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胸口巨疼,没有换来清醒,却是越发昏沉!
“爱姬!”嬴政焦急的声音唤来。
身体再次被拥入怀中,感觉自己被托着连转数圈,背上又是一阵巨疼。她无暇看懂形势,吃力抬手触到那直入心脏的长柄,应该是羽箭吧。
她中箭了!
双脚绵软的下滑,感觉到嬴政温暖的怀抱渐渐冰冷,换做坚硬的地面。在众人的簇拥踩踏下,击得梅儿吐出一口鲜血,苍白的唇瞬间染红。血顿时洇开来,仿佛浸入一湾血溪中……
“爱姬……”悲切的声音再次传来。
弥留之际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抬眸,君王身着的冕服没有因为战斗而沾污和凌乱,旒紞悬荡隐掩住那双难以琢磨的双瞳,嬴政方步离去,留下的只是漠然消溶的背影……
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血腥之气亦悄然远逝,鼻端飘来淡淡的医药消毒的味道,未婚夫练少华的笑脸出现在眼前,浅浅的笑容在嘴角荡开,想要伸手抓住的幸福那么的虚无,连手都再无力抬高!
耳边隐约听到母亲担忧的呼唤:“回家吧……”
“回家吧……”
“回家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谋定后动
在嬴政及其纪纲军的参战下,很快占领主导权,聪明的人都已纷纷缴械投降。可嫪毐仍做垂死挣扎,带其门客党羽退出蕲年宫,转而回攻都城咸阳。哪知吕不韦等藩臣正好于咸阳调拨人手,两军不期而遇。如今前有伏击,后有追兵,两面夹击之下嫪毐身负重伤,只得携余党仓皇逃亡。
嬴政即刻谕令全国:“生擒嫪毐者赐钱百万,杀死嫪毐者赐钱五十万。”
嫪毐终是被抓住,于九月行车裂之刑。
行刑当天,嫪毐被押解到了一个黑暗的房间,随后官兵退下。房内隐隐闪着昏黄的灯光,他循光看清巍然坐着的人竟是嬴政时,不由疑惑——要他死的人不是吕不韦吗!
嬴政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此事与文信侯无关,一切皆是寡人所为。”
“大王?”他和嬴政向来是融洽的君臣关系,只是隔着太后这层窗户纸,而吕不韦施压嬴政明查他与太后私乱之事。他急于除掉吕不韦,正好赢政冠礼之时,受意伪造玺印,并带兵假意围攻秦王,实际是受命斩杀吕不韦,他自是欣然接受。
所以嫪毐以为还有希望,急道:“我对大王没有任何威胁,一直以来嫪毐都是暗中受命于您与吕不韦抗衡!”
“可你的人不杀吕不韦反而暗杀寡人。”嬴政早看出端倪,嫪毐连他身边的重臣亲兵也一并斩杀,实际是想一方独大,嬴政冷哼,“长信侯的心太大,甚至比吕不韦心大,何以会受命于寡人?你我只是交易!如今,这场交易是时候结束!”
嫪毐不再装傻,直起腰板道:“这场交易结束,但另一交易大王可不得不听了。”
从来防人之心不可无!
嬴政抬眸,不急不缓的问:“哦,你觉得还有什么可以和寡人交易的?”
“以他的命换我的命!”当初听命嬴政救下一人,才能拜得长信侯,幸好自己留下一手。如果他命丧黄泉,部署在那人身边的死士就会启动暗杀计划。
“救他全由寡人安排,你的这些手段能逃得出寡人的眼睛吗?”嬴政鹰隼的黑眸透着熠熠精光,五指轻敲铜案,在静谧的阴魅中每一下都让人心惊肉跳。
嫪毐听懂了嬴政的意思,知道已经没有得救的机会,心中愤懑:“哼,想不到,我嫪毐一世英名,竟然败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上!”
“对,正是寡人这个毛头小子将要夷你三族,杀你两个儿子。”嬴政起身走到嫪毐身边,轻声诉说的却是最残忍的话:“你可以死得瞑目,他们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你!”嫪毐气结,此刻真正感到恐惧,稽首扣地,“大王,嫪毐求你,求你放过我的儿子,他们也是你的亲人呀!”
“假父有什么资格求情?”嬴政负手踱步。
嫪毐此刻才幡然醒悟:“原来你一直以来都想致我于死地!”
