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右手支地,欲要撑起身体,手臂上却传来一阵痛意,低头赫然发现右面衣袖被扯开,一条黑色的布带扎在上面。
“醒了?”
清朗的男声响起,罄冉抬头正见蔺琦墨跨步走来,手中还拎着两只收拾齐整的山鸡,俊朗的笑挂在面上,阳光自树叶间落下,挂在他头端,如宝石般熠熠耀目。
罄冉愣愣地看他将山鸡穿在木棒上,看他生火架起山鸡,只觉头脑浑噩,甚不清醒。
“喝些水吧。”
罄冉接过蔺琦墨递过来的水囊,蹙眉问道。
“我怎么了?”
蔺琦墨将火挑旺,笑着抬头:“没什么,昨夜你被蛇咬了一口,已经无碍了。等我将鸡烤好,用过膳食,我们便上路吧,景轩他们怕是要等急咯。
罄冉听他说的轻松,以为只是被普通小蛇咬到,也未在意,仰头灌了几口水,顿觉神清气爽,起身便向林外走。
“我去洗把脸。”
罄冉在溪水边蹲下,撩水轻霞面颊,夏日微暖的风一吹倒也清爽,她深吸一口气,眸光低转望向波动的水面,微诧地挑起了眉。
水面中浮现的影子清晰可见,那乌黑的发一丝不乱地束在头顶,用青带扎着,鬓角整齐,没有一点杂乱。
奇怪,什么时候她睡觉这般老实了,罄冉呐呐,却又忽而想到方才蔺琦墨说的话。
昨日她已经让雪琅打前离开了苍松密谷,前往给燕奚痕报信,想来现下燕奚痕定已经接到消息。想到马上便又要面对他,再想着那夜他说的话,罄冉思虑深深,心间微跳。
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罄冉猛地抬头望向东面密林,然而却什么都不曾看到,只有风吹过林子,掠起几片早落的轻红。她摇摇头,暗笑自己多心,起身而去。
用过野味,两人再次上路,一路很顺利,傍晚时便出了密谷。纵马疾驰,两人刚绕过山道,罄冉便望到了不远处迎风而立的一人一骑,她手上一个用力,马儿嘶呜一声停了下来。
迎面飞流似是认出了她,踢动着前蹄,燕奚痕淡淡一笑,暖意融融,他松开了缰绳,飞流欢快地撇开四蹄奔了过来。
蔺琦墨目光在罄冉身上带过,扭头时正迎上燕奚痕转来的目光,却见他朗声一笑。
“此番多谢四郎。”
蔺琦墨亦笑,轻挑眉宇:“如此,景轩可要用好茶招待四郎啊。”
燕奚痕朗声而笑,目光一转看向罄冉,盯紧她破裂的右袖:“怎么了?
罄冉一愣,忙将裂开的袖子轻挽遮住那抹微露的肌肤,抬头道:“无事,属下谢王爷惦心。”
她话语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燕奚痕面容微变,盯着她的目光更为专注,渐渐幽沉,没有注意一旁蔺琦墨却微微勾起了唇角。
罄冉见他神情微变,一怔之下也觉方才自己的动作配着那话,会让人觉得生冷,忙又一笑:“只是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蔺将军已帮忙敷药,已经无碍了。”
燕奚痕点头,目光却依旧幽黑,回眸看向蔺琦墨,笑道:“这几日多谢四郎对易青的照顾。”
蔺琦墨扬眉一笑,双眸微眯,道:“景轩对下属真是体贴有佳,不过这谢四郎可不能当。四郎和易青甚为投缘,照顾她乃是吾心所愿……何况四郎也没帮上什么。”
罄冉心一跳,扭头看向蔺琦墨,却见他正目光紧紧看着燕奚痕,燕奚痕亦然。两人唇角都带着笑意,可罄冉总觉得气氛很怪。
忽而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转开了目光,亦同时看向罄冉。罄冉莫名竟是一慌,低下头握紧了缰绳,但觉两人都未移开视线,她硬着头皮抬头,笑道。
“王爷,蔺将军,不如我们塞上一程如何?”
蔺琦墨一笑收了目光,扬眉道:“有何不可?”
他说着看向燕奚痕,昂起头将手抬起遥指前方,笑道:“前面不远便是溪尾坡,坡前一颗千年楠榴树,冠盖如云。楠榴之木,相思之树也,我们便以那千年相思树为界塞上一程,不知景轩意下如何?”
燕奚痕双眸含笑,忽而眉宇一扬,同时朗声道:“就依四郎所言。”
罄冉也来了兴致,正欲开口,话未说出,两人却相视一眼,同时扬鞭,顿时卷起一阵尘土,马蹄骤响,滚滚而去。
两人同乘白马,如两道银色闪电,疾驰而去,望着他二人绝尘而去的身影,罄冉顿时傻眼。
搞什么啊?!分明是她提议的,怎么临到比试却将她抛在一边!
