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萍气得两腮鼓鼓的，只是发作不得。过了片刻，赌气把被子仍在地上，扬声道：“来人，茶！”
外面值夜的丫鬟是石竹和凤仙，两人忙披衣起来，从暖瓶里倒了温热的茶水，就要打帘子进来。
谢青萍两眼盯着皇甫谦，却见他没有丝毫起来的意思，只得恨声道：“不用了！”
石竹和凤仙对视一眼，疑惑地摇了摇头，又回去放下家伙，重新睡下。
谢青萍折回床前，想要睡，可是看到被褥掀开，想起方才皇甫谦还在上面打过滚，心里一阵腻烦，也不想睡了，转身又回到桌边，闷闷对灯坐下。
只是这一日夜她劳心劳力，毕竟是疲惫极了的，虽然开始还惦记着房里还有个男子，警醒着不睡，可是困意袭来，到底抵挡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皇甫谦慢慢踱了过来，微微俯首看着熟睡中的谢青萍，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是蹙起的。自从相识以来，这个女孩子便从未开怀笑过，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心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这样想着，他不禁伸出手去。脸上的面具在烛火的照耀下泛起森冷而诡异的光芒。
第八十章 探望
谢青萍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睁开眼看到的是粉色的帐顶，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上床的，忙翻身坐起，这才发觉床上的被褥全都换过了，连枕头也不是自己惯常所用的那一个。略意思索，已经明白，是皇甫谦考虑到自己嫌弃他用过自己的被褥枕头，特意给自己换了。
但仍不禁着恼，你既然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便该知道我忌讳男女授受不亲，怎的却又抱我上床？直气得脸也红了。
这时箬竹带着茉莉和蔷薇进来服侍她起床梳洗，她也只得把那些心思收起，问道：“什么时辰了？”
箬竹陪笑道：“小姐还惦记着去给老夫人和老爷问安呢？老夫人昨夜回来之后便叫人到各处说了，今日免了小姐和少爷们的晨昏定省，说是昨日在宫里都受了累，叫好生歇息一日呢。小姐若是不饿不妨再睡一睡，若是饿了，奴婢们服侍小姐洗漱，先用些饭菜。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谢青萍淡淡瞟了她一眼：“准备些点心，我去看看母亲。”
箬竹一愣，迟疑道：“小姐……您是说……”
“叫小丫鬟去准备些点心，你伺候我梳洗了，我们去看看母亲，”谢青萍语气温和，“这几日太忙，没顾上去给母亲请安，好容易今日得暇，怎么也要去一趟。”
箬竹的笑容便有些僵硬，但还是顺从地服侍谢青萍更衣梳洗，用过了早饭。
大夫人早已被软禁在锦荣院，她屡受打击，精神状态实在不好，因为如今失势，以往惯常所用的人几乎都没了，剩下的婢仆惯会看人下菜碟，所以她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前几日她夜里起来受了凉，总是有些咳嗽，派人去请大夫抓药，却总也没个音信，咳嗽得越发严重了。
谢青萍来的时候，大夫人房中只有珊瑚一个人在服侍，也不过是给大夫人多喝一些清水罢了。
大夫人面色苍白，不过短短时日便已苍老得不像样，眼角都有了深深的鱼尾纹，唇角下撇，总是一副愁苦的样子，两颧骨因为消瘦越发突出，便显得人尖刻得很。
她喝了几口水，气息顺了些，便就着珊瑚的手站了起来，气喘吁吁地道：“到院子里透透气吧，总闷在屋子里，人也要发霉了。”
珊瑚不发一言，只是搀着大夫人往外走。
大夫人走到门外，却见阶下庭院砖缝里长满了荒草，已是中秋草叶枯黄，分外凄凉，竟比当日谢青萍的桐华院还要狼狈十分！花圃里的花因无人照管或者枯死，或者长疯了秧，花开得既小又丑，看了惹人生厌。
大夫人一声苦笑，叹道：“我本想散散心，可是看了这些，心里反倒更堵了。后面的花园想必也成了荒园，倒也不必去了。珊瑚，”她少气无力，身子软软伏在珊瑚肩头，“扶我进去吧。唉，如今，我身边只剩了你一个，倒难为了你，跟着我受苦……”
珊瑚声音平淡：“奴婢生来卑微，都是该当的。”
“都是谢青萍那个贱胚子！”大夫人忽然咬牙切齿地道，“我总看着她一身邪气，一定是她给我招来了这些祸事！”
“母亲！”谢青萍柔柔的声音传了来，“女儿来看您了。”大夫人转身，便看见自己的眼中钉袅袅婷婷走了来，停在阶下，向着自己盈盈万福。
