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心里百感交集,这个人是皇上,她只是个奴才,收敛下眼里遮不住的恨意,她侧过身,“回皇上的话,娘娘还在昏睡。”
“你不用这样跟朕说话,朕知道你们恨朕,”乾隆从容嬷嬷身边穿过去,走到床前站定。那拉氏果然也不是印象中的一本正经刻板不懂变通的样子,躺在床上的那拉氏剥去了那层严肃的外衣,意外的有些娇弱柔美,若不是脸色苍白,消瘦不堪,指不定以前的自己会喜欢上这个女人。
“皇上……”容嬷嬷跟在他身后,担忧的同样看着床上的那拉氏,担心乾隆像以前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刺激皇后,她委婉的想求情,“皇后娘娘她一直……”
乾隆笑笑,浑然不在意的在床边坐下来,“景娴,朕来了,不准备见见朕?你应该有很多很所化跟朕说的吧。”
他的话音未落,床上的女人已经缓慢的睁开了眼睛,盯着空空的屋顶会儿才把眼神转向乾隆,“皇上恕罪,臣妾没办法给你行礼了。”
“算了,你我夫妻之间还需要在乎这些虚礼吗?”乾隆温和的摇头,语带宠溺,仿若他真的是一个疼爱妻子的丈夫。
那拉氏也扯动嘴角,浅浅的扬起了个羞涩的笑容,“总觉得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跟皇上您说话了。”
“是很久了,”乾隆移开视线,窗外的乔木飘落了最后一片叶子,紫禁城的冬天已经来临,“朕听御医说你心结未解,你有什么心事吗?”
那拉氏笑笑,语带怀恋,“是啊,臣妾想跟皇上道别,臣妾大概要死了吧,有些话臣妾也想说说。”
“那便说吧。”
“臣妾记得臣妾刚入宝亲王府的时候……”
那拉氏与其说是有事情要说,倒不如是在回忆自己的一生。她讲的那些都是乾隆陌生的,乾隆从不知道那拉氏也曾青春年少,单纯的憧憬过,深爱过。那拉氏进府的时候,他与孝贤刚好伉俪情深,后来的慧娴也是,再后来他当了皇帝,封了妃,有了更多的女人。慧娴、嘉妃、令妃,一个接着一个,在他心中的景娴似乎一直是刻板的样子,紧守着祖宗家法,不给他面子,不懂得体贴人,只会指摘别人,要不是因为她身后的大家族,他才不会提她做皇后来膈应自己,却从未发觉这个女人和任何女人一样等待着他发现,期待着自己的爱情。
“景娴,是朕对不起你,朕往年这里……”他指指自己的眼睛,“……有点看不清,委屈了你。”
那拉氏淡然的摇头,乾隆不来的时候她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他的到来,等他真的来了,她才发现他已经不是他,而自己也不是自己,往事真的成了往事,那些关于他的记忆她都留着可只能留着,已经没有意义了。
“皇上说的哪里话,臣妾不委屈。臣妾这几天想了很多,以前大概臣妾是真的错了,错的离谱。可臣妾都是为了皇上您……”说到这里,那拉氏停顿了下,脸上露出怀恋的神色,“……也是为了臣妾自己……呵呵,说这些干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乾隆默然无语,自从与永璂接触,再到现在,他想的最多的便是过去的那些事情,那拉氏说的未尝不是真的,“朕明白。”
“……”那拉氏笑了,她是真的释然了,她要的是什么这么多年来她自己也渐渐的不明白了,也许她等的只是这句话。够了,太累了,终于都结束了。
“若朕放了你,景娴,若朕准许你离开这宫中……”乾隆握住她的手,“朕给你平常的生活……”
……
“皇阿玛怎么还不回来?”永璂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都过去了半个时辰了,吴书来除了不断的给他端点心端茶水以外,根本连养心殿门都没出,“你骗本阿哥!”
吴书来苦脸,“十二阿哥,奴才哪敢骗你啊,皇上真的马上就回来了,您再吃块点心?”
“什么点心!本阿哥不要吃点心!”永璂气势汹汹的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吴书来不敢拦他,只好跟在后面苦苦的劝说。永璂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吴书来一个没注意,差点撞上去,“十二阿哥,您想清楚了?就说还是在殿中等比较好……”
吴书来讶异的睁大眼,站在十二阿哥前面的可不就是十二阿哥要找的皇阿玛。他赶紧闭嘴,暗自庆幸,皇上可算回来了,要不然十二阿哥发起火来,他也没办法了!
“永璂何故这般生气?”乾隆拾阶而上,不动声色的朝吴书来递了个眼神,吴书来会意的撤了出去。永璂见到乾隆,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断了,他扑上去拽着乾隆往下拖,“皇阿玛,皇额娘要见你!”
乾隆表情稍变,掩饰般的清清嗓子,正色,“永璂,朕有话对你说。”
永璂侧侧脸,见乾隆不似是在开玩笑,也不像以往逗弄自己的样子,才不情愿的由乾隆拉着走到后殿。乾隆半蹲着身子,与永璂保持着齐平的视线,“永璂,你来找朕去见你皇额娘?”