夕阳下,夏风微醺,青山绿道,燕奚痕和蔺琦墨策马急奔,谁都不肯落后,均是目视前方,全力疾驰。
转过两处山道,旷野迎面,顿觉视线为之一敞,两人同时清喝一声,飞驰而过。遥望不远岔道口,那颗楠榴树静静地立在原野之上,似在默默等候着他二人,欲见证什么一般。
两人同时神情一紧,暗运真气夹紧马腹,将手中马鞭挥动得更加急切,并驾齐驱,马蹄声急,劲风拂过耳边,他们均无暇顾及,眼中此时便只有那一株楠熘。
眼见大树在即,马儿却依旧并列,两人同时扭头看向对方,同时自马上飞起,瞬间已在空中赤手交了数招。一面对打,一面脚下腾空而踢移向大树,待足踏地面,蔺琦墨一手握着燕奚痕劈出的左掌,燕奚痕却亦扣着蔺琦墨击出的左腕。
两人微微一愣,目光相接,不由齐声大笑,同时松开了手。
燕奚乘笑得一阵,目光轻闪看向蔺琦墨,喘息道:“痛快!四郎的小白果真神骑。”
蔺琦墨仰头望着浓密的树冠,笑道:“景轩的飞流亦不逞多让。”
两人再次相望而笑,然而却亦从彼此的笑容中看到了坚持。远处马蹄声响,他们同时望了过去。
夕光下,那道蓝色的身影越来越近,苍翠原野中她蓝衣鼓动,衬得面容清丽隽永,夕阳晚照,不知不觉他们已是唇际扬笑,已然看得痴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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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66章 四郎示情
罄冉他们回到军营已是翌日晌午,还没入营,苏亮便匆匆奔了出来。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见他神色焦急,燕奚痕眉宇微蹙,翻身下马,一手将马缰扔给小兵,一面问着。
“怎么了,如此慌慌张张的。”
苏亮跨前两步,急声道:“高公公刚刚到了军营,说是太后娘娘病重,令王爷疾归。高公公正在大帐着急呢,属下正打算派人前往通知王爷,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燕奚痕神情一变,脚步不停便向大帐而去,显是万分焦急。罄冉和蔺琦墨对望一眼,亦入了辕门。尚未走几步,雪琅便从后营奔出扑了过来,罄冉眉宇含笑,接住它飞扑而来的身体,轻声而笑。
“雪琅别闹,我还有正事要做呢,一会儿我得空了就去陪你玩。”
雪琅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放下扑在她身上的前爪,摇摇尾巴。
罄冉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不无称赞道:“真是好孩子。”
蔺琦墨侧目望着她,少女此刻虽是仍旧一身男装,可是却已在不自觉中露出了女子神情。她的面上桂着温柔的笑意,鬓间一缕碎发轻拂着,划过她娇嫩的唇瓣,映得那浅浅笑意,让他心不由失跳。
罄冉见雪琅消失在营前,和蔺琦墨一起向主帐走去,尚未入帐,燕奚痕便从中大步而出,面色沉重,他身后的高公公亦是眉宇紧锁。
罄冉脚步一顿,迎上燕奚痕投来的目光,她不自觉回以宽慰的笑意。
“王爷莫要担忧,太后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
燕奚痕望着她的笑言,望着她清澈的双眸,似乎那其间有让人安定的力量一般,一下子便抚平了他躁动的心。他脚步一沉,轻轻点头。
“我回京一趟……”
不知想到什么,他停住话语,目光轻动似是望了眼罄冉身后的蔺琦墨,眉宇微皱,接着才道。
“我去去就回。”
他的话说罢正欲迈步,高公公却微微躬身,上前一步:“王爷……”
“怎么了?”燕奚痕脚步停住,望向他。
高公公忙低头,似是撇了眼罄冉,道:“想来这位便是以八珍阵法阻战国铁骑与松月道的易青吧。奴才出宫时,皇上特意吩咐,宣易青回京见驾,王爷看……”
燕奚痕一愣,罄冉诧异挑眉,她身后的蔺琦墨亦抬眸望向高公公。
这三人都是身经百战,气势摄魂之人,此刻都盯向他,尤其是那白衣少帅目光异常锐利,高公公莫名一突,忙躬身道:“陛下只是吩咐令易青进京,并未说是何事。”
本来燕奚痕是打算这次打退战军之后便向其皇兄为罄冉请功的,可是自那日确定她是女子,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来,军中自古便是不允女子参军的,他怕旌帝怪罪罄冉。便是不怪罪,怕是也不会允她再呆在他的身边了。
再来,他也动了私心,若是罄冉得以封侯拜将,那么他要她做翼王妃的愿望便不易达成。毕竟依母后和皇兄,他们是不能容一个曾抛头露面,和数十士兵同营而宿的女子为翼王妃的,何况皇室历来不需要强势的女人,那会被视为祸害。
基于这重重考虑,所以纵使每几日便会有军报从军营直达天听,可是关于易青,燕奚痕在旌帝面前却是只字未提。
故而他初闻高公公的话,先是心头一紧。接着便了然,定然是奚敏那丫头干的好事。可他接着又是一喜,如此也好,他便能将她带在身边不必分开了。