谢青萍穿着一身簇新的粉色裙衫，襟口袖口滚着蓝色花边，看起来娇嫩的如一朵初绽鲜花。
大夫人看她如此充满朝气和活力，不由得想起自己那在家庙中受苦的女儿谢暖玉，一股无明业火直冲顶梁！想起当日，本来是自己设计要把这丫头玩弄于鼓掌之间，谁知竟把自己的女儿搭了进去！此后才接连失利！若说这其中没有这丫头捣鬼，打死她她都不会信！
“谢青萍——”大夫人恨恨瞪着谢青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来看我的处境如何凄惨的么？”
“母亲何出此言？”谢青萍缓缓站直身子，扬起秀美的面庞，满面诧异，“二妹妹弄出那样的事，女儿实在痛心，可是谁又能料到暖玉竟能……竟能……”
大夫人挣脱了珊瑚的搀扶，踉踉跄跄走下台阶，劈手一个耳光向着谢青萍扇去。
谢青萍轻轻一闪，大夫人一掌劈空，因为用力过猛，向前抢了七八步，一个趔趄几乎扑倒在地，发髻也散乱了，口中犹怒骂不绝：“都是你这贱蹄子害了我的女儿！”
谢青萍反而拿手帕捂着面孔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母亲难道对女儿偏见便如此之深？暖玉和那位林公子两情相悦，难道也是女儿算计得了的？暖玉是您的女儿，难道青萍便不是您的女儿？暖玉不好了，青萍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母亲……您……您实在是错怪了女儿！”
大夫人站稳了身子，怒视谢青萍，她头发散乱，脸色青白，又满面怒容，样子看起来着实狰狞可怖。她用力喘了几口气，伸手指着谢青萍：“你是我的女儿？你是我的灾星！讨债鬼！什么事一和你扯上关系，必定没有好结果！我弄成今日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敢说和你没有半分干系？”
“母亲……”谢青萍哭的哽咽难言，“您……”
“你这泼妇！”锦荣院门口传来谢庆威严的声音，“自己做下这样不才的事情竟还敢往青萍身上泼脏水！幸亏这几个女孩儿没有养在你身边，否则还不都教成谢暖玉那副鬼样子！我们谢家还要不要做人了！”
谢青萍擦了擦眼泪，委委屈屈向着谢庆行礼：“见过父亲。”
谢庆铁青的脸微微柔和了些，轻轻点了点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青萍一指小丫鬟手里提着的食盒，低声道：“女儿想着母亲身子不爽快，所以特意准备了点心来看望母亲……”她眼圈一红，眼泪又掉了下来，“谁知道，才一见面母亲便……便这样……这样说女儿……”
“你这贱丫头会有这样好心？”大夫人尖锐地声音陡的响起，“你那点心里指不定放了什么毒药呢！”
第八十一章 绝望
“啪！”
谢庆狠狠一个耳光扇过去，打偏了大夫人半张脸。
大夫人站立不稳，一跤跌坐在地上，伸手捂着瞬间肿胀起来的脸，难以置信的望着谢庆：“你……你竟敢打我？”
“打的便是你这贱人！”谢庆气得手都抖了。
谢青萍似乎吓得慌了，往身边的箬竹身上便倒。
箬竹发出一声惊呼。
谢庆这才想起女儿还在，发觉自己失态，微微有些尴尬，极不自然地道：“青萍啊，你快些回去歇着吧，昨日在宫里也受过了惊吓。”
大夫人冷笑道：“该！怎么就没吓死！”
谢青萍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哽咽道：“昨夜皇后娘娘受处罚的时候，青萍的确都要吓晕了……”
“你说什么？”大夫人瞪大了眼睛，扑过来扯着谢青萍的袖子，厉声喝问，“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皇后娘娘怎么了？”
“皇……皇后娘娘……”谢青萍战战兢兢试图夺回袖子，却又不敢，只得求救的望着谢庆，断断续续地道，“皇后娘娘触怒了皇上……被……被皇上禁足了……”
谢庆在一旁不住冷笑：“她想知道，你便索性全告诉她！不光她倚仗的皇后娘娘被禁足，失去了执掌六宫职权；连秦家也受到皇上申饬，你哥哥降为二等侯，你母亲秦老夫人更是余生都不能再出府门半步，至于你那宝贝侄女秦惠，在金殿上丢尽了丑，只怕这辈子也别想嫁出去了！”
“你……”大夫人脸如死灰，嘴唇颤抖，“你说什么？这……这不可能！”
谢青萍借机将袖子抽回，悄悄退到谢庆身后，谢庆冷哼一声：“我有什么理由骗你？”
大夫人如遇雷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因为无人搀扶，噗通一声倒在冰冷的地上，面颊触地，磕起一片乌青。
珊瑚忙奔过去扶起大夫人。
谢庆冷然看着她：“你这丫头倒也忠心……”
谢青萍忙推箬竹：“还不快过去帮着珊瑚姐姐把母亲扶进房里去？”眼看着她们将大夫人扶走，她这才轻声道：“父亲，珊瑚姐姐为人甚好，平日里没少瞒着母亲替我们做好事，便是丫头们做错了事，也有她暗中周旋，受得罚也能轻些……只是难为她从小就服侍在母亲身边，可怜了这一片忠心……”
