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已大亮。谢青萍由丫鬟服侍着梳洗了,便该去给嫡母诚意伯夫人秦婉莹请安。
“妈妈……”谢青萍僵硬的举着左臂,有些担心的道,“伤口会不会再裂开?我害怕……”
“怎么会?”徐妈妈压下心头的不耐烦,耐着性子劝说,“张师傅的金疮药是极好的,我问过多遍了。小姐只管放心。”
谢青萍却仍旧不放心,“妈妈,不如这样,我把这药带上,再拿些布条,万一裂开了,我随时都能换药。”
徐妈妈好笑地道:“也罢!小姐毕竟是金贵人!多用些金疮药,说不定疤痕还能小点儿!”
谢青萍装作听不懂她话语里的讥讽,小心翼翼将那金疮药贴身收了,又在袖子里塞了一大团布条,这才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小姐,再不走就迟了。”烟儿提醒道。
谢青萍看了看屋子里的沙漏,急得一跺脚,慌里慌张带了烟儿就走。
徐妈妈眼瞅着她们走远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冷哼一声:“到底是个上不得台盘的庶女!哪有半点世家小姐的雍容气度!给暖玉小姐提鞋都不配!”
玲儿在一旁赞同的点头,随即苦笑道:“可惜咱们是没福的,不得在暖玉小姐身边伺候。”
徐妈妈冷冷看了她一眼:“别不知足,在哪里都一样,不都是替夫人当差?”
“是是是,”玲儿忙赔笑,“你老人家说的对!”
谢青萍此刻已经走到了花园里,眼看着便要到假山了。她有意放缓了脚步,记忆中的肚子痛很快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烟儿一声低呼:“大小姐!你裙子上怎么有血?”
“啊?”谢青萍仔细看自己左臂的伤口,包扎的妥妥帖帖,虽然隐隐透着血迹,却是已经干了的,遂疑惑道,“伤口没破吧?”
烟儿经过昨夜的惊吓,精神颇有些蔫蔫的,但毕竟比谢青萍大两岁年纪,仔细一思量,已经明白过来,悄声道:“小姐,你莫不是来了月事?”
谢青萍适时地脸一红,低声道:“肚子坠坠的,有点痛……”
“那就是了!”烟儿肯定的点头,“何况裙子也脏了。”
“那怎么办?”谢青萍愁眉苦脸,“回去换裙子肯定来不及给母亲请安了,我从没迟到过……”她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隐隐带了哭腔。
烟儿把胸脯一挺:“没什么,我替小姐跑一趟!”
“那……”谢青萍迟疑着,一指假山,“我去石子洞等你。你可要快一些!”
烟儿答应了,小跑赶回桐华院。
谢青萍也三步并作两步钻进假山石子洞。
光线一暗,她有些不适应的闭了闭眼,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适应了洞中光线,又往里走了几步,刻意放重了步子。
一双冰凉的手倏然落在了她脖子上,“你是谁?”这个声音低沉好听,微带变声期的沙哑,与记忆中一般不二。
“这里是诚意伯府,”谢青萍冷静地道,“我自然是府中的人。”
“你是谢庆的女儿。”年轻男子肯定地道。
“是,我是他的庶长女。”谢青萍毫不隐瞒自己的身份,“我的衣服脏了,丫鬟回去取替换的衣服,很快就会回来,若是发现我不见了或者是出了什么事……”
男子低低一笑:“你倒聪明。”
“这里有浓重的血腥气,你应该受了很重的伤,”谢青萍徐徐道,“刚巧,我身边带的有金疮药。”
男子呼了一口气,缓缓松开手,倒退一步倚在石壁上,冷冷的道:“你的条件。”
谢青萍缓缓转过身来,注视着眼前这个全身都包裹在黑色中的男子,他衣料华贵气度雍容,很显然身份非同一般。“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她随后快速补充,“放心,不难,我不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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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暖玉
年轻男子露在黑巾外面的一双眼睛如同熠熠闪亮的黑曜石,美丽而明锐,此时带了一点冷意,盯住了谢青萍。
外面已经传来烟儿的呼唤。
谢青萍飞快说道:“我想换掉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把身边带的金疮药、布条还有悄悄藏在袖囊中的一包点心放在地上,转身出了山洞。
烟儿满头是汗赶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谢青萍蹙眉道:“六月的天,这山洞里还是阴凉阴凉的,我素日听你们说,这个时候是不能受凉的。我们去角门门房里吧。”
烟儿不疑有他,扶着她去换衣服。
黑衣男子目光下垂,落在了地上那些物事上。他早已看出来,方才的女孩子身上有伤,身边带些药也属正常。至于点心,这个时候去给嫡母请安,时辰还早,偷偷垫垫肚子也不过分。
只是……
谢庆的长女怯懦胆小没有主见,怎的方才……
他目光幽深,但还是缓缓坐了下来,拿起了金疮药。
谢青萍唇角微微翘起。她前生虽然也算救了那男子,却不曾像今日这般连金疮药、绷带、点心都有,前生不过是在那人威胁下替他包扎了伤口而已。
她捏了捏手中的那块玉牌,上面篆字雕刻着“逍遥”二字。那么这人即便不是鼎鼎大名的逍遥公子,也是他的手下,帮自己摆平诚意伯府的障碍,让自己安安稳稳挑几个使唤的下人应该不成问题吧?这玉牌,可是个好东西呢!逍遥公子去年才崭露头角,不过一年的时光,已经隐隐成为大周朝江湖武林的无冕之王,日后成就更加了不得。若是能好好利用……
“小姐……”烟儿看见谢青萍脸上带笑,不由暗自揣度,大小姐今日来了初癸,虽然还没有及笄,但也可以嫁人了,她莫不是想……
“什么事?”谢青萍转脸去看烟儿,“莫不是昨儿我给母亲绣的香囊你忘了拿?”
