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何拧着眉头,不解道:“是冯院史教我习字,子何实在不明白为何会招来诸多麻烦,那字……”
“有些话我不该说,只是在此提醒黎医童罢了,毕竟你在皇宫中无身份无后台,如今姚妃妹妹更视你为眼中钉,只怕她哪日一个不高兴便寻个理由要了你的性命……”
黎子何一听,脸色大变,蓦地从床上翻起身,双膝跪地道:“子何入宫以来,只有娘娘替我着想,还因子何一事有所困扰,子何无以为报,愿日后听凭娘娘差遣。”
妍妃怜悯道:“你也不过是个孩子,看着你无辜殒命我亦不忍,可若跟着我……你可想清楚了?”
“子何受刑,无人问管,唯娘娘记挂,还屈尊前来探望,从今往后,若是帮得上娘娘,子何万死不辞!”
黎子何语气坚定,眼神坦荡,跪在地上毫不犹豫道。
妍妃眸中的怜悯化作一团雾气消散,隐隐透着欢愉,粲然一笑,道:“黎医童放心,有本宫在,定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谢娘娘恩典!”黎子何忍住疼痛,重重磕了一个头,嘴角浮出一抹轻笑,雪中送炭,当然更胜锦上添花,妍妃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吧,在自己觉得孤独无望的时候伸出一双手,救她与水火中,不管是谁,对于这样的恩惠怕是千恩万谢,可惜,她是黎子何,也是季黎。
第一步,终是跨出去了,还有,第二步。
第二十五章 郑颖
皇宫内一波未平,一波再起,皇上仍在昏迷中,未见苏醒,刑罚司被不明人等闯入,用药迷倒众人,劫走秀女沈银银,各个宫门未见异常,在宫内搜寻未果,一行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丞相郑颖也在此时突然重病,朝中无人掌局,人心惶惶。
太医院更是因为皇上的中毒乌云漫天,人人脸上皆是阴郁。冯宗英在书房内翻遍了各类医书,气愤得将书扔了一地,这么多本,居然没有一本提到粟容花种!
那日去问沈银银,只要她说出解毒之法,便饶她下毒之罪,哪知道那丫头心硬嘴也硬,死咬着说毒不是她下的,是有人陷害,可让她回忆与何人接触过,她又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想着第二日再想法子逼她开口,哪知道当天晚上便被人劫走。
冯宗英又扔下手里一本书,学了一辈子医,居然不知道那么个东西的存在!随即起身出门,憋不住了,直接去问黎子何,丢脸就丢脸,他这是不耻下问!
黎子何身上的伤好了些,已经开始尝试着起身下地,刚走到桌边坐下便看到冯宗英怒气冲冲地过来,入门便吼道:“有个问题问你,给我老实回答。”
“大人请讲。”有些人在尴尬赧颜的时候便喜欢佯装怒气,掩盖原来的情绪,黎子何低头掩住笑意,轻声道。
“粟容花种,到底何解?”冯宗英眼神飘忽,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黎子何抬头,沉吟片刻,缓缓道:“粟容花种,说毒也并非剧毒,若吸食时间不长,在空气流通的地方呆上一阵自可痊愈,若时日太长,便需要用粟容花瓣来解毒。”
“粟容花瓣!那花一开两季,哪两季?”
“一冬一夏。”
“什么?”冯宗英惊得站起来,吼道:“冬夏,现在是秋天,还要一两月才可入冬,这么说是无解了?”
黎子何摇头,道:“不可说无解,只是得等到入冬花开而已。”
“废话!那毒不是会猝死梦中吗?不说一两个月,皇上接着睡个两三日,不是被毒毒死的,是饿死的!”冯宗英低吼道,让云晋言吃吃苦头没什么问题,要丢掉小命可就麻烦了。
黎子何正色道:“大人莫要担心,皇上应该不会昏睡太久,醒来之后会因着未解毒的原因全身疲乏,每日有一两个时辰或许会全身不适,但不至于要人性命。”
“你确定?”冯宗英狐疑看着黎子何,其实若非在沈银银那里找到粟容花种,投毒的最大嫌疑人便是他,可仔细想想,若非他,自己根本不会知道粟容花种为何物,若真是黎子何下毒,他也不会这般大意……
黎子何轻轻点头,她确定,一来中毒时日不够长,二来……当年云晋言能狠心杀她,连肚中胎儿都不放过,如今又怎会纵容自己沉溺在梦中?
