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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气,说一千道一万,千丝万缕理不清,她只是对他狠不下心来罢了。姬嫄不是小采,他要不肯狠下心来对她,她是束手无策,一点法子都没有。
她把硬币高高抛上天的时候,对或许青灯古佛的一生没有一丝遗憾恐惧;她抱着看看世间百态的心走下山来,不曾想过会遇见一个路子归;她割下头发放在那水晶样善良的男孩手里,然后牵着子归的手,一步步许诺未来的时候,没有过一点犹豫迟疑;她调兵遣将,要为一段情倾倒城池的时候,没有想过还会撞见另一个姬嫄。什么是路过,什么是永恒,我们总在路过中苦苦寻觅着永恒,回首才发现已经白发苍苍,你是路过,还是一生?
轻轻一吻落在姬嫄额头,迈出步去才知道,不是吗?
在小留香脸上狠狠啃了一口,倒塌,这荒唐的世界,做娘的黏糊儿子都是不该的。
披起斗篷悄无声息地离去,等在宫外的有她父亲,等在燕云的有千万人。
景帝闭着眼睛越发睡得香甜,她既然已经走了,他又何必再睁开眼睛来看一个背影,何况他确实需要抓紧时间来休息,没有人给他批折子了。
9。军盲(1)
“爹,喝茶。”
太平将加好糖奶的红茶轻轻推过一臂长距离的案几,推到她爹跟前,君霐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又自顾自斜靠在软垫上翻书,一点要喝的意思都没有。
“唉——”太平哀怨地耷拉下脸,可算是见识到了榕叔他们偷偷跟她说的她爹睚眦必报的记仇劲儿了,这都快到燕云了,还没消气呢。
想着,太平又长叹了口气:“唉——”
见君霐没反应,再叹,还没反应,三叹,没反应。叹,唉——咳,咳咳,呛着了,喝口茶顺顺嗓子再继续……
“得了,得了,少搁我跟前卖乖!”君霐见不得她这般模样,翻了个白眼道,“再怎么唉你也叹不出个张翼德来!”
史书记载,东汉末黄巾大乱,涿县张榜召集乡勇,当时还是一小贩的蜀昭烈帝刘玄德看榜时慨然长叹,结果叹出一个张飞来,平白遭了一通数落,这才有了后来桃园结义的千古佳话。
这马车里面就父女两个,车外众人都是装聋作哑惯了的,秦川、朝歌更是早躲得远远的,影儿都没有,方圆十里之内连只鸟雀想凑近来都不容易,何况是人?纵使太平叹得比那昭烈帝好听、真诚上一万倍,也招不来张飞大驾的。
见父亲终于有要消气的迹象了,太平笑眯眯地也不怕天打雷劈地大言不惭道:“女儿有父亲护着,胜过那张屠夫何止百倍,叹不来便罢了,叹来了正好给父亲扛枪使。”
君霐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脸上却总算是看得见笑容了。
“爹,喝口茶,味正正好。”太平拿起小银勺在杯子里轻轻搅拌了两圈,再一脸乖巧地递到君大少跟前。
君霐再白了她一眼,接过来喝了,香润的暖茶入腹,人也长舒了口气,天天这么黑着脸,他也不容易呀……
“让秦川、朝歌两丫头滚进来吧,没她们的事,犯不着躲得跟兔子似的。”君霐没好气地道。
“嗯。”太平抿嘴偷偷一乐。
这父女俩斗法,可怜了下面人了,尤其是作为主要帮凶的朝歌、秦川,探路、打前站这样的小活一路抢得跟打生死仗似的,就怕在君霐前面晃荡。
“你呀,现在可比不得从前了,再这么心软可不行。”君霐叹着气数落道。
从前她游戏人间没插手的打算,自然什么都由着她,怎样都行,现在她既然已经摆开了这偌大的阵势,开弓没有回头箭,燕云所为跟姬家朝廷已然水火不容,根本没有并存的可能,君家准备藏匿了百年的力量爆发出来,不是进就是覆灭,绝不是一个摄政王可以敷衍过去的,形势如此,就是太平也没有别的选择。
小儿辈的到底天真,还抱什么幻想?孩子抱走了一了百了,这么拖着一点好处都没有。虽然现在是他们占上风,但他可不认为那姬家小子会因为生了儿子就忘了自己是皇帝,将祖宗江山拱手相让。且看着吧,那小子虽是男儿身,可看往日行事胜过世间凡俗女儿何止百倍?早晚要翻脸的现在拖拖拉拉又有什么意义?太平素日里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这事委实做得糊涂!
