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娘慢慢醒神,搂住谢青萍,声音颤抖:“好孩子,若不是你,只怕我至今还疯疯傻傻不成人样,就算死了,也是个糊涂鬼罢了!”
“说出来好叫娘高兴,”谢青萍抬起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女儿自作主张,已经差人给外祖父送去了一封长信,将这些年娘的所遭所遇都跟外祖父说了,我想不日,外祖父必定会有回信送来。”
薛姨娘满含忐忑:“他……爹爹会原谅我么?”
“怎么不会?”谢青萍柔声劝慰,“娘和外祖父都是受小人蒙蔽,为奸人所害,如今真相大白,骨肉亲情怎能割舍?”
薛姨娘这才破涕为笑,扶起谢青萍自己也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袂,擦掉泪痕,打开镜奁重施了脂粉,这才道:“时辰不早了,我这就亲自下厨,给你们姐弟整治一桌饭菜!”
自从薛姨娘大难不死,谢青萍便暗中求了谢庆,谢庆做主给枕涛阁配了小厨房,薛姨娘的饮食不必到大厨房里去领。
薛姨娘厨艺了得,谢青萍和谢子昱赞不绝口,把一桌饭菜扫荡一空。
饭后谢子昱回了前院,谢青萍留下来陪着薛姨娘闲谈,不由问起:“娘,父亲名讳里有一个‘庆’字,而我的名字是青萍,‘青’与‘庆’,虽不同字,音却相近,照理说,我是不该叫这名字的啊!”
薛姨娘深深叹了口气,神色中有缅怀也有怅惘,幽幽说道:“当年,你父亲对我还是极好的,他很看重我的胎,孩子没生下来,名字就已经定了。你知道,谢家是武官世家,你父亲也最爱名家兵器,曾说兵器谱上有名剑曰‘青萍’,将来孩子降生,无论男女都叫这个名字。且不说夫人坚决不允许,连老夫人也是不同意的,可是你父亲当年还有一股拧劲儿,她们越是不同意,他便越是坚持,所以便有了你这个名字。”
“夫人当时也怀着身孕,照理说比我要晚一个月才到产期,可不知为何,竟提前发作,我生了你不到十天,她便生了暖玉。可是,你父亲却是最疼你的,非但指了府里最大的桐华院给你,还要许我平妻之位……”她忆及往事,不由得苦笑,“只不过,所有人都百般阻挠,他也只得作罢。你也许不知,因为他心里不痛快,连给嫡女起名这事都甩手不管,还是夫人自己取好了名字,报到秦府的时候却扯谎说是你父亲给起的。想起来,夫人也是可怜。”
谢青萍心中一动,忙问:“那么,父亲对您疏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薛姨娘何等聪明,几乎立刻明白了谢青萍的言下之意,却是不敢相信,犹犹豫豫地道:“你是说……你父亲是为了保护我才与我疏远甚至不闻不问的?”
谢青萍紧锁双眉,也不敢肯定:“我也只是这样猜想。到底是不是……若说父亲当年肯为娘六亲不认,又怎会突然对娘失去情义?但若说父亲对娘还是一往情深,为何夫人对娘百般陷害他却听之任之?所以,我也糊涂了。”
薛姨娘无力地闭了闭眼,叹息般说道:“有情也好,无意也罢,我如今都不想了。如今,我有你们一双儿女,还有老父在堂,于愿已足。不过……”她凝望着谢青萍,神色渐渐坚定,“该争取的我还是会争取的。你和昱儿越来越大,我不能不替你们考虑了。”
谢青萍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浅笑道:“娘是想争取嫡妻之位还是平妻之位?”
薛姨娘微微苦笑:“嫡妻只有一个,即便她死了,那位子也还是她的。即便你父亲不得不娶继室,秦家也不会容许他娶秦家以外的女子。至于我,不过一个妾室,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继室的。倒是这个平妻之位……慢慢来吧,知府之女,成为贵妾总不是什么难事吧?”
谢青萍将手搭在薛姨娘手背上,恳切地道:“娘,其实女儿并不在意出身。若是真正怜惜女儿懂得女儿的人,怎么会介意女儿是否嫡出呢?若那人在意的不过是身份地位,那么,哪怕女儿是公主他也犹嫌不足,何况是区区一个伯府的嫡女呢!昱儿也是一样,好前程不是出身能决定的,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想要出人头地,就要靠自己去拼去搏!所以娘,女儿真心希望您不要为了子女苦了自己,去做自己本不愿做的事。”
第八十五章 哭灵
薛姨娘感动的热泪盈眶,哽咽难言,好容易擦干了眼泪,勉强笑道:“好孩子,难为你了!若是我当年有你这般聪慧,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唉……也罢,都是命啊!”
谢青萍却不以为然,她若信命这辈子便该和上一世一样,懦弱卑微任人摆布,到头来还是重蹈覆辙,再悲惨死一次!命是老天给的,该怎么活却要看自己!
