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乌云压顶,色晦暗,勤政殿内已经掌两盏灯,云晋言影子斜斜投在书桌旁,随着烛光闪动。
“皇上,是灾民暴动,实在与老臣无关!”顾卫权跪在地上,重重磕个头,声音沉痛至极。
云晋言面色不善,恼怒道:“灾民暴动也不可屠杀百姓,如今朕是想保都不得其法!”
“皇上明察!散药当场,着实混乱,灾民不知如何得知草药不够,不受控制往前涌,到最后纷纷抢药,当场踩死几人,老臣只有出动兵力镇压,哪知有人拼死反抗,兵将们时未能控制好便……死人,剩下愈加愤怒,如此不可收拾,实非臣所愿见!”
“如今不是朕明察便可完事,信又如何?百姓可会信?如若此事不之,百姓只会朕纵容包庇,此事出,便该知晓是个什么结局!”云晋言脸色发白,千算万算未算到顾卫权竟会自毁长城。
顾卫权更是胆颤,磕头道:“老臣愿亲自向受害家属赔罪!”
那些受难者,都是些平民,他带着众属登门赔罪,再赔些银两,或许……或许会好些?
“顾将军!莫非是越老越糊涂?自古将军带兵打是敌人,可有自国兵将双手染上百姓鲜血个道理?若赔罪便能事,是不是人人杀人之后赔罪便百?”云晋言低喝,顾卫权想法,还真是简单。
顾卫权浑身抖,为官至今,还从未遇到等事情,无前例,如何处置,凭不过民心,和君心。
“老臣失职,愿听凭皇上发落!”顾卫权心横,只能赌着皇上如今还不敢动自己,毕竟此事,错不全在他身上,若要杀他,手下那批将士定不会善罢甘休,因此而扰乱军心,皇上也会有所顾忌。
“顾将军先在审法司里呆阵可好?”云晋言轻叹口气,道:“朕是想保,可现下也该避避风头,待查清切,自会放将军出来。”
“老臣叩谢皇恩!”顾卫权听云晋言语气,马上磕头谢恩,只要皇上偏袒于他,此事便好办得多。
话刚落音,便有两名侍卫带着顾卫权离开。
云晋言脸瞬间阴沉下来,捏着毛笔手不自觉用力,竟“卡擦”声断开来,有对手是好事,可他最讨厌被人逼迫!
“皇上,沈墨今日早回宫,身受重伤!”魏公公入殿行礼道。
云晋言挑眉,颔首。
“皇上,刚刚御林军总领过来问,冷宫要守到何时?”
云晋言抬头,眼神变变,冷声道:“直守着!”
黎子何换身衣物,未去冷宫,未去桃夭殿,而是出宫到冯府。风声萧瑟,哪比得人心,黎子何红着眼,从管家手里接过冯宗英骨灰盒,云晋言要送到将军府,并未指明哪日,让冯爷爷多陪陪吧。
冯府后院有片梅林,小时候季黎很是喜欢,因为白茫茫冬季,唯独那里有片颜色,且清香宜人。那时候人人都笑言,身红衣,比梅花更添冬日亮色,如今才知道,要在冬日盛开,是多么不易,那般苦寒,不是人人都能熬过。
黎子何抱住骨灰盒,眯着眼靠坐在棵梅花树底,暂且,容休息,容缅怀片刻吧。
心才刚刚柔软下来,眼泪便直直掉下,曾经摔跤会哭,被针扎到手指会哭,与爹争吵会哭,与云晋言闹别扭也会哭,知道,哭,便如梨花带雨,娇嫩可人,任是心若坚冰,也化作汪春水,哄笑逗开心。
如今受杖刑不哭,受鞭刑不哭,被人抛弃不哭,被人欺骗不哭,因为不值,可世上啊,值得哭人,个个离开。
蓦地肩上暖,眼泪被人细细擦去,黎子何睁眼,见沈墨拧着眉头,眼里盛些许怜惜,伸手替自己擦着眼泪。
慌忙撇过脑袋,瞥眼肩上披风,拿手擦去泪渍,冷声道:“怎么知道在里?”
沈墨长叹口气,随着黎子何坐下,仰面看着灰沉沉空道:“有人与过,人死,会在别地方开始新生活,他们只是换地,换方式,其实从未离开,无需难过。”
黎子何愣住,半晌,缓缓头,突然想到,或许沈墨是正确,所有人死都会有新生,譬如,只是刚好记得上辈子事情罢。
沈墨看着红肿双眼,心中抽抽,单薄身子靠在树干上,好似被风刮便走,伸过手,轻轻揽到胸前,柔声道:“若执意报仇,死伤难免,将来更是只多不少,可若就此罢休,便到此为止,可愿放下那恨?”
“放不下。”黎子何未有丝犹豫,脱口而出,面轻笑着,面眼泪又掉下来,道:“千人命算什么?季家九族,死者何止上万?”
