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
知道对方和自己不仅同龄同年级,还同班后,短短的几天我们之间的友谊进展神速,很快便如胶似漆,而七天小长假后我们已经开始一起手拉着手去上学。值得一提的是镇上的教学进度比我在B市要慢得多,这让我欣慰而又忧伤,欣慰是因为我不仅不用担心会落下课程,反而教科书后面大部分的课程我都已经提起学会了。忧伤则是因为当我在镇上过了漫长一段轻松散漫的滋润生活后,导致后来回归B市的我不得不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战近半年,才终于脱离“倒数”冠军的宝座。
没有了学业上的后顾之忧,我在写完作业之余旺盛精力无处发泄,闲得连骨头都要发痒,遂撺掇大梅花这个乖乖女和我一起四处探险,没过多久我们俩就把镇内镇外方圆数十里内的点都给踩了个遍。不过我后来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位于她家老屋后山的那片占地广阔的橘子林——也就是在那里,我见到了还是个小男孩的何默天。
第一次跟何默天见面的场景我曾在梦里零零散散地看到过,原以为不过是偶然,却原来天意注定我要想起这段被掩埋的童年往事。
镇上的孩子都喜欢扎堆玩,去哪儿都是浩浩荡荡一大片。何默天那时就已经是镇上出了名的傲娇毒舌正太,虽然没兴趣做孩子王,但他无意间总会吸引众多的跟随者,其中女孩子占了三分之二。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熊孩子们审美观还真是符合现代潮流啊。
而我自小娇生惯养,模样也不差,从幼儿园起就是发号施令惯了的,看到何默天那欠虐样不逗一逗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俗话说得好,一山不能容二虎,一镇不能容双“王”,我跟何默天每次碰面都免不了一番“搏命厮杀”。
他的拥护者多,我是新人,动起手来自然吃亏,所以我只能动口。凭着一张童言无忌的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从小养成的霸王气势,大多时候我都让何默天的虾兵蟹将们铩羽而归,但跟何默天也只是旗鼓相当。不过我很快有了自己的一帮追随者,且大部分是男孩——这让我在动口的时候底气更足,因为倘若什么时候要大干一场,我这边在质量上至少算得上势均力敌。
原本照这个势头的发展,我们在不久的将来极有可能会敌对到老死不相往来,但我却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看到了一个美好得让人无法忘怀的画面,而我们的命运轨迹也就此改变。
记忆中何默天从小就喜欢装成熟,幼稚的面孔别扭的气质每每看得我都想当着他面呕出一滩血。但在那天的下午,我却看到了一个与平常完全不一样的小何默天,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粉雕玉琢似的女娃娃。
其时视野恰被绿油油的稻田填满,田间青草长势茂盛,一眼望去铺天盖地的嫩绿让人心旷神怡,干爽的草木芬芳混合在初夏的清新气息里于鼻息间萦绕不绝。远处天空湛蓝,白云翻卷,青山叠翠连绵,水流淙淙细细流淌。
不远的河岸边上有数株柳树苍翠欲滴,摇曳生姿,柔软鲜绿的枝条在暖风中从那两人灿若云霞的笑容上轻轻拂过。耀眼夺目的阳光下躺在草地上的男孩皮肤白皙,五官稚嫩却不掩其英气俊秀。蹦跳着的小女孩娇憨欢笑,肤色莹白如玉,尚未长开的眉目犹如一等画师呕心沥血细细勾勒描摹而出,依稀能窥出日后将是怎样的鲜妍俏丽。
耳边似乎响起那女娃娃稚嫩甜脆的撒娇以及何默天宠溺温柔的回应,我在那一瞬间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而那副美好的画面也就此被刻上“天长地久”的字眼永远定格在我心里,刚过完九岁生日的我终于体会到诗人口中的“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我那时就趴在一个离他们不远的地势略高的山头上,呆呆傻傻地注视着那两个人的一举一动,直到被身边的大梅花一句惊讶十足的“咦,何默天又带他妹妹出来玩了啊”唤回神智。
我这才知道那女娃娃竟然不是我想象中和何默天两小无猜的青梅,或是童养媳,而是何默天的亲生妹妹。
直到夕阳西斜,天边着了火似的通红一片,何默天才在这满天火烧云的璀璨辉映下,小心翼翼地牵着他妹妹往镇上走,我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们红彤彤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心不在焉地和大梅花手拉着手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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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我就对那个漂亮的女娃娃上了心。
根据大梅花提供的准确情报,何默天的妹妹何默沫是因为身体不好,所以直到五岁也没上过一天幼儿园,一直是待在家里,只有天气极好的时候,才会被何默天单独带出来玩。而何默天对他的这个妹妹呵护备至,一直当成心头宝一样疼惜,平日里不论是谁敢说何默沫一句坏话,都会被他揪出来狠狠修理一顿。
很久以前镇长家的独苗王大胖就是因为当着何默沫的面儿说了一句“没用的病秧子”,就被何默天拉到一个偏僻的山沟里揍得鼻青脸肿,连他爸妈都差点认不出来,事后何默天的爸爸也因此赔了一笔不小的医药费和整容费。
大梅花煞有介事地说完这些,问我有什么感想。
我喘着粗气,怒火中烧一掌拍向手边木桌,恨恨道:“那王大胖竟然敢这么对我的小美人,揍得他爸妈认不出来算什么,换成姑奶奶我绝对要把他揍得连他爸妈都想不起来!”