“唉,假父多虑了!怪只怪假父权力尚未稳,便一心想在冠礼时灭掉寡人与仲父,注定要在最风光无限的时候跌到谷底。”他的话原本温柔却透着阴寒,年仅二十二岁的男子处事和心性竟已如斯成熟!
“赵政,你今天除掉我而不是吕不韦,终有一天他会杀死你的!呜……”嫪毐正想再说却被嬴政唤来的官兵拿布堵住嘴巴。
“多亏长信侯的帮助,你和吕不韦寡人会一并除掉的,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看到了。”嬴政轻拂手背示意,“带出去吧。”
官兵把嫪毐的头和四肢绑在马匹后,他笔直的悬在半空中,马鞭同声脆响,五方的马匹顿时扬蹄奔腾。即便如此,骨肉相连的身体还是拉扯了很久,最终血染当场。
那滚落在地的头颅表情扭曲,圆睁的双眼盛满血丝,清亮的黑瞳透着怒意。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结局,他要诅咒嬴政也不得好死!
嬴政站于高台之上,看着嫪毐必然的命运,心中刚升起莫名的成就,却又生出惆怅,几日前的事情再次浮现脑海……
“大胆!你们放本宫出去!”赵姬被软禁数月,心忧嫪毐的安危,“若是再不放本宫,小心砍了你们的脑袋!”
“母后莫急,他们不过是听从寡人安排。”嬴政的声音从室外传来。
“见过大王。”守卫的军队很快识趣的让开道来,退至室外。
嬴政上前搀扶赵姬,“政儿来看望母后,这时日过得可好?”
真是明知故问,她哪有心思安枕无忧,急急的抓住了嬴政的手:“大王,嫪……长信侯是否安好?”
赵姬还是害怕自己的儿子知道她和嫪毐的关系!
“母后好好的养着,以后有政儿和您……”嬴政把她往软榻上扶。
“长信侯到底怎样了?”赵姬急得都泛起了泪痕。
“母后,别伤心,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只有政儿能陪你一生。”嬴政又倒上杯水,仿佛是情人般的细心。
“母后求你了,放过嫪毐。”有些事她要不挑明,嬴政也就不明说,她只能明说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的弟弟需要父亲!”
嬴政不急不慢的放下水杯在榻侧,“母后放心,假父会在天上照看好他们的,母后可以安心留在政儿身边。”
温柔的语言却是最残忍的话,赵姬心中发紧:“大王,求你,求你放过他们!”
“母后呀,什么时候你和政儿变得如此生分。”嬴政站起来,俯视着自己的母亲,心中亦是不愤,“这个男人在宫外权色招摇,从没把你放在心上,到底有什么值得母后看重的?”
“我不在乎他在宫外如何,嫪毐对我很好,这份情是我一直想要的。有他和儿子相伴我才能幸福!”赵姬不在自称本宫,完全一副小女人的心境,她求的从来就不是位高权重。
有他和儿子相伴才能幸福……
嬴政眼黯下来,在心中一遍遍重复赵姬的话,他僵硬着似冷到骨髓的孤寂,仿佛自己才是世上多余的人!
“如此低贱的情,母后的尊贵不需受。只有政儿能给你幸福,也终有一日会让你亲眼见到天下太平,万物安宁。”从来冷凝的君王,连对亲情都是强势的占有。
“你不懂,我要的只是情。放过他们,否则我将一同赴死。”这一刻,她不忍心说出残忍的话,但为了救嫪毐和孩子,她必须决绝,故砸碎榻旁的陶杯,拾起碎片正欲割腕,却被嬴政制止,他的声音有了丝波动:“母后真是伤了儿臣的心,既然你执意要救他们,那就不要怪寡人无情!”
“来人,给寡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太后!”嬴政拂袖而去,即刻令下——幽禁太后于雍城萯阳宫(今陕西省西安市户县)。
“大王,你这是让为母恨你,恨你一辈子!”赵姬怒喝。
嬴政的思绪逐渐转回,不知何时飘起霏霏细雨,宦阉撑开笨重的铜簦为其挡雨,透过簦沿抬头望去,天空带着些幽暗,仿佛嬴政此刻阴霾的内心,冷风吹来一朵白云,那微微浮动的云雾间射出一道曙光,心也似乎跟着放晴……
随后,夷嫪毐三族,杀其二子。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枭首,嫪毐的党羽罪轻者惩为鬼薪,罪重者四千余人夺爵迁蜀。
次年十月,吕不韦因嫪毐事件被罢免相邦之职,遣其到河南封地。嬴政政权上最大的敌人铲除,他当月便迎母后回咸阳,入居甘泉宫(今陕西省咸阳市北淳化县铁王乡凉武帝村)。可与咸阳宫还是有段距离的,母子之间的隔阂仿佛再无法化解!