“那千人,不是普通百姓,无须自责。”沈墨好似不经意地拂过黎子何面,擦去眼泪,微不可闻地叹口气,饶是嘴里不在意,心中……还是会有芥蒂吧……
见黎子何不语,沈墨又道:“更何况此事是人做主,并未与商量,与无关。”
黎子何喉头哽住,不知该如何作答,突然嗅到股血腥味,连忙抬起脑袋,急道:“那么重伤,为何又出来?”
“无碍,皮外伤而已。”沈墨眸中突然盛满笑意,拂拂黎子何碎发,西南伤药最是好用,再重外伤,七日便可痊愈,他又是习武之人,有内功护体,自是比般人好得更快。
“该回去休息。”
“陪。”
黎子何眼眶热,撇过脑袋,抱紧怀里骨灰盒,半个身子斜躺在地上,靠在沈墨膝头,哽声道:“沈墨,靠下,下便好。”
长发散整个膝盖,沈墨慢慢顺着,轻声道:“身份,日后定与坦承,可好?”
“嗯。”
“复仇之路,注定艰难,但,信,会直陪着……”
“嗯。”
残阳突地穿破浓厚乌云,透出几丝光亮来,黎子何只觉得心头重担突然轻许多,口浊气从胸口吐出,眼前世界,干净清明得多。
信,原来,对沈墨,直是愿意相信。
愿意相信,却又害怕相信,只怕会再次信错人,所以在意,在意他对自己不够坦诚,在意他隐瞒实力隐瞒身份,可他么,突然觉得豁然开朗,既然愿意相信,那便信吧,犹豫徘徊优柔寡断,为难,永远是自己。
两人之间沉默流淌,却分外安宁和谐,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沈墨摸摸染上露气披风,打破静默道:“回宫吧。”
“嗯。”黎子何起身,好似如梦初醒,“带去冷宫可好?”
沈墨颔首,低声道:“今夜子时。”
黎子何见他神色不对,马上明白过来,连偶尔次出宫,都有人跟踪么?
“们刚刚话,他们会听见么?”黎子何假意紧靠着沈墨,轻声道。
沈墨摇头:“他们怕被发现,在三十步开外,看得见听不到。”
黎子何然头,又突然想到什么,忙离得沈墨远些,刚刚两人动作,已经很是亲密,被人看见还不知会怎么想,沈墨却拉住手臂,随即扣住五指,轻轻笑。
“……是子……”黎子何边甩着手,边紧张道。
沈墨又笑,将手扣得更紧,“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无所谓。”
无所谓,黎子何眼前阵氤氲,对沈银银无所谓沈墨,对世人眼光无所谓沈墨,对千条人命无所谓沈墨,究竟会对谁,有所谓?
子时早过,黎子何此时窝在沈墨怀中,听着他强有力心跳,眼都不敢眨下,躲在冷宫中树丛之后,看御林军来来往往巡逻。
之前沈墨对冷宫有御林军把手,有心理准备,可过来之时还是被阵势惊到,来往御林军,竟是比西宫还多,过子时也未见减少。
“往南!”黎子何轻声道。
以往,越是往北,越是僻静,可兜几个圈,黎子何发现,越是僻静地方,御林军越是多,或许,往南宫殿会少些。
“云晋言只让他们巡视,并未告知目。”沈墨在黎子何耳边释疑。
暖暖气息扑在耳畔,阵酥痒,黎子何撇开脑袋,轻轻颔首。
往南走,御林军是少些,灯火也渐渐多起来,同时也让人觉得藏不住什么秘密,黎子何有些焦躁,不可能每日让沈墨带进来,自己人又无法翻过宫门,今日好不容易来次,定不能无所获。
“往西。”黎子何又开声,身为季黎时候,并未来过冷宫,可往西面绕道,比直接到北面来容易。
夜色深沉,由西往北走,个又个空荡荡宫殿,北风灌透呜咽之声很是吓人,沈墨带着黎子何,时隐入丛中,时躲在廊后,好在他轻功甚好,脚步轻盈,未被人发现。
“被拦住去路。”沈墨突然开口,低沉嗓音好像附磁力般。
黎子何眯眼看清前路,才发现处主殿,横在左前方,宫殿后便是围墙,再之后应该就是那片北湖。
无法从殿中横穿,殿前又满是御林军,黎子何心中堵,今日恐怕要到此为止。
“算,走吧。”黎子何轻声道,再拖些时辰,便该亮。
沈墨好似也有些疲倦,叹气头,正欲揽住黎子何离开,突然左前方宫殿传来细小“嘎吱”声,沈墨有内力,夜晚又太过安静,那声音便扩大般响在耳边。
沈墨停住脚,黎子何也顺着他眼睛看过去,左前方宫殿,扇窗突地被打开,从中窜出个人影,飞快朝着他们方向奔来。
接着传来御林军声音,大喊:“站住!”