“皇额娘想见皇阿玛,她有话对您说!”永璂焦急的解释。
乾隆伸手想摸小孩的头,手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似乎只过了一夜,永璂便不再是昨日自己眼看着离开的那个孩子了。站在自己面前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永璂,或许一夜足够永璂想清楚些事情,弄明白那些他极力不愿去提起的过往。他改为拍拍永璂的肩膀,“永璂好像长大了。”
永璂不解乾隆这句话的意思,如以前那般习惯性的歪头,眨眨眼睛,乾隆呵呵的笑,“永璂你知道你皇额娘为什么要见朕吗?”
“……皇额娘喜欢皇阿玛,爱着皇阿玛,要见皇阿玛!”
爱情于他是镜花水月,他见过五哥和小燕子姐姐的爱情,见过紫薇姐姐和福尔康的爱情,他未曾真正明白,却未必不懂得这其中的奥妙。皇额娘让他努力学习,为的便是讨皇阿玛的高兴,皇额娘会因为皇阿玛偶尔的到来而梳妆打扮,皇额娘心心念念的人只有皇阿玛,他曾想过这就是皇额娘的爱情吧,没有小燕子和五哥他们那般所谓的轰轰烈烈,生死相随,福公公说的对,皇额娘是真正的关心挂念着皇阿玛的。
“……”乾隆沉默,永璂说的都对。可听着永璂口口声声的皇额娘,不该产生的情绪还是不受控制的产生了,任谁也受不了自己心里的人拼着命的把自己推给另外一个人,他也不会例外。
乾隆不动,永璂更加的着急,他忽然噗通的跪到地上,“儿臣请皇阿玛去见皇额娘一面。”
“……”永璂跪的姿势还和以前一样,乾隆站起身,垂下眼睑看地上的人。那些日子呼啦啦的往回倒流,永璂这一跪,似乎抹杀了他们之间几个月以来的所有相处,一切都回到了起点。
乾隆笑笑,“永璂,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永璂诧异的抬头,乾隆却移开了视线,“你要朕去看你皇额娘,你可知道朕……”
话讲到一半乾隆停了下来,他揉揉太阳穴,深吸了口气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永璂,朕……”
“儿臣请皇阿玛去见皇额娘一面,皇阿玛,皇额娘在等您,她真的有话要对你说!”永璂膝行着扑倒乾隆脚下,抓住乾隆的裤脚,“皇额娘想见您。”
“你皇额娘已经宾天了。”
“……”
永璂愣愣的放开乾隆的裤脚,茫然的抬头看向说话的人,又低头看自己的手。刚刚皇阿玛在说什么啊?
“皇额娘明明还活的好好的,还跟永璂说话,夸奖永璂,怎么会宾天呢?皇阿玛,你骗人!”
乾隆把永璂从地上拉起来,揽进怀里,“永璂,你听朕说,你皇额娘她已经不在了。”
“不是的,才不是的,”怀里的人蓦然的挣扎起来,乾隆只是死死的按住他,永璂呜呜的哭喊着,“皇额娘还要等永璂的,等永璂出宫接她的,我们说好了的。”
乾隆几乎想把真相说出口,小孩的每一滴泪都像把刀插在他心口上,他说过不会再让小孩流泪。可这个他一手炮制的谎言,还不是揭开的时候,宫里那么多双眼睛,这件事非同小可,他不能再把小孩推到风口浪尖。
“我要去见皇额娘!皇额娘肯定在等我回去呢!”永璂往外面扑,乾隆死死的抱住她的身体。右手一个手刀劈在怀里人的颈脖上,永璂慢慢的软了身子,乾隆抱着永璂,轻轻的吻他的额头,“朕又食言了,永璂,别恨朕。”
把永璂放到龙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将永璂挂在腮边的泪珠细细的抹去,乾隆捏捏永璂的鼻子,“睡吧,等睡醒了,朕会给你解释的。”
“好好看着他!”扬声对着屋顶说了句,屋顶上传来两声闷闷的应答。乾隆才走到外间,外间早有人在等他,乾隆走到御座上坐下,抬起眼皮,“事情办妥了?”
“君无戏言,皇上答应的事情如何?”
“哼,你敢和朕讨价还价?!”乾隆冷笑,随后又缓和了语气,“算了,朕也算是有求于你。你说的事情,朕答应便是!”
黑衣人沉默的拱手行了个礼,刷的一声不见了踪影。
乾隆把玩着手中的玉玺,最终把玉玺盖到那封摊开的早已写好的圣旨上,“吴书来!”
吴书来从外面进来,“皇上?”