大梅花被我那句“我的小美人”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叮嘱我千万不要去招惹何默沫,否则还不知道会被护犊心切的何默天给闹成什么样。
我仰头看向空中繁星密布的漆黑夜幕,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但从第二天开始我每天一放学都会绕到何默天家门口,因为小美人何默沫总会在那个时间去敞开的院子里晒太阳。
每每这个时候大梅花就会心惊胆战地在我旁边帮我放风,一旦看到百米范围内有和何默天玩得好的男孩子出现,立马拽着我往旁边巷子疯狂窜逃。尽管我信誓旦旦说就算被发现,何默天他也不敢对我们动手,她却总是如临大敌一样每天拉着我展开逃亡日常。
时间就这样在我觉得享受满足和大梅花的担惊受怕中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晚上何默天单枪匹马杀到我奶奶家的露天院子里。
“为什么每天放学都去我家偷窥我妹,白耀耀你是女变态吗?!”何默天小正太勃然大怒的样子在我看来十分罕见,因为这么久以来他看到我要么是面无表情,要么就是冷笑。
那时我和奶奶刚吃完饭,我比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小点声,我奶奶在厨房洗碗。”然后很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去看你妹了?我以为我的行为已经很隐秘啊。”
他张了张嘴,又立刻闭上,沉着张小萌包子脸,过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开口:“除了你这个新来的外地人还有谁敢这么做?”
我嘿嘿一笑:“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妹说有个从来没见过的漂亮姐姐天天来瞧她,你才猜到是我的呢。”
他死死地瞪着我,水润透亮的黑色眸子里满满地全是不敢置信。
——我想他一定是没有见过脸皮像我这么无坚不摧的女孩子,而且还是个比他小一岁的女孩子。
“我不是变态,我也没抱什么其他的想法和目的,就是觉得你妹长得特别好看,跟玉做的小人一样,所以才忍不住去看她的。”我坐在凉快的竹椅上跟他耐心解释。
他还是很愤怒:“那你也不能偷偷摸摸地跟贼一样,我妹那么小,你就不怕吓到她吗?”
我昂了昂下巴,理直气壮地说:“难道我光明正大地去,你就肯让我踏进你家的门?”
他皱着黑黑的眉毛想了想,抿紧唇不出声了。
我很无辜地摊了摊手:“你看,这都是你逼我的啊。”
“你,你,你……”他指着我字不成句,“……白耀耀你无耻!”
“我还有更无耻的,你想不想听吖?”我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不屑地瞥了我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明明白白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顿时乐不可支。
时值盛夏,空气中有细细的风,携带着从田野间传来的蛙鸣,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像一曲夏夜协奏曲。我还记得那晚的苍穹没有多少星星,头顶上无垠的深蓝色夜幕似是由上等的天鹅绒裁剪而成,上面零零散散地飘着几片薄薄的浮云。月光清冷如银,照在地面上分外皎洁明亮,院子里的一木一石,一草一花皆清晰可见。
立在不远处的小男孩侧着脸,倨傲漂亮的侧面和高高扬起来的下巴在月色下一览无遗,只是看上去比白日里见到的更显细致温润。
嘴角控制不住往上翘的我站了起来,迈开脚步轻轻地朝何默天走过去,一边慢悠悠地说:“何默天,你今晚到我这里除了找我算偷看你妹妹的账,就没有其他事要说了吗?”
他冷哼了一声:“我跟你这个变态还有什么好说的。”
“都说了我不是变态,我只是对赏心悦目的人和事有一颗比较执着的心而已。”说完我又放软了语调,“何默天,我们议和吧,以后见面不要再吵架了,这样对镇子的风气很不好。”
“明明每次都是你……”他转过头,话没说完就迅速踉跄后退,很快又“哎哟”一声,不过声音被他压得极低。
我啧啧两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好跌在一把椅子上的何默天,故意摆出很嫌弃的表情说:“连路都不会走,你眼睛长了当装饰用的吗?真是白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
他恼羞成怒,对我怒斥出声:“还不都是你害的,没事突然走到我前面干嘛?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啊,一点都不斯文,还一点都不……”他别过一张面红耳赤的脸,“……不矜持!”