“恩,本王知道了。易青,你去收拾行装,即刻便随本王出营吧。”
燕奚痕冲罄冉说罢,目光一抬看向蔺琦墨,笑道:“家母病重,欠四郎的茶只能容后再补上了。我心忧虑,现下便要回京,恕景轩少陪,不能尽地主之谊了。”
见他这般,蔺琦墨双眸微眯。景轩啊景轩,这么急切便下逐客令了么。他淡淡一笑,目光在罄冉身上带过,复又看向燕奚痕,安慰道:“放宽心,太后不过年逾半百,定如易青所言逢凶化吉,当不会有碍的。”
燕奚痕点头,抬手拍向蔺琦墨肩头,一面吩咐着站在一旁的苏亮:“军营事务便交由你了,但有差池,军法不容。”
“末将领命,请王爷放心。”苏亮拜倒,扬声应命。
罄冉亦不敢耽搁,转身一步,又停了脚步,不自觉看向蔺琦墨,见他目光沉沉看着自己,随即勾唇一笑,面有欣悦,她心一跳忙转身向自己营帐而去。
燕奚痕将两人神情收入眸中,掩在广袖中的双手握了起来。心中本为方才的话歉疚,然而此刻却涌动着酸涩。
原来在情爱面前,他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情和义,他选择了情。但又如何呢?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刚刚他们之间的暗流更是令他心中激起恐慌,暗自坚定信念。
罄冉回到营帐,匆匆收拾了几件衣物,打好包袱扎在身上,刚一转身便见帐帘一挥,白影一晃,蔺琦墨已入了营帐。
他目光幽深紧紧盯着她,唇角仍挂着那抹标志性的笑,可是神情却让人觉得异常专注,引人心惊。罄冉愣愣地望着他,看他一步步走来,在他的目光下竟有些无措,身体也微感虚软,不自觉低了头。
“姐姐在战国皇宫终不是个事,我要到鹊歌城一趟,将姐姐接出来。”
蔺琦墨走至罄冉身前站定,目光柔和望着她,轻声道。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去,和我没关系。”罄冉双颊微红,喃喃道。
蔺琦墨听她这般说却是抑不住低低一笑,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罄冉身体一僵,目光乱转,就是不敢看向他。
却听蔺琦墨缓缓道:“当真觉得无关?”
他见罄冉不答,微微弯身凑近她,手腕一抬迫使罄冉望着他,徐徐道。
“我的艳名传自衡阳秋月楼。当年我尊静王殿下为主,静王生母曾嫔在宫中位卓,致使静王在朝中势薄,屡受誉王、乾王排挤。先帝虽是喜爱静王,然亦不能公然偏佑。当年静王又不曾开府建制,商议政事多有不便。于是我们只得暗中在秋月楼建了密点,每每议事皆在那里……之后静王英年而逝,誉王登基。我素来与他不合,他登基之后对我多有猜忌。懒得再另立其它名目蒙蔽他,我便索性更加留恋青楼声色之地,以求相安无事。如此,麟国少帅艳名远播,可那些都是假象,当不得真的。冉冉,你信我。”
他神情专注,目光澄澈,星眸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紧紧盯着她。罄冉双颊滚烫,心头剧跳,错开目光。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蔺琦墨手指轻蹭她清瘦的下颌,弯下腰来和她目光相触,罄冉却瞬间移开视线,他再移动去扑捉她的目光,她却又躲开,如此数般,两人心头皆涌动着一股奇妙的情潮。
帐外传来脚步声,蔺琦墨手一撑固住她的下巴,罄冉亦在此时看向他。两人目光相触,俱是一震。
蔺琦墨唇际漾起暖暖笑意,似冬日阳光洒入金挥,他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罄冉,那样子似是要将她深深刻入眸中,雕入心田。
然而天知道,许久之前,或许是她负着他在密林间狂奔时,或许是花街喧闹处她青衣洒然时……或许早在多年前女孩血眸猩红抢了他的马儿,令他看到她眸中的伤痛和倔强时,她已然便在心底深处停留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蔺琦墨微收笑意,沉沉道:“冉冉,我是认真的。此去战国,多则两月,少则半月我定到耀都找你。”
脚步声沉沉临近,他俯身趁着罄冉呆愣,骤然欺近,双唇蜻蜓点水擦过罄冉娇嫩的唇瓣,带过一道电流。接着他松开她,转身便向帐外走。
于此同时,帐幕被大力挥开,阳光陡盛,罄冉分明看到他侧脸面颊微红。她心头砰砰而跳,脑中空白一片。
“何时景轩也如四郎一般性急了,易青行装已经收拾妥当了。走吧,四郎送你们出营。”
蔺琦墨望着打帘而入的燕奚痕笑道,燕奚乘冲他一笑,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罄冉身上,阳光挡在身后,看不到神情,可却令罄冉感受到一股微冷的气息,她骤然回过心神,上前几步。
“我好了,烦王爷久等了。”
燕奚痕一笑,摇头看向蔺琦墨,不无调侃道:“易青出营几日,倒是和我梳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