“传朕旨意,那拉氏本系朕青宫时皇考所赐之侧室福晋,位次相当,遂奏闻圣母皇太后,册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又越三年,乃册立为后,其后自获过愆,朕仍优容如故,乃至自行剪发,则国俗所最忌者,而彼竟悍然不顾。今皇后新丧,着内务府按皇贵妃葬礼仪操办。”
吴书来震惊,皇上这道圣旨对皇后太不公平了啊,堂堂一国皇后竟然落得跟皇贵妃葬礼同级,他踟蹰着。谁料乾隆又继续道,“礼仪一切从简吧,不用新辟陵墓了,便葬在纯惠皇贵妃旁边吧,无享祭。”
“……皇上?”吴书来犹豫,皇上这么做,皇后也太不值得了。而且要是十二阿哥知道这道圣旨,知道您这么对他的皇额娘的话,会很难办的吧?
乾隆挥手,不耐烦的黑了脸,“下去。”
吴书来不敢再说,默默的退了出去,乾隆把手中的杯盖盖到茶杯上,喃喃,“活人怎么能有祭品?”
53、讨厌皇阿玛
这一年的冬天,宫中发生最大的事情便是皇后那拉氏薨了,而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皇帝乾隆的态度。当天乾清宫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关于皇后的葬礼的,皇上命人以皇贵妃礼葬皇后,虽然史无前例但倒是在大家的预期之内,皇上不喜皇后由来已久,要是皇上突然风光大葬皇后反而不像是皇上了。相比之下,另外一道圣旨就略显微妙,皇后薨逝,留下的是十二阿哥。年幼丧母,忧思过度,身体虚弱的十二阿哥病倒在床,为了十二阿哥的病情,皇上竟然下旨把十二阿哥挪到了乾清宫与他一同居住。
这简直是道惊雷,要说皇子与皇上同住的不是没有,圣祖朝的太子爷自幼便是由圣祖爷亲手抚养留在身边,可十二阿哥可不是太子爷啊。当年的太子爷是圣祖爷的心头肉掌中宝,谁都动不得,可十二阿哥永璂和太子爷完全相反,不得圣宠,即便最近皇上似乎对他颇为看重,也不至于到同寝同食的地步啊。圣旨一下,朝野震惊,不管是前朝和后宫都为了这道圣旨议论纷纷,十二阿哥会不会由此上位?五阿哥会如何应对?
而大家讨论的事件主角的永璂被自家皇阿玛劈晕了睡在龙床上,他不知道他醒了之后,他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永璂是被一阵女声给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顿时心中冰凉,赤着脚往外面跑,刚转出来,就看见乾清宫的门前站在一位粉衣的妇人。
那粉衣的妇人见到她立马掏出帕子擦眼泪,嘴里道,“天可怜见的,十二阿哥,皇后娘娘就这么去了,丢下你这么小在宫里,她怎么舍得啊。”
永璂只是愣愣的看着她,他跑出来的急切,身上只穿着件里衣,赤着脚踩在地上。令妃见他没什么反应,呆呆傻傻的,心里嗤笑,皇上把他留在乾清宫又怎么样,还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她往前走几步,干脆把永璂拉到怀里,用帕子在他脸上胡乱的擦,“十二阿哥,你不要怕,要节哀啊!。”
扑鼻的香味,和皇额娘身上清清淡淡的味道不一样,永璂推开令妃,“别碰本阿哥!”
令妃来乾清宫自然是有目的的,乾隆的圣旨一下,她便察觉到十二阿哥的地位不一样了。现在十二阿哥最是需要关爱的时候,如果她及时出现,一方面讨好了新得宠的十二阿哥,另外一方面也在皇上面前挣得了印象分,一举两得的好事。可谁知道十二阿哥并非以前那般好蒙骗,她扭曲了面容,拧了几下帕子还是温和的道,“十二阿哥,听皇上说你病了,本宫让人送了几位药来,你可要好好的将养身体,千万别让姐姐走的不安心啊。”
才不是!皇额娘明明没有走,还在他身边,皇额娘怎么会不等自己?!他猛然拍开令妃又伸到他面前的帕子,“你走开!皇额娘没走,皇额娘会等永璂回去的!”
说罢也不管令妃怎么在边上垂泪神伤,拔腿想往外冲,却直直的撞进了刚刚进门的乾隆的怀里。永璂醒了,立马有侍卫前去通知了在养心殿的乾隆。乾隆急急忙忙的赶回来,正好拦住永璂。
乾隆赶紧把怀中冰冷的身体抱起来,看到永璂赤着双脚,更是面沉如水,“永璂,先穿上衣服,朕再跟你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虚弱的声音从怀里传来,乾隆停下脚步,怀里的人一点挣扎没有,任由他抱着,没有吵着要去见那拉氏,也没有哭,这不正常!他低头去看永璂,却对上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眸,那双眼睛终于不再澄澈!
乾隆呐呐,“永璂,朕……”
他有千般的借口,万种理由,手中握着事情的真相,他可以解释,可以给永璂最想要的答案,也可以一口否决永璂所有的疑问。可此刻面对着这样的永璂,他却突然胆怯了,平生第一次退缩了,他张开嘴却无话可说,一切解释都是虚的,这件事本就是他的错,他欠永璂的这辈子都还不了。
他怔忪,抱着永璂的手也松了不少,永璂趁机挣扎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