谢庆略一沉吟：“我本来还说她身边服侍的人也没一个好东西，该早早打发了才是，如今听你这样一说，珊瑚倒是个难得好丫头，这样吧，今日起，这丫头就归到你院子里好了。”
“不不不，”谢青萍忙摆手，“母亲如今的处境……也实在堪怜……珊瑚姐姐还是服侍在母亲身边的好，否则别的丫头都不如珊瑚姐姐尽心，若是有什么粗疏，传出去只怕对父亲名声也不好。”
谢庆捻须点头，“嗯，还是你这丫头心细。也罢，就这样吧。”说罢倒背双手转身走了。
谢青萍叫小丫头把食盒留下，带着箬竹等，也回了桐华院。
半夜的时候，珊瑚悄悄来到桐华院，跪在谢青萍身前痛哭不止。
谢青萍示意文竹扶她起来，好言安慰：“珊瑚姐姐，何必哭呢？”
“奴婢来谢大小姐大恩大德！”珊瑚说着又要下跪。
谢青萍忙命文竹扶住，轻轻叹了口气：“有什么好谢的呢？我所做的一切说白了，不过是为的我自己。”
“不管小姐怎么说，”珊瑚红着眼睛道，“奴婢都认定了小姐是奴婢和黄英姐姐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小姐出手相助，黄英姐姐早已流落到那烟花柳巷，受尽折磨，说不定早已没命了。而奴婢若无黄英姐姐自小维护，这条命只怕也早没了。所以，小姐救了黄英姐姐，就是救了奴婢！奴婢和黄英姐姐的命，都是小姐的了！”
谢青萍轻轻抿了一口茶，转脸问文竹：“箬竹去哪里了？”
“奴婢打发她去给老夫人送点心，”文竹抿嘴儿一笑，“这可是个巧宗儿，她巴不得呢！”
谢青萍这才点了点头，问珊瑚：“她派你出来做什么？你该知道，箬竹是她的人，你来只管来，不过要避开箬竹才好。”
珊瑚忙道：“夫人叫奴婢出来打探一下，昨日宫中究竟都出了什么事，秦家又怎么样了。”
谢青萍微微一笑：“你只管照实告诉她。昨日皇后娘娘在百官和女眷面前失仪，满脸红疹，却攀诬梅妃娘娘，说是受了梅妃陷害。真相大白之后，皇上龙颜震怒，责令皇后闭门休养，六宫之权旁落。至于秦家，秦老夫人和秦夫人挑唆皇后，罪责不小，皇上念及老夫人年迈，只命她闭门思过，无事不得出府。而秦侯爷自请降级，皇上也准了。晚宴上各府小姐献艺，秦家惠表姐举荐我去表演，我也便邀请表姐同往，表姐跳的是拿手的大鼓舞，谁知道竟然失足跌倒，还砸破了鼓……”她微微眯起眼眸，眸子里却满是寒光，“至于表演的结果，你也该看到我带回来的赏赐了吧？”
珊瑚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忙点头不迭：“是，奴婢都看到了。小姐放心，奴婢回去之后一定会向夫人如实禀报。”
谢青萍微微颔首。
珊瑚迟疑半晌，终于试探着问道：“小姐既然知道箬竹是夫人派来的，为何……”
“为何还留着她？”谢青萍微笑看着珊瑚，“珊瑚姐姐，多谢你替我着想。当日留着她是因为母亲随时都能往我屋子里塞人，没了箬竹还会有别人，倒不如留着她，也省了母亲费心。你也知道，母亲毕竟是府里的主母，我不能不有所顾忌。”
珊瑚大为佩服，又道：“可是如今夫人已经倒了……”她咬一咬牙，恨恨的道，“不瞒小姐说，夫人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只怕……只怕捱不到冬天了呢。”
“哦？是么？”谢青萍皱眉叹息，“如此，可要麻烦珊瑚姐姐好好服侍母亲了呢。”
珊瑚会心一笑：“小姐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她看谢青萍微露倦容，忙垂首告辞。
“等一等，”谢青萍忽然皱起了眉头，“我想起一件事，想要问问你。”
第八十二章 病危
谢青萍坐直了身子，倦容一扫而光，细细问道：“当日母亲房里丢失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你可知道究竟是什么？似乎还和宫里有什么关联……”
珊瑚仔细想了半晌，才斟酌着答道：“以前奴婢地位低，很多事情都不能接触得到。不过夫人当时十分紧张的样子，只命贴身的几个人仔细搜寻，旁的人一丝口风都不知道。”
谢青萍想起那日在承尘上听到大夫人和寇勇的对话，心中疑惑更深。
珊瑚进言：“小姐若想知道，奴婢找机会去问问黄英姐姐，说不准黄英姐姐会知道一些。”
谢青萍微微点头：“你改日叫黄英自己来见我，我要亲自问她。你只管照顾好母亲就是了，旁的事，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珊瑚答应了，垂首退出。
文竹走过来给她续了一杯水，轻声问：“小姐，那件事很重要么？”
谢青萍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