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讷一开始还以为是诈骗集团或者售楼中心什么的,语气不大好,结果对方自称是某电视台一知名栏目组的,想请身为电影《我想好好爱你》的编剧陆讷做一期访谈——当然,并不单请陆讷,主要人请的还是导演和两位主演,陆讷是捎带的。
挂了电话,陆讷还有点儿不在状态,先是感慨,陆讷写那剧本连上分镜稿都不到一星期,当初写完他其实有预感,只要导演不是太白痴或太自由发挥,严格按照他给的剧本分镜稿拍,俩主演长得不是太磕碜,这部电影绝对扑不了——
因为这就是一活脱脱的好莱坞故事,整个故事起承转合结构精准,接地气又妙趣横生的台词,宿命般的巧合,散发着俗世的悲欢离合,调侃人们喜怒哀乐的神经。
但陆讷没想到这部片子会红到这种程度,区区一部由二线演员撑起的,投资不到三千万的低成本电影,当初预期票房是六千万,如今上映两周,票房早就破亿,难怪电影制作方会在这时候再追加宣传,期望在电影下映前再捞一笔。
感慨过后是兴奋,眼看着他自己的电影就要发行了,这特么多好的免费宣传机会啊。连忙掏出手机,翻出了陈时榆的号码——没法儿,他所有的朋友中,就属陈时榆的品位好,他得赶紧置办一套上节目的行头去——
陆讷和陈时榆约了周六下午见面。那天陆讷站马路边等陈时榆,看着环卫工人清扫落叶,阳光从掉光了树叶的行道树树枝间无遮无拦地落下来,铺洒开来,那样靓丽浩荡,觉得他的未来也如同这阳光一样。
陈时榆从对面小跑着过来,他穿了一件卡其色的经典款风衣,衬得腿长腰窄,特别有味道,扯着陆讷就去了一看起来就非常高档的百货公司。百货公司里头暖气轰轰地吹着,璀璨的水晶灯光折射到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偶尔有戴着巨大蛤蟆镜身材纤细的女人拎着Prada或者Hermès包包从陆讷他们身边飘过,留下一阵儿引人遐想的香水味。除此之外,见得最多的,是妆容精致冷若冰霜宛若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女店员的脸,令陆讷怀疑这百货公司是不是明天就要倒闭了。
陈时榆直接拉着他去了六楼男装区。陆讷从前一向不大在意穿着问题,他衣服都是上与百货公司一街之隔的茂名路买的,基本都一个款儿,夏天大汗衫大短裤,冬天黑色或深蓝色羽绒服,全身上下统共加起来都没不超过一千,当他看到一件薄薄的毛衫标价6690的时候,陆讷瞬间受到了惊吓,“这衣服穿了能飞吗?”
导购小姐微笑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了几下,陈时榆面不改色将一件酱色衬衫塞到陆讷手里,“进去试试。”
陆讷其实很想说,别试了,这百货商场压根儿就不是给劳动人民开了,但他看着陈时榆威胁的眼神,还是乖乖地进了更衣室。过了一会儿,陈时榆又扔进来一条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褐色裤子,又过来一会儿,扔进来一件棕色的开衫,“全穿上,别磨磨蹭蹭的啊——”
陆讷按着陈时榆说的,穿戴整齐出来,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怎么看都觉得里面那人不像自己,扭头特不自信地问陈时榆:“行吗?”
陈时榆憋着笑,整张脸都扭曲了,“陆讷,你怎么跟一乡土教材似的——”
陆讷扑过去一手臂就把陈时榆给框住了,半边儿身子扑在他身上往下压,一手使劲儿蹂躏他的头发。陈时榆一边躲一边哈哈大笑。玩了一会儿,总算出了一口恶气。陈时榆一边儿拨着被陆讷弄乱的头发,一边儿说:“其实还行,就是看惯了你平时不修边幅的样子,所以一时很难适应。”
导购小姐在一旁帮腔,“其实这位先生身材标准,个子又够高,穿什么都好看,这套衣服就是走文艺复古风的,在配上这样的休闲风格的西装,特别有味道。”
陈时榆又给拿了一件白色拼棕色麂皮领的外套,“试试这件吧。”
接下来一个小时,陆讷被陈时榆这小子指使得团团转,差点让陆讷再次给动用武力镇压了,总算将一身行头给配齐了,付钱的时候陆讷再次体会了把血压飙升脑中缺氧的疯狂,听着导购小姐笑容甜美地报出总价,陆讷瞬间捂紧了自己的钱包,就像捂紧自己的童贞。
陈时榆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子,面不改色地抢过了陆讷的钱包,抽出里面的信用卡递给导购小姐。
当POS机发出咔嚓咔嚓的走纸声时,瞬间与陆讷身体里喀吧喀吧心碎的声音重合了,陆讷觉得,接下来一个月,他的梦中将一直都被这两种声音包围——
走出那家店的时候,陈时榆又瞧上一条羊毛围巾,让店员取下来,伸手给陆讷挂上。陆讷看见那1888的标价,都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怎么样,帅吗?”
