧盯着他们,只等他们人到金陵奏报皇上!安南国中内乱,外戚胡汉苍篡夺王位,他们是安南前国王陈充的世子和公主,似乎为向皇上寻求庇护而来!”他道:“安南是大明属国,陈充岁岁向大明朝贡、谨慎恭顺,你们对他的世子公主多加优待抚恤,查明情由,再来见朕。”袁彬道:“臣尚有一事奏报,纪纲大人奉旨离京后,一直安心居于海岛,臣日前将皇上的赏赐都送过去了,他让臣代他叩谢皇恩,请皇上不必挂念。”“纪纲”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耳熟,我重复了一遍说:“纪纲?”朱棣看我一眼,点头道:“朕知道了,你们记得时常去看看他。”袁彬忙道:“臣遵旨!”朱棣见他身后跟着许多锦衣卫,质疑道:“你们今天为什么不在诏狱,却在外面?”
袁彬忙道:“教坊今天一早出事了,罪臣铁铉之女四年前发落教坊司,有一手好琴艺,京都商人争相前往捧场,臣听见消息说有人大打出手,惟恐铁家女子有不轨之心,急忙赶去看看。”他冷冷道:“大打出手之人是谁?可有朝臣涉及此事?”袁彬欲言又止,说道:“臣不敢欺瞒皇上,不过是为争风吃醋,其中一人正是……”他冷冷道:“朕知道朝中有些人与你交情不错,你照实说吧,不必替他们隐瞒了!”袁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说道:“是太子少师,淇国公丘福大人!”他沉声问道:“人还在教坊吗?”袁彬道:“淇国公放言说,谁胆敢再要铁氏陪侍,一定要让他尸横就地,今天所打的是茹常大人家的三公子。”朱棣紫眸隐然含怒,掉转马头说道:“你们不必跟来,不得走漏风声。”袁彬等人大骇,却不敢跟随他。我见他向西边疾行,忍不住问道:“争风吃醋?难道教坊司是……”他避而不答,却对我低声道:“你不要问,反正不是好地方。这些朝臣依仗功高,无法无天,袁彬还想包庇纵容他们,一旦锦衣卫和朝臣勾结相连,日后必然祸乱朝纲,此风断不可长。我今天要亲自看一看,朝堂之下他们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
第八章
秦淮孤月
往西走了不久,我遥遥看见一座朱檐碧瓦的大宅院,轻风送来阵阵鼓乐笙箫之声,宅院门口站立着几名身着黑衣、头戴绿巾的男子,他们身穿的衣服样式很特别,像士子服,却又有着明显的差别。明朝教坊的工作人员,戴的果然是“绿帽子”,我忍不住向朱棣眨眨眼。朱棣并不理睬我的小动作,带着我在院门前下马,一名绿巾男子笑脸相迎,牵过马的缰绳,问道:“爷来了,不知可有相熟的姑娘?”他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听说有位擅长琴艺的铁氏,我想见她。”
那绿巾男子陪笑道:“爷真是好眼光……可惜铁氏最近感染恶疾,不便见客,坊中春花、秋月、绿草、兰香都擅长声乐,琴音都是一绝,奴才给爷引见引见她们?”朱棣停下脚步,问道:“铁氏是感染恶疾,还是有人扬言不许她见客?教坊司所有乐伎均属官中,谁敢如此横行?”那绿巾男子略一怔,继续陪笑道:“确实是感染恶疾。如果爷只想见她,不妨过些时候再来,再说,您身边带着这位姑娘,今天也不宜进去……”
朱棣自身边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淡淡说道:“这是我的夫人,我带她来同赏教坊声乐,并不违反大明律例,带路吧。”那绿巾男子接过玉佩,低头裣衽道:“小人谢爷的赏,这就带爷和夫人进去,只是,爷和夫人赏琴自然不妨,冰月姑娘今天不能留客……”男人嫖妓绝不会带着妻子来,他这句话实在很废,我忍不住道:“我们只想听她的琴声,谁要住你们这里!”
那男子忙道:“夫人说得对,爷身边有夫人这样的佳人相伴,等闲姿色当然入不了爷的法眼,是小人该死,胡说八道!”朱棣低头看我一眼,略带笑意。那男子带着我们穿过回廊,来到一间装潢华美的房间门前,叩门说道:“冰月,有客人前来听曲,小心伺候着!”房间内琴案旁坐着一名女子,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衣,身材曲线隐约可见,头发挽成高髻,装饰着青色的绢花,正低头理弦。她见有人进房间来,起身离开琴案,走近我们屈身万福,说道:“冰月给爷请安。”她轻轻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睛很美,就像一弯月牙。我的头忽然剧痛了一下,我似乎曾经见过这样一双月牙般美丽、纯净的眼睛,还听过她弹奏琴曲,却想不起具体情形。她眸光扫过我的脸,同样透出淡淡的惊讶,怔怔看着我,又看向朱棣,仿佛明白了什么,很快收敛了光芒,恭声说道:“不知爷今天想听什么曲子?”朱棣环视房间片刻,眼神犀利,盯着铁冰月问:“丘福呢?”
铁冰月双颊浮现职业化的笑容,说道:“来到教坊司的客人,妾身从不敢问名姓,爷所说的名字,妾身闻所未闻。”他冷冷道:“果然和铁铉一样顽固,在教坊司数年,依然不能让你们荡涤心志、重新做人吗?”