世间做父母的总是只会为自家孩子打算,君霐又跟传统意义上从妻从女的慈父不一样,偏心得厉害,太平做这么自损的傻事,实在气得他够戗。
“太平,你不是大小姐了,不管你开始为的是什么,要记着你现在已经是王了,这责任挑上了就容不得你放下,要对得起将生死交到你手里的那千千万万人,女儿行事,顶天立地,容不得半点软弱,你记住了!”君霐坐起身来,厉色道。
“女儿明白。”太平看着父亲,认真地点头,却还是一脸淡淡的平静。
“明白就好,就怕你犯糊涂。”君霐认真地盯着她,见她从容平淡的样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又懒洋洋地靠了回去,“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阵别扭可算是过去了,太平也恢复了她本性里的散漫,抱着个靠枕随着马车一晃一晃地漫不经心地道:“忙,忙得头发都快掉光了,这次偷跑了出来也一天没闲着。”
9。军盲(2)
一天没闲着你还有空做了一打奶瓶?
眼见着她爹一脸的不屑,太平眼也不眨地谄媚道:“迎接您老人家大驾嘛,我就是忙死也要亲自来的。”
什么来接他,说得好听,明明就是怕他把她那奸夫给气死了!君霐当了她十九年爹,对她的甜言蜜语早免疫了,不过自家孩子嘛,她既然费心思哄你,总算还知道孝顺,当长辈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跟她计较,生受了。
话虽然是不信,脸上却还是带出笑意来。也就他这做爹的,他家太平几时在第二个人面前这么过?所以说孩子还是自己的好,也不枉费他“含辛茹苦”养她这么大。
可见天下父母最是好哄,说免疫了,其实大多都还是要带着个问号的。
“爹呀,我给您做几个面具吧。”
“干吗?”
“就兰陵王那模样还戴一个呢,您还不得最少戴俩?”
“……滚一边去,少跟我这儿耍贫嘴……”
此时的燕王府,比起太平初来那几月乱糟糟的繁忙局面要好多了,忙虽然还是忙的,但很多事情都上了轨道,井然有序起来,整个燕云十八州在其带领下如一架崭新的庞大机器般高速运转着。
燕王不在府内也没有人稀奇,燕云十八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是三两个月能细细走完的,毕竟很多事情在这个年代算是匪夷所思。太平也常心中忐忑,怕有什么不相宜的造成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看着诸事都是雷厉风行,其实那些事务想法付诸实现之前,都跟土生土长的幕僚们反复验证、探讨过无数遍,自己还学得跟那倒霉栽在她手里至今还未“沉冤得雪”的赤麟太女一样,一有点时间总爱白龙鱼服到民间各处去深入了解一下。不过因为她自己钻这个空子阴谋阴死了赤麟太女,所以每次她出行内部都一阵紧张,从天上到地下、从内到外防得跟铁桶一样,难免有几次露出痕迹给人看出来,君家在燕云的声誉本来就好得很,这一下更显得她亲切了,人气直线攀升。
当然,府中如长安、洛阳等人自然知道她并没有在燕云境内,而是回帝都了。但除了知道真相的明缘和尚,其他人谁也没有将之与京中刚诞生的安乐帝卿联系起来,只当她是亲自去接应偷偷出京的君大少去了。
人说君太平爱藏慧,却少有人知道她更善于藏拙。
别看她这么大张旗鼓、磨刀霍霍、阴森阴冷地天天谋算着要灭人家种姓,其实她自己却是个地道的军盲。她不会打仗,一点都不会,连庸才都算不上,只能说是一个盲才,这在内部嫡系家仆群中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号称“满门将才上下政盲”,连烧火丫头都能培养成元帅的君家出了这么一个异类,实在让人不敢置信,也难怪当初刚露出点苗头的时候君大少并一众君家老人努力了好几年都不甘心放弃,可惜一点效果都没有。
谁都承认君太平天纵其才,尤其比她的才华更出色的是她天生成熟的心性,跳跃了聪明的界限,于平淡间几乎显示出一种智慧的味道来,这种需要历事和时光沉淀,几乎没有办法速成也没有办法学习的东西,在她身上早早便体现出浑然天成的味道来,尤为让人惊叹。
惊才绝艳、倾倒京华的君霐到十八岁还被以心性不成熟为由,没能成为君家家主,而她七岁,天天画画大字、捏捏泥巴就让那些老家伙们一个个觉得可以托付大事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人情世故,似乎只有她不想说没有她不能明白的,可就这么一个聪明人,偏偏就是学不会君家起家立命的这沙场征伐之道。
让她背兵法她能背得头头是道,给她讲战例她不但能听懂偶尔还能举一反三说出发人深思之言,公认跟兵道相通的弈道棋术她也是下得有模有样的,可放到实战上面就一点行不通,似乎是从逻辑里就根本拒绝了这种东西。
行军布阵怎么都学不会,拉上几千人分两拨在她面前演习,敞开了给她看,不打到残军败将即将覆灭,她就看不出胜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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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军盲(3)
说一鼓作气,她打心眼里嗤之以鼻,还振振有词:“这军队本来就弱,打不过人家,晚人家几刻钟敲鼓就能打赢了?做梦吧……”说破釜沉舟,她坚决怀疑没有退路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是否真如人们赞誉的那么绝对性。按她的理论,一个弱男子跟一个孔武有力的女人,哪怕把锅子砸得再碎,打不赢就是打不赢——不见强奸罪犯屡禁不绝,那些男子哪个是愿意的,哪个不知道这要是让其得逞一生就完蛋了,哪个没起拼命之心?不是照样被那个啥了——这里男性身体怪异,不管愿不愿意,经不起刻意挑逗,甚至能被强行逼迫交欢到精尽人亡……空城计,她基本认定那是瞎猫撞见死耗子,设计的跟中计的通通应该推出大帐打板子……只有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她不说话,一脸赞赏——仗就该这么打才对……
兵者,诡道也。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对所有战场谋略都呈怀疑态度,一个逻辑里对战争艺术根本无法理解的人,你还能指望她什么?当然,以她天生的稳重纳谏谨慎,多实战历练几次再加上参谋团也未必不能将兵事相托,但以她的身份,再加上如今的形势,动辄就是生死大战,如何能历练得起来?