陈时榆笑着点头,“帅。”
陆讷特拽地斜睨了他一眼,学着洗发水广告一甩头发,说:“就算我很帅,你也不要爱上我,我是风中的一匹孤狼。”
陈时榆抬脚踢他,“陆讷你要点脸行吗?”
陆讷跳着躲开了,“陈时榆同志,语言检点点啊,你现在面对的是陆编剧,以后就是中国著名青年导演了,还想不想在娱乐圈混了?”
忽然白光一闪,陆讷和陈时榆同时扭头望去,就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心虚地收起手机,踩着Gucci小短靴咔哒咔哒地低头走了。
陆讷后知后觉,“她刚刚在拍我们?”
陈时榆也有些疑惑,“好像是。”
陆讷正想问他们有什么可拍的,就他们如今这知名度,脱光了衣服都没人看,何况还穿着衣服呢,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叫声,“小陆!”
陆讷扭头循声看去,先看到的是苏二那张随时都可以直接上T台的桀骜阴沉又俊美无匹的脸,两道眉毛刀锋一样犀利,眉毛下的双眼像被寒冰包裹着的黑钻,盯着自己高高在上却又非常用力,好像要把自己给刺穿似的。
刚刚出声的,显然不是他,陆讷的目光往下移,看到了站在苏二前一级台阶的罗三。罗三脸上是真心诚意的笑,看见陆讷挺开心,他手中提着一盒包装精致华贵的英国红茶,两人一前一后随着扶梯缓缓下来,几步便走到了陆讷面前——
“想不到在这儿碰上了,最近怎么都不见你出来玩啊——”
陆讷堆起客套的笑,“躲家里偷懒呢,这不头上伤没好齐全就不想出去瞎晃荡了,万一磕着碰着了,家里老太太不得急死!”陆讷含糊了几句,当然没说实话。
罗三点点头,“也是,我那会儿还想上医院看看你来着,结果你就给回家了——”
“那真对不住,我这人打小儿就怕进医院,住一晚上受老大罪。”
自始至终,苏二就没说话,下了扶梯之后,目光就落到了陈时榆身上,黑沉沉的目光如有实质,陈时榆有些不自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疏离又客气的笑。苏二的眉尖一蹙,目光轻飘飘地移开了,在陆讷手中的购物袋里转了一圈后落到了挂在陆讷脖子上的围巾上,幽幽地问道:“买衣服?”
陆讷一愣,有点冷淡地点头,“对。”
苏二偏头对店员说:“把这条围巾包起来。”
店员估计认得苏二少,表情特别诚惶诚恐,动作麻利地从陆讷脖子上将围巾取下来包好,双手递给苏二,苏二一手接过,直接递给陆讷,“给你。”
陆讷没接,脸上那层虚假的笑已经挂不住了。苏二似乎有点疑惑,虚了虚眼,问:“不喜欢?”
陈时榆的瞳孔微微紧缩,担忧地看着陆讷死寂的脸色,他了解陆讷,陆讷从来不是那种乖小孩儿,平时看着虽然嘻嘻哈哈神经粗得跟跨海大桥钢缆似的,但真把他惹毛他他能把你往死里揍。现在的陆讷,就处于这么一个临界点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后天要入V了,所以明天可能更不了,不过咱尽量,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23、第二十三章
陆讷垂着眼睛盯着提在苏二手上的白色购物袋,不合时宜地想起前几天,和张弛老肖他们吃完夜宵谈起的话题。瞧,苏二才是真绝色,要对象不是陆讷,陆讷不得也伸出拇指夸耀,“果然大气!”
罗三已经敏感地察觉到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僵持,清咳几声妄图舍身取义力挽狂澜的时候,陆讷轻描淡写地接过了购物袋,话说得挺客气,“那我谢谢苏二少了,老让您这么破费,真挺过意不去的。”
苏二盯着陆讷的眼睛说:“晚上‘御海棠’,我过来接你。”
罗三赶紧见缝插针,“对对,今儿无论如何得去,不去就是不给面子啊,你说说能让我们苏二少亲自邀请的,整S城能有几人?”