只是她重活一世的事情,她会烂到肚子里,说出来只怕会吓坏了薛姨娘,所以便岔开了话题,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起身告辞:“娘虽然已经大好了,但这么些年,身子到底亏了,还是要多加保养。女儿改日再来。”
薛姨娘一把扯住女儿手腕,担忧地道:“青萍啊,有一件事,姨娘一直担心着。你在千秋宴上大放光彩,只怕求亲的人会踏破了门槛,姨娘真担心你父亲不能给你选一门好亲事。”
谢青萍故作轻松的笑道:“娘,快别杞人忧天了!说真的,我倒真没听说有哪家上门提亲,所以说,您是敝帚自珍,自己的女儿自然看着哪里都好,可是别人看来未必如此呢。更何况,夫人一死,还有三年的孝呢,三年过后是什么光景谁都不好说。”
下午,大夫人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诚意伯府挂起白幡,谢庆亲自写了讣文,派人去给各姻亲府里送去,自己亲自打理大夫人的身后事。
谢青萍到锦荣院的时候,发现锦荣院已经大变样,早已不是先前荒草丛生凄凉败落的样子,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如大夫人当初风光之时。花圃里的花枝上粘着白色纸花,风一吹簌簌作响,倍增哀凉。
整个锦荣院成了白色的海洋。
堂屋里摆放着考究的柏木棺椁,棺材外面用红油漆走了三遍,光可鉴人,棺材头上斗大的一个“寿”字,引魂灯长明。
她是长女,领着弟妹们在灵前跪下,掩面哀哭。
第二日午后,来吊唁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男客们自然有谢庆亲自带着二子在外面招呼,来里面参灵的都是女眷。
有些相熟的夫人聚在一起不免说些闲话,有的眼尖,一看灵前答拜的人只有三个庶女,不由得悄声问:“怎的亲娘死了,亲生女儿却不在?”
旁边知道内情的撇着嘴道:“您还不知道?谢家二小姐谢暖玉丢了好大的人,怎么敢出来见人!”
“只要还活着,就该出来哭灵!否则岂不是大不孝!”
“哎哟哟,我跟您说……要是我有那么个女儿,我宁可她比我早死!小小年纪不学好,只知道勾搭汉子……我听说啊,她的身子早叫人污了,可那人还不是她勾搭的汉子……你说这不是不知廉耻是什么?说不定谢夫人就是被她活活气死的呢!”
……
谢凉月微微冷笑,低声道:“这些人真不知是来吊孝的,还是来看咱们家的热闹的!”
谢晴雪叹了口气:“二姐姐也是鬼迷了心窍……”
谢青萍柔柔的道:“妹妹们,别说话了,仔细叫人笑话。”
谢凉月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发疯一般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厉声叫道:“谢青萍,你这个贱人!”
来吊唁的女客们都不由皱起了眉,不论有多大的恩怨也不该搅闹灵堂啊!这不是摆明了打诚意伯府的脸吗?而且这样做的人本身便失了礼数,同样是在众人面前丢脸。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子,却不知谁家的女孩儿这样缺少管教!
随着众人鄙视的目光,一个浑身穿孝的女子一阵风般来到棺椁前,扬起手照着谢青萍的脸就打了下去。
谢青萍偏头躲开,抬起婆娑泪眼,怔怔望着来人,因为长时间哭泣嗓音微带沙哑,“暖玉?你这是?”
还不等谢暖玉回话,门口已经传来谢庆冰冷而愤怒的声音:“逆女!来人,把这个逆女给我带下去!”
原先还手足无措的丫鬟婆子一拥而上,将谢暖玉抓了个结结实实,出门而去。
谢暖玉兀自不甘,大声喝骂:“谢青萍,你这个贱人!爹爹!娘是被这个贱人给害死的!我要让她一命偿一命!”
谢青萍满面惊恐,泪水更是扑簌簌往下落个不停,哽咽道:“父亲,暖玉何出此言?女儿……女儿实在是惶恐……母亲……母亲……”
谢庆气得脸色铁青,此刻面对众女眷疑惑的目光,面对女儿无助的眼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语气和缓:“诸位,谢某唐突了。”说着深深一揖。内堂全都是女眷,他本不该这样闯进来,可是事出突然,他又不能不来,方才见他来了,众女眷纷纷躲避,倒好一阵混乱。
年轻的女眷们已经躲到屏风后面,只是屏风后面所余空间不多,所以一些年纪稍长的女眷便留在了外面,此刻见谢庆谢罪,忙还礼:“伯爷言重了。”
谢庆满面羞惭,“家门不幸,出此逆女!拙荆卧病在床已经有一段时日,这段日子里,都是三个庶女服侍汤药,现有府医脉案为证。”说着从侍墨手中接过厚厚一本册子,在手上轻轻抚了抚,才命侍墨递给女眷们看。那册子不仅记录了大夫人是如何得病又是如何诊治,连每日饮食以及服侍饮食的人的名字都一一记录在册。
女眷们传看了一边,点头赞叹不已。
谢庆这才继续说道:“家门不幸,竟生出谢暖玉这个逆女,拙荆生病之初,谢某便已命人到家庙,可这逆女非但不会来侍疾,还……”他简直羞于出口,谢暖玉早已从家庙逃出去与林宥之私会,他的人找到谢暖玉的时候,谢暖玉已经住在林家了。
事到如今,真相大白,原来谢家这个嫡女人品竟如此恶劣,可恨大家都被蒙蔽了许多年!众女眷们愤愤然,同时又对谢庆以及灵前跪拜的三个庶女投以同情的目光。
谢青萍以袖掩面,衣袖下,素净的脸上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
第八十六章 剖白
谢青萍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既伤母病逝,又痛心被嫡妹诋毁,又自怀身世所以痛苦不已,其实她是在笑,前世的仇人已经完蛋了大半,她当然高兴了!