烟儿忙举了举手中的锦盒,陪笑道:“怎么会?”
谢青萍目光下垂,掩去了眸中的冷意,淡淡的道:“烟儿,我素日待你如何?”
烟儿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夜间见到的犹如鬼魅的谢青萍仿佛又出现在眼前,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两排牙齿格格直响,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姐……怎……怎会这……这么问?”
“没什么,”谢青萍轻轻一笑,阴森肃杀之气骤然消失殆尽,“随便问问。”
“小姐自然是……是待我们极好……”烟儿觉得颊边酥酥麻麻似有两条虫子在爬,偷偷伸过手背去一抹,才发现亮晶晶的,竟是冷汗!
谢青萍不语。凡是在我身边的人我都诚心诚意对待,不敢说待你们亲若一家,也差不多少,可你们却是怎样回报我的?你烟儿,亲手把我的朗哥儿那样送到我眼前!残害我的朗哥儿,你是帮凶!
“姐姐!”前面忽然传来一个娇柔婉转的少女声音。
谢青萍身子一僵,她仿佛能够听到浑身的血肉都在叫嚣:谢青萍,你的仇人就在眼前,杀了她!杀了她!报仇!报仇!报仇!
然而,她抬起头,笑容明媚等着那少女走近,温和地唤了一声:“暖玉!”
谢暖玉,诚意伯谢府嫡女,比谢青萍小了十天,个子却比谢青萍要高挑一些,肤色也更白,一张雪白的瓜子脸,柳眉杏眼,只是鼻梁和颧骨略高,显得有些尖酸刻薄,为了掩盖这个缺点,她脸上总是敷着暖色的胭脂带着温婉的笑容。
此刻谢暖玉脚步轻快的走了过来,亲亲热热挽了谢青萍的胳膊,一扯自己身上粉色短襦和绣了嫩黄迎春花的同色裙子,撒娇般问道:“姐姐,你看我今天穿的好不好看?”
好看,当然好看!怎么会不好看!这套衣服乃是宫里赏下来的阮烟罗,轻薄透气,最适合夏天穿着。
“我的妹妹穿什么都好看!”谢青萍笑着打量谢暖玉,抬手将她发髻上斜了的一支翡翠流苏金步摇扶正。
“姐姐这衣裳也好看!”谢暖玉打量着谢青萍身上淡紫色衣裙雪花比甲,一抹妒意一闪而过,这丫头偏是会搭配颜色,纵是普通布料这样一配也有出人意表的效果!“只是这样热的天,姐姐怎么还捂着?”
谢青萍羞涩一笑,在她耳边悄声道:“今日来了初癸……”
谢暖玉眉毛一拧,心中老大不痛快。她连续几个月肚子痛,看了好几个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请了宫中的千金圣手过来瞧了瞧,才说她是长期宫寒,癸水要来来不了所致。开了几服药,叮嘱要仔细保养,不能受寒,否则这辈子只怕都不能有孩子了。如今听说谢青萍顺顺当当来了癸水,如何不气?
谢青萍心中快意,她如何不知道谢暖玉最近一直在吃药?真是活该!若不是为了保持纤细身材用了秘药,怎会导致宫寒体虚?她眼中寒芒一闪。前一世,谢暖玉因为宫寒的毛病嫁给林宥之之后怀了两个孩子都滑了胎,第三胎好容易保住了,一落草却是个死孩子,恰巧那时自己又有了身孕,所以才忍耐不住对自己下了手。谢暖玉!我要叫你今生再也无望做母亲!你这样的恶毒女人怎么配得上“母亲”二字!
谢暖玉脸上的笑容只僵凝了一瞬,便笑道:“啊呀,真的要恭喜姐姐了呢!”只是那笑容里透着浓浓的酸意。
谢青萍却仿佛毫无所察,仍旧羞涩的笑着:“妹妹只比我小十天,只怕也快了。”
谢暖玉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转换了话题:“听闻娘最近正在为姐姐的婚事忙碌,却不知哪家的公子有这个福分……”
七月初四林宥之会来诚意伯府拜访,到时大夫人会制造一个机会让谢青萍去瞧一瞧。而林宥之求娶的,本是伯府嫡女谢暖玉,大夫人唯恐委屈了女儿才让女儿借口为生病的祖母祈福避入寺庙,非但在不得罪人的前提下躲过了这一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而且还替谢暖玉博得了大好的名声!
