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的面色变得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样子,低头看见荷花正关切地瞅着自己,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也不知是对荷花说还是自言自语:“这都分了家,以后只要孝敬公婆就是,旁的人,哪里还能顾得那么周全。”
荷花并没有马上理解方氏脸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娘,奶不过也是听人背后撺掇才过来说了这些话,如今都分说明白,你就别生气了。”虽然说她心里明白,方氏伤心的并不是杨氏不明就里,而是觉得婆媳相处了十余年,却抵不过外人的几句说嘴,但也只能这样无力地劝慰着。
可是她这边话音未落,李氏就满脸诡异神色地进院儿。尖声道:“老2家的,咱们妯娌之间有什么话,嫂子我有什么做的到不到的,你直接来与我说不就是了。我前几日为了博凯的事儿,一颗心都被捏破了揉碎了似的疼,每天吃不下睡不着,只要手里没活儿就抹眼泪,你大哥怕我郁出病来,许多事儿都没跟我说。你若是觉得我娘家兄弟做事不地道,你只要跟我分说明白,是他的错我自然教训他,还用得着在娘耳边嚼舌头?可见素日里我真是看错了你”
荷花见李氏叉腰站在门口说了这么一大套话,然后就直眉瞪眼地朝着方氏过来,伸手就要往方氏身上撕扯,情急之下抡起手里的锄头就挥了出去,也尖声嚷道:“你敢碰我娘一根汗毛,我就跟你拼了”
可是荷花个子小胳膊短,加上那锄头又是个短把的,用力挥出去就只在李氏面前带着呼啸划过而已,反倒是她自己用力过猛一下子抽不回手来。
李氏气得眉毛倒立,一把扯过荷花抢去出头,抡起来刚要朝方氏打去,就觉得手腕一紧,被博荣从旁边伸手死死地捏住了腕子,锄头自然是打不下去。
方氏一把从李氏怀里抢过荷花,大声道:“博荣,把她撵出去,以后不许上咱家的门”
博荣手指上渐渐加大了力度,李氏握着锄头的手疼得拿捏不住脱了手,直掉下去砸了自个儿的脚面。然后就被博荣拎着手腕子扔出了门外,并且放了狠话道:“以后离我家远点儿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欺负我娘和我妹妹,我可不是这么容易放过你的”
李氏一直觉得荷花家里甚好欺负,没想到今天一个两个竟然都强硬起来,自己这会儿手疼脚疼,被丢到门外一时站立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而荷花家的大门就在她眼前嘭地一声关了个严实,顿时把她气得七窍生烟。
不远处几个下地干活的人也听到这边的动静,正杵着锄头站着看热闹,还不时地指指点点不知说着什么。李氏过门第二年就生下祝家的长孙,后来娘家又兴盛起来,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就觉得胸口闷得几乎要吐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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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荣把李氏丢出门外,然后把大门用力地摔上,感觉把自己心里的闷气也都随之甩了出去,而且今个儿得了三年后还能继续参加童生试的信儿,终于算是一扫多日的阴霾,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荷花笑眯眯地看着他,歪着头朝他竖起大拇指道:“大哥,干得好”
博荣冲她哈哈一笑,然后过来扶着方氏问:“娘,没事吧?”
方氏刚想说他俩几句,忽然听得荷花问:“娘,解气不?”她闻言一愣,但是细一琢磨,还真是觉得很是解气,不禁也笑出声来,略带宠溺地点点荷花的额头,“你这丫头啊”
“娘平时太好说话了,弄得她们都觉得咱家好欺负,如今都分了家,大家各过各的,谁也不亏谁欠谁,凭啥还要事事让着他们”荷花很想把方氏的那种遇事先退一步的性子板正过来,“若他们是那起知道好歹的人,大家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也就罢了,摆明了就是咱让一尺人家想多要一丈的,娘你有儿有女有娘家,怕她作甚”
方氏没想到荷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半张着嘴愣在当场,但是这话细细琢磨的确是有道理,她顿时不知道是该纠正女儿这种不够逆来顺受的危险想法,还是顺着自己的本心赞同。
博荣闻言夸道:“荷花最近说话越来越利索和有条理了,齐公子教你教得很用心啊”
荷花冲他吐吐舌头,心道我自己原本说话就很有条理好不好,不过这话却也不说出来,只笑眯眯地当作接受了夸奖。
这会儿茉莉从屋里抱着栓子出来晒太阳,五个月大的小栓子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已经会识得家里的人,能笑得满嘴口水地伸手指啊指的,荷花最喜欢逗他找人,不过有时候也会不小心指错,惹得全家哈哈大笑。
“栓子,给二姐抱好不好?”荷花挂着满脸笑容地冲栓子张开胳膊。
栓子原本还咯咯笑得开心,见状马上把头扭向一旁,伸手就紧紧地搂住了茉莉的脖子,把小脸儿死死地埋在茉莉的肩窝处。
荷花一上来就吃了个瘪,见方氏和大哥大姐都笑得不行,只好在栓子的小屁股上捏了一把道:“就跟你大姐亲是吧?那以后可也别找我。”
茉莉抬手就把荷花的魔爪打了下去,“你最近天天不是往田里跑就是在园子里鼓捣,栓子都快不认得你了”
荷花撅嘴道:“切,认不认得我也是他二姐。”
院儿里正笑闹着,忽然有人使劲儿地砸着院门,咚咚的几乎要把门板砸碎了似的,然后传来邻居有根的喊声:“二婶子,有牲口祸害你家地里的苗儿呢”
荷花一听就急了,弯腰抄起地上的锄头,忽然想起这个用着不得劲儿,抬手丢开跑到门口,路过鸡窝的时候原本想拿方氏轰鸡用的条子,结果跑的太急直接抓的是剁鸡食的菜刀,也顾不得停下再换,拉开院门就朝自家地里跑。
家里的人都正逗着儿子,压根儿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还是茉莉眼尖地嚷道:“荷花,你拿菜刀做啥?”