陆讷是真不想去,又是去“御海棠”这种会所,想也知道能干些什么,但陆讷都已经拒绝过那么多次,再说不去,也太不识相,又有罗三的面子在里面,陆讷的电影还捏在人手里呢,“行,一定到,不过接就算了,我自己打车过来吧——那就这样,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二少,罗少,晚上见。”
说着也没给罗三苏二再说话的机会,转身扯了陈时榆就走。
站在下楼的扶梯上,陈时榆转头担忧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陆讷,,没有了一惯的嬉皮笑脸,他的脸在商场璀璨的灯光下如同雕塑般立体古典,阴影部分更将五官修饰得英气肃穆,嘴角微微下撇,沉默如有实质。陈时榆蠕动了几下嘴唇,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陆讷回到自己那两瓣屁股大的出租屋,瞧见满地的烟头,从中还夹杂着鸡骨头,昨天通宵麻将,凌晨六点散的场,陆讷倒头就睡了,那帮孙子也没谁有那个觉悟帮陆讷给收拾一下。本来心情就不好,回家见到这副情形,就更糟心了——陆讷这会儿想的是,他这时候身边要有个女人,能这样?一想就想起杨柳来了——
陆讷将购物袋往床上一扔,脱了外套,拿了扫把把地给扫干净,垃圾收起来房门口,准备出门的时候顺便扔了。又从楼下的房东那儿借了个拖把,把地给拖了一遍。干完这些事儿已经五点多了,冬天天黑得早,外面已经华灯初上,陆讷下楼吃了一碗麻辣烫当晚饭,又重新回到出租屋,写了一会儿新剧本,大概八点半左右的时候,陆讷关了电脑,穿上外套,下楼打了一辆出租去了御海棠。
一推开包厢的门,一个不明物事忽然飞过来,啪一下打在猝不及防的陆讷脸上,宛若章鱼触手般牢牢吸在皮肤上。陆讷抓下来一看,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肉粉色的,黏糊糊还挺有弹性,包厢里顿时又叫又笑的。陆讷顿时反应过来,这丫是女人的Nu Bra,脸上虽然没摆出来,心里面却有些厌烦。
一个披着男人西装的女人走过来,头上梳着30年代流行的男人偏分头,头油锃亮,西装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穿,乳*房若隐若现,走到陆讷面前,一手拿过Nu Bra,一口烟从艳丽的红唇喷出,全喷在陆讷的脸上,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回身提起手上的Nu Bra挥舞着,包厢里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叫,口哨声,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陆讷瞧见懒懒地坐在沙发上的苏二,手上端着一杯威士忌,眼睛在包厢里旋转的射灯照射下鬼火憧憧,直直向陆讷望过来。
“哟,小陆来了啊!”从另一个隔间转过来的罗三笑得弥勒佛似的招呼陆讷,其实这儿大半的人差不多都见过陆讷,也觉得陆讷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但到底不是一个阶层的,也只当是苏二的伴儿——虽然这伴儿跟苏二从前找的口味相差甚大,但也没人太在意,依旧该吃喝吃喝,该玩乐玩乐。
陆讷跟罗三打了招呼,过去叫了声“二少”,然后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了,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吃水果拼盘,一边喝酒,不吭声,不看那些群魔乱舞的人群,也不看苏二。
苏二的眉尖略微蹙了蹙,微微晃动着手中的威士忌,盯着不远处似乎毫无所觉的陆讷,心中的怒火一窜一窜的——
陆讷这个人吧,三教九流,五胡杂处,跟谁都能成朋友,跟谁都能喝酒划拳聊女人,初看的时候,你会觉得他很油滑甚至刁钻,渐渐才会觉察出有意思来,他要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逻辑严密,泼水不进,学哲学的未必绕得过他,同时身上有兼具着上进,谦和、担当、义气,他自己有一套处世哲学。
他是跟苏二截然不同的人,这样的人,是不会出现在苏二所处的世界的,他的世界,多的是苏缺那样被各种高级定制西服包裹着,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人,多的是苏二自己这种挥霍着物质,享受着人生的纨绔,多的是为各种目的接近他们讨好他们的人——陆讷带给他一种新鲜的,生动的,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特殊体验,仿佛少时读的司马迁《游侠列传》。
这是苏二第一回正儿八经地追人——有人稀罕,这是招蜂惹蝶的轻浮浪子当厌了,改做温柔痴情的好男人了?有人起哄,比如李明义这小子,在圈子里开了庄,赌他能坚持多久;也有人欲言又止,比如罗三——罗三跟他们其他人不太一样,他虽然开着电影公司,也常常介绍大票儿的鲜嫩艺人给他们,但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他自己却很洁身自好,从不乱来,更向来看不上眼苏二身边的伴儿,这是第一次。
对此,苏二通通一笑而过。
上帝在造人之初,早给留了后门,这后门就是金钱酒色,男女都一样,说法不同而已。苏二觉得很简单,要爱情嘛给爱情,要月光嘛给月光,要金钱要名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陆讷想要什么,他都能给。
但显然,陆讷啥都不想要,人就不想跟你玩了——
先是三番两次叫他过来,他推三阻四,已经弄得苏二很不高兴了,然后今晚来了也坐得远远的,自己管自己吃东西,从前他多会叨叨呀,弄得苏二那群狐朋狗友有事没事老小陆小陆地叫着——他这算什么意思,这里特么谁不知道陆讷是苏二少的人,他这副脸色摆给谁看?脑子里还想起下午在扶梯上看到的那一幕,更觉窝火。
陆讷心情也不好,包厢里巨大的音乐声震得他头疼,那群人都快玩脱形了,跟磕了药似的,陆讷知道接下来肯定得开房去,反正他也来过了,面子也给了,就想走了。
苏二原看见陆讷走过来脸色还缓了缓,结果一听说他要走,立时面罩寒霜,一声不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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