冯宗英有些不信,但想着近几日云晋言的脉搏越来越有力,不似初时那般虚弱,好像也是那么回事……
冯宗英点着头,又瞥了一眼黎子何便走了。
云晋言果然如黎子何所说,不过两日时间便醒了,只是醒来之时神情恍惚,目光有些呆滞,甚至不发一言,独自在龙旋宫坐了整整一日,直到第二日上朝才略有好转。郑丞相的病来得凶猛去得迅速,很快便可回朝处理朝政。
至于秀女沈银银被劫走,无法找到丝毫线索,云晋言也未过多追问,便不了了之。
宫内一扫往日阴霾,有生气了许多,太医院更是因着一件事而沸腾起来,曾经拒绝院史一职的云潋山医师沈墨,竟自愿入宫,屈居御医。
黎子何身体恢复了八九分,已经可以下床随意走动,听见院内一片喧闹议论声,刚出门便看到院中树下的沈墨,如当初在云潋山时一般,身着月白长衫,长发简单束起,腰间黑色缎带,织着细密花纹,阳光透过叶间缝隙洒在他白皙的面上,光随影动,如梦似幻,只有那双眼,噙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黎子何骤然发出一抹亮光,再不移开。
黎子何面色一白,心跳乱了几分,毫不犹豫移开双眼,转身回到屋内,关上门。
送走一个沈银银,再来一个沈墨。
再世为人,对她好的人屈指可数,她知晓自己该感激,该报答,只是,没有资本,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处理得当,如何来感恩?要她放弃报仇,做不到,那么她能做的便只有将对她好的人推离这个漩涡,越远便越安全。
一直以来她都察觉到沈墨对自己的关心体贴,可越是如此,便越不能拉他入局,越是对他冷淡,希望他能知难而退,却不想适得其反……
黎子何翻了翻桌上的医书,半个字都看不下,好似有人用指甲挠着自己的心,说不上疼,说不上痒,却让人倍感焦虑。
最终黎子何深吸一口气,沈墨入太医院,不一定是为了自己,或许想为银儿开罪,或许有其他目的,就算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自己,也不会让他影响到自己的计划,脚步不可乱,一切如常便好。
第二日一早,黎子何站在勤政殿不远的长廊边,刚刚拦住的小太监说郑颖下朝之后便随云晋言去了勤政殿,若要等他又不被旁人注意,便只好守在这里了。
日头渐升,接近晌午时,黎子何终于看到郑颖矫健的身影,虽说时隔六年,郑颖已经有些发福,黎子何仍是一眼认出,忙迎上前去,鞠躬行礼道:“见过郑丞相!”
“你是……?”郑颖一双浓眉微蹙,双眼好似鹰目闪着精光,将黎子何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八字胡显得整个人分外严肃。
“晚生黎子何,特地来找丞相大人,有要事相商。”黎子何仍是作揖恭敬回答。
郑颖转着眼珠想了想,未听过此人的名字,遂正色道:“什么事?”
“晚生想随大人回府再说,不知大人觉得是否可行?”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便是。”
“是。”黎子何再作一揖,低声道:“晚生有个师妹,名讳沈银银……”
“等等!行了,回府再说!”郑颖一听到沈银银三字,脸色一变,马上打断黎子何的话,丢下这么一句,率先走在前面。
黎子何跟上,一路上无人查问,顺利出宫。
宫外停了一架轿子,郑颖吩咐了随从一声,便有人牵来一匹马,黎子何不擅骑马,却也不至于完全不会,颠颠簸簸到了丞相府。
这丞相府比起六年前,还真是气派不少,扩建便不说,单单看修葺一新的门楣,精致手工雕木,各种繁琐花纹图案,雕刻得栩栩如生,配色用料也都是一流,再入门便是宽敞空地,只是那空地上铺的石面,恐怕就是价值不菲。
黎子何掩住眸中神思,低头跟着郑颖一路前行。
一入前厅便有人备好茶送上,黎子何的一份也未忘记,接着便识趣地退下。
“你想跟老夫说什么?”郑颖悠闲在大厅中央的太师椅上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便随意问道。
黎子何轻笑道:“令郎曾去找过我,商量带师妹……”
“停!老夫要听的不是这个,你想如何,直话直说,莫要耽误老夫的时间。”郑颖放下手中茶盏,不在意地瞥了一眼黎子何。
“哦,子何还想说一件事,令郎还曾交给晚生一本账簿……”
“胡说!”郑颖一个激动,手一扬,打翻了搁在桌上的茶杯,清脆的一声,茶水溅了一地,厅外马上有仆人欲要进来,郑颖一声暴喝:“滚出去!没有本相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滚远点!”
黎子何只当没看到郑颖愠怒的脸,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娓娓道来:“万安二年,旭阳洪涝,捐赠白银一百两;万安三年,建夷洲,捐赠白银五百两;同年,通泸河,捐赠白银三百两;这些出账,子何便不多说,晚生觉得重要的是随后的入账,万安六年,北部雪灾,入账……”
“行了!你!到底想要如何?”郑颖面色早已苍白,撑着太师椅倏地站起来,满是防备地盯着黎子何。
黎子何轻轻一笑,放下茶杯,揭开茶盖,伸出一只手指,沾了些许茶水,笑道:“于丞相大人而言,并非大事,晚生只是想知道一件事的真相。”
说话间,一字已在桌上成形,郑颖狐疑上前,乍一见那个字,惊得半句话都吐不出来,尽管压抑住情绪,仍是看得出满眼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那桌上,黎子何写下的,是一个“季”字。
“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爱谁恨谁,只想永远这么牵着你的手,即使受尽世人唾弃,即使黄泉之路无颜再过,我也要让世人知道我爱你,我爱的,只是你。”
“哈哈,你可知道,这么些年来,我有多少次后悔自责,悔当年愚不可及,悔当年天真可笑,我成全你的一生,谁来还我的一世?”