方氏一听说菜刀,慌得起身儿把栓子塞回茉莉怀里,跟在博荣后面也朝地里跑去,她倒不是担心荷花那么小的孩子能砍谁,只是怕她伤着自己。
荷花气喘吁吁地站在田埂上,举着菜刀对着张屠夫家的三个小子,横眉竖眼地对那几个小子骂道说:“我在家就听说有牲口祸害我家地,来了一看还真是好大的三头牲口,你们爹娘没教过你们不许祸害庄稼吗?”
张家老大气得圆脸通红,习惯性地想往前走两步,但是荷花手中的菜刀一挥,堪堪地擦着他的鼻尖儿过去,顿时就划出一道血痕,他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气势顿时就矮了几分,只得梗着脖子嚷道:“你骂谁是牲口呢?”
“呸,我说你是牲口都是抬举你,祸害庄稼的人连牲口都不如”荷花毫不犹豫地一口啐回去骂道,“不是我说你,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三岁的娃娃,天天领着两个弟弟不学好,到处调皮捣蛋也就算了,如今更是长能耐了是吧?连庄稼地都敢祸害了是吧?”
周围渐渐有村民围了过来,闻言都不住地点头,乡下人本来就都是土里刨食靠天吃饭,全家一年的希望都搁在那几亩地上,说句一点儿也不夸张的话,伺候地里的庄稼可比伺候孩子都精心。而张家几个小子平时就在村里到处撩狗逗猫,欺负别人家孩子什么的,碍着他家是外乡来的,也没人好意思去多说什么,没想到居然开始变本加厉地祸害起庄稼来,大家就都开始觉得忍不下去,纷纷出声谴责张家兄弟几个。
这时候方氏和博荣也跑了过来,方氏心里越急越加快脚步,竟比博宁跑的还快了几步,分开众人进来就抓着荷花问:“没事吧?”
荷花手里的菜刀往张家老大的手里一指,“娘,大哥,他们来咱家地里祸害庄稼”
张家老大脸涨得紫红,抬手把那一把苗儿朝荷花脸上丢过来嚷道:“不就是几个破苗,谁稀罕”
“不稀罕你还来偷?”荷花毫不客气地顶回去,那一把苗儿虽说没砸到荷花脸上,只是扑簌簌地在她身前掉了一地,但也足够把荷花心疼得不行,要知道那可是她一点点挑出来种子,又是晒又是浸,最后种下后一天几遍地去感受温度、摸土的水分……就像茉莉说得,她为了这些苗儿,忙得连小弟都顾不得哄一哄,这会儿被拉扯得乱七八糟的苗儿就这么被人丢在自己眼前,当真是气得肺都要炸了,如今有博荣拎着锄头往身后一站,她就觉得自己说话的底气都更足了,用手中的菜刀在张家三兄弟的脸上一一点过去,小手往腰间一叉,底气十足地说:“今天的事儿咱们没完,叫上你父母咱们去里正处说个分明”
村民们本来就担心张家几个小子以后到处祸害庄稼,但是如今他们只是惹了荷花家自己不好出头,听见荷花说要去找里正说分明,顿时都应和称是,还有几个后生出来抓住张家三个兄弟往里正家走。
荷花蹲下来先把地上的苗儿都拾起来,在田埂旁搓了些土盖上根须搁着,打算回来看看还能不能重新种下去。
方氏一把从她手里抢过了菜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手抹去额头的汗珠道:“你这丫头越发的不让人省心了,菜刀是好拿着耍的嘛?”