事实上,谢庆的确派人去给谢暖玉送信让她回来侍疾,谢暖玉犯错再大,这个过场也是要走的,否则岂不是授人以柄?可是派去的人都被谢青萍找人引错了路,而谢暖玉那里她又假借林宥之的名义将之骗去林家,林家人虽知道谢暖玉如今名声不太好,但还想着毕竟是诚意伯府嫡女,顺安侯府外孙女当今皇后的外甥女,还是有很大利用价值的,所以便诚恳邀请她在家里住下,谢暖玉半推半就,每日和林宥之诗词唱和,小心眼儿里甜甜的都是蜜。又哪里知道自己亲娘已经命在旦夕?
昨日,谢青萍又特意派人去谢暖玉面前指着谢暖玉的鼻子大骂一场,说什么,大夫人是被谢青萍气死的云云,所以谢暖玉才会不管不顾冲进来要打谢青萍。撇开母女亲情不算,谢暖玉明白得很,没了大夫人,她便失去了和秦府、和皇后娘娘之间的纽带,自己心机不如谢青萍,又不得老夫人欢心,名声已毁,要如何在府中立足?将来又如何风风光光嫁给如意郎君?
简直又痛又气又急又恨,一时头脑发热才做出这样的蠢事。
蠢事不在多,一件足矣。
谢庆捶足顿胸,泪如雨下,捂着心口,极缓极缓地道:“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女儿,有不如无!今日当着各位的面,谢家……谢家将谢暖玉逐出府去,若她再不知自爱,谢某忍痛也要将她从族谱中除去!”
顶着这样一顶帽子被逐出府去,虽暂时未曾从族谱中除名,但也和除名差不多少了,谢暖玉真真走投无路了。
如果秦家也不管她的话……
谢青萍放下衣袖,又是满面哀戚,垂首垂泪。
“妹丈便如此无情么?”秦夫人一面说着一面迈步进来,冷然望着谢庆。
谢庆先给秦夫人施了礼,才伸手引着秦夫人到灵前上香。
秦夫人冷哼一声,从丫鬟手里接过三炷香,拜了三拜,在香炉里插好。
谢青萍、谢凉月、谢晴雪忙答礼。
秦夫人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是转头质问谢庆:“玉儿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这个做父亲的便没有半点责任吗?你怎的只知责骂孩子,便不知自责自省?”
秦夫人虽然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却也不是毫无道理。
谢庆满面沉痛,举止却从容镇定:“嫂嫂有所不知,暖玉自幼便教养在婉莹身边,读书更是手把手教习,暖玉五岁便熟读《女则》《女戒》,后来更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延请名师教导,婉莹更替她请了舞蹈师父专门传授舞蹈。但是,青萍、凉月、晴雪三人除了凉月在生母教导下多读了几本书,剩余两人也只粗略识得几个字罢了,才艺更是一无所有。嫂嫂……”
秦夫人脸色变了又变,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道:“谢青萍没有半点才艺?那么是谁在千秋宴上大放异彩?在场的各位夫人全都亲眼目睹!”
谢庆连连摇头:“嫂嫂,还有呢。您想必也知道,昱哥儿是弟的长子,可是却不学无术,纨绔无赖;反观詹哥儿,四书五经六艺,哪一样没有专门的师傅传授?”
秦夫人不住咬牙,心里也埋怨已经死了的小姑子,你做事也太不检点了,怎能这样明显!这不是摆明了让人抓小辫子么!
“妹丈,”秦夫人好容易稳定了心神,冷笑道,“你莫要转移视线!出了事就往死人身上推,你作为男人,便没有半点担当么?”
诸位贵妇人都把不赞同的目光投向谢庆,身为丈夫和父亲,虽然不该终日在内宅厮混,但对内宅事务和子女教养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谢庆这样避重就轻,往亡人身上泼脏水,实在是……不地道。
谢庆掬一把辛酸泪,不住摇头叹息,命府医过来,微带羞赧地道:“本来,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