君家一众老人包括太平她爹在内,简直都没有办法想通,一个绝对称不上是良善,什么谋算都玩得团团转的人为什么偏偏对沙场之道死活学不会?君大少坚决认定这是康靖王妃的劣质基因引起的突变,并悲凉地开始怀疑,莫非君家完美的军神血统从此以后就只能隔代相传了?
好在君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会打仗的人,她这一点毛病虽然不够完美,却也无碍大局。反正是打算转型了嘛,以后不靠打仗吃饭了,姬家太祖皇帝的军事才能虽然不至于像太平这么离谱,却绝对比不上她们君家老祖宗,不也照样当皇帝当得好好的,还压得他们一门将才的君家血脉凋零得差点断嗣。
统军大元帅太平是不能担当了,还有一个擦枪擦了三十几年的君霐在嘛,若说弈道如兵道,太平没赢过明缘,可明缘跟君家一堆老家伙加起来也玩不过君霐大少爷。
10。出使(1)
水洗过一样的碧蓝天空,云朵洁白轻盈得梦幻,数万顶毡包连接成一片斑斓的地毯,几乎有数十里之广,一眼望不到头,蔚为壮观,看得骑马停在一个小山丘上的祁玉华张大了嘴巴,连连向马车内大声招呼:
“老天,这鞑子国也能摆出这么大阵势,太壮观了,莫不是哄人的吧?大小姐,您整天坐马车里也不嫌腻味,快出来看看呀……”
这百来年若不是燕云给挡着,这鞑子国还能打得你年年来朝、岁岁进贡呢!旁边的秦川看她毛躁的样子不屑地向天掀了掀眼皮——虽然大姚跟姒国百多年的战争纠葛并不能简单地称之为燕云替大姚给挡着了,但燕云大部分淳朴善良的百姓的确是这么理解的……
历经了两年零九个月艰苦卓绝的明争暗斗,原赤麟太女的同胞妹妹,孝端静皇后嫡出的十三公主澹台赤凤终于脱颖而出,打败众家姨母姐妹,被姒国皇帝册封为新一任储君、烾凤太女,草原共庆。
长生天的子民被人们称之为“马背民族”,发源于额尔古纳河东岸一带,有无数的部落,早在中原已经建立封建帝制的时候,他们便陷入了各部落之间竞相掠夺人口、牲畜、财富的无休止的部落战争中。直到两百多年前,澹台部落一统草原在祈连山下设立王庭,建立了统一的草原贵族政权。完颜、耶律、可查、拢奇等八大部族封王,其余零星部落无数,各有规程,皇旗招呼下,无有不从。
眼前这一大片帐篷正是赶来朝贺这次新立储君、普天同庆的各部族,越过城外这片帐篷海洋,姒国的王庭就在不远处了。
这一行华丽銮舆正是从中原大姚来的使臣,副使礼部新贵祁玉华大人,正使却是两年多来坐拥燕云十八州之地、一手遮天、与朝廷少有关联的燕王殿下。
祁玉华两年前如愿在春闱大试中高中榜眼,虽然脱离家族逍遥自在的愿望没能实现,却也到底是能独立自主了。当时在帝都世族群里引起一阵轩然大波,被一众混日子的纨绔子弟们引以为偶像人物,并意外得到了景帝的格外嘉奖,把她当成一个典型模范来树立,勉励世族女儿当如是,仕途可以说是青云直上,俨然是一副少年得志的模样。
这次姒国太女新立,嫁与十三公主的大姚长宁帝卿也随之被册封为太女君,作为母国,再随随便便派个人出来道贺却是不行的,然满朝文武重臣说到姒国愿意来的没几个,六部商量了好几天,诸臣你推我让的,居然推到远在燕云的燕王殿下身上去了。这分量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