“你以为还逃得掉么?如今这天下尽在我手,当年我牺牲一个黎儿,今日我再不会放过一个你!”
“呵,爱,你说你爱我,爱的究竟是我,还是我的这副皮囊?”
“你爱我爱到灭我全族?爱我爱到置我于死地?爱我爱到夺我亲子?云晋言!你敢说这是爱?”
“她死了,早在万安三年便已经死了,我亲手触到她冰冷的尸体,亲自替她换上最爱的红衣,亲眼看着她消散在那一片火海,是你们想骗我!所有人都当我是傻子,哈哈,没有人想过,没有人想过我只是心甘情愿地做傻子……”
“恨?复仇?不,我从未想过,当时我只是想,这辈子再也不要让我看到她。”
“我要他在乎的事物灰飞烟灭,要他心爱的一切可望不可及,要他费尽心机得来的江山尽丧他手,要他饱受良心谴责食不能安夜不能寐,要他尝遍我受过的苦流尽我心底的泪,要他记住,我季黎,不是随意欺骗任意玩弄肆意丢弃的玩物!”
“好,我成全你。”
第二十六章 真相
“哈哈,不过个医童,竟敢威胁本相,未免自视过高?”不过片刻震惊,郑颖马上恢复常态,抚抚八字胡,轻蔑笑道。
黎子何随手擦去桌上字迹,淡笑道:“子何不敢威胁,只是与丞相大人做笔商量而已。”
“本相为何要与黄口小儿商量?劝还是安守本分,否则,哪冤魂归西本相可是顾不到。”郑颖不屑地瞥眼黎子何,又回到自己的太师椅上。
黎子何轻轻摇头,状似随意道:“子何条小命而已,可若因拉上丞相府上下……听闻当年季府可是灭九族,如今皇上若是想要收权,又恰逢令郎劫囚,那囚犯还试图毒害皇上,不知罪名……”
“本相之事,无需来担忧,顾好自己便是。”
“可是若大人无法告之晚生想要知道的事情,事,便与晚生有关。”
郑颖腾起股闷气,八字胡抖抖,硬是没吐出句话来,且不论那账本真假,单单他将君儿劫囚事抖出来便能让皇上抓到把柄治罪。
“当年季府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随便找个朝廷大臣便知道,季宁府被屠,是因为谋逆!”
“谋逆罪,既已定罪,便要有证有据!”黎子何毫不退让,直视郑颖逼问道。
郑颖也不在乎出来,笑道:“当然有证据,季府手下培植门人无数,当年朝中官员近半数皆是季宁门下,处处压制皇上,如果称之为辅佐朝政,那也便罢,可季宁之子季曲文刺杀平西王,铁证如山,连平西王都敢杀,季府还有何事不敢?”
黎子何紧紧咬住牙关,嫁与云晋言之前,曲哥哥的确出过趟远门,接着传来平西王暴毙的消息,只是从未将两件事联系在起,可是,就算平西王是曲哥哥所杀,用得着灭季府满门诛九族?分明是有人借此生事!
“丞相大人也当年季宁门人无数,又如何能轻易被擒?大人莫不是在骗晚生吧。”
“笑话,本相还不至于如此。门人再多,也是些文人墨客罢,当年顾将军主持正义,率手下将领捉拿逆党,稍有权势的季派官员举家被困,任他季宁权势滔,也不过任人宰割罢,哈哈……”郑颖得边着边斜睨黎子何,故意放大声音,得慷慨激昂。
黎子何只是轻轻垂眸,嘴角滑过丝轻笑,果然,季府事与顾家脱不开关系。
“小兄弟,看也是死里逃生吧,既然躲过劫,又何必再往刀口上撞?趁早离宫安生过吧。”郑颖狠狠瞪眼黎子何,若非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带他出宫,又听闻沈墨日前进宫,定容不得他走出丞相府。
“子何想与丞相大人商量的事情还未,又怎能走?”黎子何恢复脸的轻松,拿着茶杯浅浅抿口。
“想如何?”
“想与大人起,对付顾家。”
“哈哈,当真可笑!本相为何要与合作?又为何要对付顾家?”郑颖突地大笑,好似看小丑般盯着黎子何。
黎子何面不改色,放下茶杯缓缓道:“如今朝廷局势,皇上的心思,大人该是比晚生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