“白痴。”我嗤笑一声,叉着腰气吞山河地开口,“我已经很矜持了,不然早就直接扑上去了。再说了,男的要长成我这样,那还能叫男的吗?”
他正要从地上爬起来,闻言又抬头瞪了我一眼:“自恋狂!无耻!无耻!”
我立刻就笑了,一脚往翻倒在地的椅子踢过去,毫无防备的傲娇小正太再次被我这阴招绊倒。
“白耀耀!你别逼我动手打女生!”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我低吼出声,白皙通透的肤色被他憋得通红,在月色的映衬下就像一颗流光溢彩的红玛瑙。
我伸手去捞他那双紧握成拳的手,他往后一缩,同时用一双水润润的眸子怒视我:“你又想干嘛?”
“你不是要打我嘛,我在帮你啊。”我从善如流地解释,说完又要去捞他的手。
他往后急退两步,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瞪了我半晌,甩手就要转身出去。
“喂,我刚刚说的你到底答不答应啊?我要跟你议和,不想再跟你当仇人啊。”我出声叫住他。
他步子顿了顿,语气里十足的傲娇和不耐烦:“随便你。”
我眼睛一亮,高兴地跑到他面前:“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好朋友了,以后看到我不能再装没看见了啊。”
他愣了愣,薄唇一抿,望着远处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等等!”见他又要走,我赶紧拉住他衣角,仰头看着他说,“其实我觉得你和你妹妹长得很像,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到你的影子哎。”
他毫无预兆地再次发飙:“我是男孩子,我妹妹是女孩子,我们怎么可能长得像,白耀耀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啊?!”
“是啊是啊……”我松开手,看着他笑得几乎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何默天,我要不是眼睛有问题,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又暴躁又傲娇又欠虐的白痴呢。”
一阵诡异的沉寂过后,“砰”的一声,小正太再次被脚边椅子绊到,整个身子都歪倒在水泥地上,看起来狼狈又好笑。
“耀耀,我怎么好像听到你在和别人说话啊,是谁来了……哎呀,那是天天吗?你怎么躺在地上啊?就算是贪凉也不能躺地上,晚上很容易着凉的,而且我家的院子可有两天没扫了,脏得很。”奶奶终于闻声来到院子,看到“贪凉”的何默天登时开玩笑似的嗔怪出声。
何默天动作敏捷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青白红三色交相辉映,垂着头嗫嚅道:“白奶奶好,我知道了,下次不会躺地上了。”
奶奶边往这边过来边问他:“天天今天怎么有空到奶奶家玩啊?”
何默天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看向奶奶时居然露出一个标准的三好学生笑:“想起很久没有来看过奶奶了,所以今天特地过来看望一下您。”
奶奶笑得一脸慈祥:“好,好,天天真是个好孩子……”
我站在一旁闲闲地看着他们两个亲切对话,然后在奶奶给何默天拍灰的间隙里插了句话:“何默天你刚刚难道不是因为头脑简单,四肢更简单才会被椅子绊倒的吗?你看,那椅子还在地上翻着呢。”
奶奶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椅子,但她居然马上眼神不善地看向我:“耀耀,是不是你故意害天天摔跤的?”
我摇头,乖乖地说:“是他自己眼神不好。”顿了顿,我补充说,“而且接受能力不够强,我才说几句话的功夫他就摔了三跤。”
“摔了三跤?”奶奶顿时大惊失色,转身去检查何默天的身体,“天天,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奶奶带你去马医生那里检查一下好不好?”
何默天马上摆手拒绝:“不用不用,白奶奶,我摔得不重,就像在地上打了三个滚而已,一点都不痛的。”
奶奶一脸的不放心:“真的吗?有哪里难受的话一定要及时跟奶奶说啊。”然后转过头严肃地看着我:“你刚刚都对天天说什么了?不想被打屁股的话就老实交待!”
我曾亲眼目睹镇子上的大人是如何用绑成捆的柳条摧残自家小孩屁股的,因此深深觉得这道“柳条烧肉”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多么难以承受的酷刑,头皮发麻下正要对奶奶和盘托出,没想到却被何默天抢先打断。
“白奶奶,我真的没事,白……耀耀她刚刚也没说什么,只是我今天眼神不好,没注意到脚下的椅子,才不小心摔了三跤的。”
“真的吗?”奶奶明显地不相信。
何默天使劲点头:“事情就是这样,真的不关耀耀的事,她见我摔跤了还特地过来……”他呵呵一笑,“……要扶我呢。”
然后不等奶奶说话,他又快速地说了一句“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我就先回家了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