铁冰月依然保持着温煦暖人的微笑,答道:“爷既然来了,何必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妾身愿为爷弹奏一曲,以供清赏。”他拉着我的手,一起在窗畔竹椅上坐下,眼神冰冷,看向她道:“我等着他过来。”铁冰月一边弹奏,一边曼声歌唱。琴曲的调子很熟悉,她的歌声哀婉悠扬,配合着清越的琴声,令人不禁赞赏,我越听越觉得熟悉,说道:“你是……济南人?”她向我微笑示意,我有心过去看案上的琴谱,离开朱棣身边向她轻轻走过去。刚刚走到琴案旁边,琴声嘎然而止,眼前数枚银白色的光影向我袭击而来,我还没看清那是什么,手臂上一阵痛,只听朱棣一声怒喝道:“大胆逆贼!”
我被他抓入怀中,又听见飕飕数声轻响和铁冰月的大笑声:“朱棣,你这昏君!我等了整整四年,今天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是我认识她,李景隆这叛贼为求荣华富贵,将自己的女人都献给你了,实在是报应啊报应!”朱棣紧紧抱住我,自腰带间抽出一道软剑,剑身如同游龙出水,向铁冰月直刺过去,一阵剑器破空的钝响之后,他抓住我退后数步。我惊魂稍定,看见他并没有损伤,铁冰月却扑倒在地面上,手中暗器零散坠落,左右手臂上都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这两道小小伤口不至于让她丧命,却不能再发暗器伤人。他冷冷注视着她,说道:“当初若不是念及你们身为闺阁女子,不必共担父兄之罪,朕就不该饶你们一命!图谋暗算朕的人数不胜数,朕本不想与女子计较,为什么无缘无故伤害蕊蕊?”铁冰月抬起头,眸中射出屈辱和愤怒的光影,说道:“我出卖自己的身体,伺候他,讨他欢心,才学到了这个……你们逼我沦落教坊司,我的身体虽然被他们糟蹋过,我的心却是干净的。元妍,你为了得到荣华富贵抛弃结发之夫,我看不起你这样的女人……”她的话让我惊愕不已,我曾经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李景隆?印象中我确实和他有过肌肤之亲,但是我又怎么会成为朱棣的贤妃呢?我听见她的话,立刻抬头问朱棣道:“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你告诉我!”
朱棣眸光更冷,眼中寒光如刀,对她说道:“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侮辱她一句,别怪朕手下无情!”正在此时,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名武官闯进,怒声说道:“是谁敢动本国公的女人?”
他本是气势汹汹大怒而来,眼光触及到朱棣的时候,愤然的神情立刻收敛,瞠目结舌,跪地道:“微臣该死,不慎惊扰圣驾,皇上恕罪!”朱棣转身道:“丘福,你起来吧,朕竟然不知道你的心思如今都用在教坊司了。今日之事,朕想听听你的解释。”丘福打量了房间中的情形,心中明白了大概,急忙叩首道:“当年冰月被发落到军营里充当军妓,臣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奉旨来到教坊司,臣只是想尽力保护她,让她少受些痛苦折磨,并非有意违抗皇上旨意……请皇上责罚!”朱棣放缓了声音道:“当年在东昌你以性命保护朕,朕不会忘记你的功勋。你可知道她今天用暗器偷袭娘娘?这暗器手法,大约也是你传授与她的?”丘福听着他这轻轻淡淡的几句话,伏地不起,说道:“是臣昔日教给她护身的……臣不知道她会有此图谋,臣罔顾国法,辜负浩荡皇恩,甘心领罪!”朱棣道:“你为她如此,你可知道,她对你又有几分真心真意?还是另有目的?”
丘福闻言抬起头,远远看看铁冰月,茫然道:“冰月,当年你爹爹在金殿众辱骂皇上,皇上并没有株连铁家族人,你这又是何苦?”铁冰月匍匐在地面上,头上那朵青色的绢花摇摇欲坠,眼泪沿着双颊滑落,说道:“你不用教训我!难道他杀了我的爹爹,让我家家破人亡,将我送到这人间地狱来,我还应该感激他吗?我恨不得将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一个个都杀了!”丘福注意到她手臂伤痕,顾不上看朱棣脸色,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坚毅的脸色流露出轻痛,急促说道:“皇上初登大宝,如果饶过了你爹爹,怎能让天下万民、外邦异族心服?大明江山如何稳固?无论如何,先保住自己性命要紧!我劝过你多少次,你为什么不肯听?”铁冰月摔开他的手道:“下流的逆贼,别碰我!”丘福的眼角隐隐有泪滑落,拥紧她道:“冰月,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骂我吧。我知道你恨我当年在军营中夺走了你的清白,还亲手将你送到教坊司来……但是,皇上没有错,他只能这样做!”铁冰月不为所动,也不挣扎,却冷笑道:“你既然要做他的忠心奴才,不用到我面前来假惺惺,真心喜欢我?那些男人让我陪酒唱曲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们在床上肆意欺负我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丘福神情悲戚,却说不出话。我明白了当年的事情经过。朱棣登基之时,铁铉当面痛骂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