可是,谢青萍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森然闪亮,今生不是前世!我怎会叫你们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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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复仇之路并不好走,写文之路也不好走,亲们给点动力哟!
第四章 姊妹
“暖玉,”谢青萍正色道,“你我本是闺中女儿,就该有闺阁女子的矜持,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谢暖玉脸上一红,眼底怒色一闪,垂下头去。竟被一个庶女教训了!
谢青萍却又挽了她的手臂,悄悄在她耳边笑道:“论相貌,妹妹你在京里闺阁女子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论才情,我的妹妹也从来不输给任何人,真不知道今后要怎样出色的男子来配你呢!”的确出色,无耻、薄情、贪婪、自私……所有恶劣品质都够出色!这样的林宥之和你还真是绝配!
谢暖玉脸色更红,然而眼中却已满是自得,的确,她相貌出挑,才学也在名门闺秀中数一数二,她的未来夫君一定会是最好的!最起码会比谢青萍这个低贱庶女的夫郎好上千倍百倍!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路,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大夫人秦氏的上房锦荣院,锦荣院是个三进院子,后面还带着一个小花园,第一进五间,正中一个布置端庄典雅的会客厅,是大夫人会见各名门贵妇专用的,两边对称各有两间,给来访的女眷休息更衣,东厢房两间是茶水间,西厢房两间是净房。
第二进院子也是五间,中间是个小小的花厅,各姨娘和少爷小姐来请安都在这里聚齐,迎门贴着名人字画,底下一张红油漆檀木八仙桌,两把太师椅,椅子上铺着半旧的团花万字不到头锦垫,是大夫人和诚意伯谢庆的座位,东西各两溜座椅,东面两张是给府里两位少爷的,西面四张是四位小姐的,姨娘们没有座位。
东面两间是谢庆过来过夜专用的,陈设注重庄重沉稳,打扫的一尘不染。西面两间才是秦氏日常起居之处,家具一色全是暗红色的,黄铜包角,有一种沉敛的华贵。
第三进院子原本是二小姐谢暖玉和二少爷谢子詹幼时所居,后来谢暖玉另辟了院子、谢子詹搬到外院之后这里便改成了秦氏私人的小库房。
再往后便是一个小花园,种着秦氏最喜欢的牡丹芍药。
谢青萍和谢暖玉一到锦荣院便有丫鬟婆子笑脸迎了上来,另有人进去通报。两人和丫鬟婆子寒暄几句携手从第一进院子的月亮门洞穿过去,到达第二进院子,秦氏贴身的一等大丫鬟赤芍亲自站在门口打帘子,含笑道:“大小姐二小姐每日请安都一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孪生姊妹呢!”
谢青萍笑容不改,心中却一声冷笑,谁稀罕和这等蛇蝎心肠的女子是同胞姊妹!
谢暖玉的目光便有些冷,说她们是孪生姊妹,是抬高了谢青萍也是贬低了她谢暖玉!
赤芍立刻醒悟,脸上便有些尴尬,只得尽量弥补:“二位小姐快请进,夫人正在簪花,三小姐四小姐,还有大少爷二少爷都还没有来呢。”
两姊妹进了花厅,谢暖玉让着谢青萍在西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了,自己才坐了第二张椅子,低声笑问:“姐姐,我听说你最近正在练习双面绣,不知进展如何了?”
“妹妹取笑了,”谢青萍故意蹙眉,“我若有你的一半聪明也不至于丢下功课了……”她心中暗恨,自己前生怎的那样笨!嫡母说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己便信了,只跟着西席念了一年书,认识几百个字,便专心注重女红针黹。后来嫁了林宥之,林宥之少年才俊本来属意的嫡妻人选又不是她,不免悒悒不乐,她察言观色,满心羞愧,家务之余挑灯夜读,成亲不过三个月便已将四书念了一半,写的字虽不好但也十分工整了,这才得了林宥之正眼相看,她也才知道自己并非不是读书的料!
而谢暖玉,五岁开蒙,琴棋书画样样都有涉猎,因为请的先生好,所以她样样都能拿的出手。等到过了十岁,秦氏又专门给她请了舞蹈师父教习舞蹈,说是学过跳舞的女子身材会更加婀娜多姿。也是那时,谢暖玉开始服用寒凉药物凝麝丸以保持体形,因为她天生骨架偏大,又是吃什么都长肉的体质。
十岁之前谢暖玉养在秦氏身边,除了每日和姊妹做针黹要相处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锦荣院第三进院子里不出来。
十岁之时,秦氏为了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