沈墨手紧,抓着黎子何便要离开,黎子何却怔在原地瞪大眼,直直盯着那个人影,近,近,再近便能看得更清楚,那人,那人是郝公公……
第四十六章
“子何,走!”眼看御林军就要追过来,沈墨顾不上黎子何脸上惊诧,抱住便踏着步子快速离开,回头看眼御林军,朝着刚刚那名子方向追去,该是没发现他们。
看看色,沈墨未再多话,径直回到太医院。
“好好休息。”沈墨见黎子何仍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拿手蹭蹭脸,柔声笑道。
黎子何木然头,朝着自己小屋走去,脑中全是刚刚那个身影,夜太深,只是依稀见他穿身太监长衫,动作还算矫健,那容貌看不太真切,可看他第眼,闯入脑中便是郝公公。
他曾经是云晋言贴身太监,几乎是自云晋言出生便在边伺候着,功夫自是有些,对云晋言也很是尽心尽责,为人和善且心地极好,那个时候,每每和云晋言二人起,他便识趣地找机会退下,云晋言借口出宫也是他手担着,云晋言做皇帝,他自然是跟着升官,那么些年下来,对他太过熟悉,即便没看到脸,黎子何几乎能肯定,那人是郝公公无疑!
可沈墨上次郝公公死在红鸾殿火场,那人若真是他……
黎子何心中突地浮起个设想,个让惊出身冷汗设想,如若设想成立,所有疑都有合理解释……
无知觉中回到小屋,无意识地燃蜡烛,黎子何被自己想法惊到,拍拍脑袋,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吹灭蜡烛倒床便睡。
沈墨见黎子何进屋,提口气快速回房,刚刚关上房门,便再撑不住,跌坐在桌边。
黑色夜行衣,胸前背后已经被血色浸透,那血还未有止住趋势,再运起口气,沈墨撑着燃油灯,灯光乍亮,印出他惨白得没有丝血色脸,手撕开夜行衣,身上白色绷带早已染作鲜红,沈墨解绷带,伤口已然尽数崩开,还在往外渗血,分外狰狞。
找出药酒,咬牙清理伤口,至于背上,只能草草事。
“公子!”御林军服饰子从窗口翻入,沈墨刚刚上好药,正在重新上绷带。
“如何?”沈墨声音有些虚弱,淡淡道。
子拱手道:“制造骚乱成功,想必公子已经有所耳闻。千死士均为自愿,托属下代为传话,生为暗部人,死为暗部魂!”
沈墨身子抖抖,手上绷带掉在地上,暗部,当年他爹,平西王谢千锵察觉到先帝对他起疑,唯恐哪日被先帝扣个罪名夺性命而沈墨无所依,秘密培养批死士,任务便是保护沈墨。沈墨十二岁时便接手暗部,十五岁那年离开西南,从此未再多管,如今谢千濂手下雇佣兵将领,多是出自暗部,次潜入云都万名精兵,同样来自暗部。
“好生安葬。”
“属下明白!”
“云晋言是何态度?”
“顾卫权被押入审法司,此事云晋言好像打算压住。”
沈墨轻笑颔首,要除去顾卫权,竟比想象中还要困难,事已至此,即便是为那千亡灵,顾家也非倒不可!
“桃夭殿和冷宫呢?”
“姚妃时常闭门不出,云晋言也未曾入殿,无法知晓殿内发生何事,偶尔见到姚妃,形容憔悴,精神恍惚。冷宫未发现异常,近日御林军徒增,等不方便大肆行动。”
沈墨颔首,摆手道:“可以退下。”
子略有犹豫,随即拱手道:“公子,请公子务必好生照顾自己身子!”
罢,转身翻窗离开。
沈墨看着落在地上绷带,身子僵住,良久,唯闻声叹息。
黎子何觉醒来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染满血渍,心中抽,只有可能是沈墨,昨夜竟没发现,他无事自己便无所顾忌地让他带自己去冷宫,直运功快行,那伤口,怕是早就崩开吧……
压住心中愧疚,黎子何推开沈墨房门,见他果然面色苍白地斜躺在床上,让他再带自己去冷宫话,无论如何都不出口,伏在床边轻声道:“对不起……”
“无碍,休息几日便好。”沈墨笑着拿手蹭蹭黎子何脑袋。
黎子何轻轻颔首,垂下眼睑,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沈墨轻声道:“有何事直便是。”
黎子何抬眸,扫眼他苍白脸,更觉惭愧,有些话又不吐不快,心横,开口问道:“关于郝公公,上次所查,不会有错?”
“不会。”沈墨肯定回答,强调道:“六年前红鸾殿大火,他便再未出现过。”
“那会不会……他没死?实际上藏起来?”黎子何出自己想整晚猜测,所有人都以为郝公公死在那场大火,或许只是他接火遁走,藏身……冷宫……
“理由。”沈墨对上黎子何眼,认真道:“他当年跟着云晋言,好不容易等他登基为帝,又极得圣宠,为何假死藏身?”
黎子何抖抖唇,理由,有猜测,个荒唐猜测,无法出口猜测。
“觉得昨夜那名太监,是郝公公?”沈墨拧眉问道。
黎子何顿顿,轻轻颔首。
片刻,未听沈墨再语,黎子何抬头,见他副沉思模样,目光闪闪,低声道:“为何不问怎会认识郝公公……”
完便将眼神移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