荷花想起刚才张家三兄弟看见自己提着菜刀冲过来,全都吓白了脸色,忙不迭地从地里跳出去,忍不住噗地笑出来,但是一低头看见被踩得轮七八糟的地,又觉得肝儿疼得发颤,推了方氏一把说:“先去里正家把这事儿说个明白,若真是因为上回说亲没成的事儿来捣乱,咱家可防不住这种日日夜夜的贼惦记。”
方氏一听也有道理,对博荣道:“去找找你爹干啥去了,找到的话让他也赶紧过去。”方氏和荷花进了里正家院儿刚坐稳当,张屠夫和张娘子也前后脚地进了院子。
张娘子朝方氏和荷花这边瞥了一眼,又回头去看自家三个儿子,见老大的鼻尖挂着血珠子,也不知是吓得还是装得,嗷地一声扑上去抓住儿子,上下前后地看了个遍才问:“大宝,伤着哪儿了?”
张家老大当中被叫出小名,就觉得脸上更是火辣辣地,又觉得自己被荷花弄伤了十分丢脸,抬手扯着袖子往鼻尖使劲儿一抹,不太耐烦地说:“谁伤了,我不小心划了一下。”
但是旁边的老2并不跟他想法一样,听见张娘子问,立刻抬手指着荷花嚷道:“娘,是我媳妇儿拿菜刀砍的。”他本来就缺心眼儿,被荷花挥舞着菜刀吓得不轻,哪里分得出是划了一下还是砍了一下。
张娘子听说是菜刀砍的,这回是当真吓得脚软,双手把着儿子的脸,仔仔细细地看清楚只是划破了一点儿油皮儿,这才放下心来,可又不禁后怕地想,若是再近上几分,那岂不是鼻子就没了,顿时抱着儿子嚎啕大哭起来:“我地个儿啊你要吓死你母亲吗?那起心狠手辣的人,你咋就不知道躲远点儿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还让不让你母亲活了?”
张屠夫也有些意外,他并不知道上回张娘子提亲时候碰的钉子,上回被当作贵客的一顿招待,让他一直觉得祝家的人都不错,平日里还跟张娘子说让她多跟祝家走动,张娘子还每每都应着,所以他就一直觉得自家跟祝家的关系不错,听说儿子是被荷花用菜刀弄伤了,很是惊讶地看向荷花问道:“荷花,我家大宝的鼻尖儿是你弄破的?”
荷花闻言点点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弄的我自然承认,可是你得问问……”她本想说得问问你儿子都干啥了,没成想话没说完就被张屠夫掐着后脖子拎到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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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只觉得后脖子一紧,人已经双脚离地到了半空中,张屠夫的手指长而有力,卡住荷花的脖子让她半分挣扎和反抗的可能都没有,只能被凭空地拎了起来。
方氏惊呼一声就要上去抢回女儿,被张屠夫另一条胳膊拦住,旁边的人赶紧劝的劝拦的拦,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周围的人吵吵嚷嚷闹个不休,荷花只知道张屠夫似乎一直在问什么,但是她一点儿都听不到,只觉得后脖子上的手像铁钳一般掐得自己生疼,她双手往后伸想要挠张屠夫的手,但是她并不留指甲,又没什么力气,抓上去简直跟挠痒痒似的,人家压根儿就不当一回事。
方氏一直想要夺回女儿,但是她越抢张屠夫掐得越是用力,还不时地晃动胳膊躲开方氏,也不知是不是卡住了什么血管还是神经,荷花就觉得自己眼睛发胀,头晕而且一阵阵地恶心,几乎要眼前一片漆黑。
正在这时博荣领着祝永鑫快步跑了进来,见状立刻就急了,拎起锄头就要往张屠夫的身上招呼,被祝永鑫伸手扯开,自己两步上前一手扭住张屠夫的手腕用力,另一只手搂住荷花往自己怀里一带,瞬间就把荷花救了下来。
方氏扑到丈夫面前,只见荷花双眼有些翻白,怎么叫都不应,吓得自己也差点儿厥过去。
荷花似乎听到方氏在身边哭,她只觉得自己后脖子火辣辣地疼,一阵一阵地犯恶心,头也晕的七荤八素,自己心里明白许是大脑缺氧导致的,于是长大了嘴使劲儿地呼吸,尽量让多一些空气进入身体,这才慢慢地缓了过来,虚弱地道:“娘、不哭,我、我没事……”
祝永鑫把妻女护在身后,目露凶光地盯着张屠夫,厉声道:“当着里正的面儿还出手伤人,这般不把里正放在眼里,怕是不大妥当吧?而且你一个大男人,当着自己妻子的面儿为难才六岁的孩子,难道就不觉得脸上发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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