公元前235年,秦王政12年,年过半百的吕不韦不知是心有不甘还是忘记了审时度势,仍使各国宾客络绎不接,嬴政复命其举家迁蜀,吕不韦方知惶恐,遂于去蜀途中饮鸩自杀。死后,埋葬于邙山脚下(今河南省偃师市南蔡庄大冢头村东)。
作者有话要说: 簦:古代有柄的笠;类似现在的伞。
枭首:把人头砍下挂在城门上示众。
鬼薪:秦汉时的一种徒刑,从事官府杂役、手工业生产劳动以及其它各种重体力劳动等
☆、第24章 荼縻芳华
五月春末夏初,空气间跳跃闷热的分子。女子如一阵盈盈清风带来凉爽,秀步生莲缓行于幽绿的石板路上,宽大的下裳遮挡住修长的腿却显得越发雍容华贵,褐色的束带前襟垂缀着随步伐摆动衬托出飘逸优雅之感。红色的上衣贴合出她身材的玲珑有致,白皙的娇颜因衣色酝开淡淡红霞。
最是刺眼的玉笄标志着她今日方从稚童变成待字闺中的少女,心情如同笄上的绾髻丝,还没来得及解开总角之辫反而越缠越紧密。
终是走到了回廊尽头,她深吸口气踏入幽禁之门,对正坐之人行礼:“见过父王。”
考烈王熊完看着自己的女儿,昨昔还是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儿,今昔便已是亭亭玉立的娇羞儿,心中生出一份柔软,“凝香,到父王身边来。”
芈露顿了顿,还是移步上前坐下,抬头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视线在眼周游走,芈露这才发现自己真是有多少年没有和父王这么近了!他满布皱纹的脸诉说着一位君王的苍凉,眼角延生的笑痕增添出几分为父的慈祥。
“手怎这般凉?”熊完布满老茧的大掌握住她的手,初夏的天很是温暖,衣裳穿得适中却还是那么的冰凉,因而觉得愧疚,曾几何时开始忘记了关怀自己的儿女!
自幼丧母的芈露在这楚宫深严之中谨小慎微,从来努力修习六艺不让人低看欺负了去,而内敛成熟的处事方式只为避开父王的关注。今日笄礼后主动让她来,种种亲和的举动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芈露微微收回手,眼帘垂下,越发不敢看他。
熊完没有觉出她的不适,问道:“寡人的公主长大了,是否有心仪的人?”
“全凭父王做主。”王家哪里有选择幸福的权利。
“我的公主乃娇贵淑女,只有年轻有为的君王才能配得上。”熊完的笑带着丝阴谋,“凝香可猜得出父王给你许配了哪位君王?”
早已猜想出的答案脱口:“秦王。”
熊完来了兴致,挪正身子问:“哦,何以见得?”
“如今魏、燕势弱,韩早是秦附属之国,皆无力抗衡劲敌。齐国势强,七国之中最安乐之地,少有战事磨兵,合纵攻秦之时已探出实力,不足为惧。而秦、赵为比邻之宿敌,二者鹬蚌相争,我楚可暂时得安宁。且蒙大将军弃世,秦国失去主将,或许此刻将凝香嫁予秦王可以从中获利。”芈露并未做具体解释,而是直接将目前的局势做了大概的分析,“不知父王觉得凝香说的可对?”
“那凝香以为父王想要如何获利?”如此聪慧,他果然没有选错。
“因合纵之事,我楚都由陈(今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退居寿春(今安徽省六安市寿县县),凝香深感国耻不平。秦好战,即便韩使入秦修渠耗其国力,也没有暂缓他们掠夺的天性。”芈露思索片刻道:“故,凝香嫁入秦国获利之法有两种:一是惑君,如今吕相邦掌权,秦王无能,向来听令于他,那么诱惑拉拢秦王,借此巩固我楚在秦朝的势力;二是灭君,秦王若死,其储君幼子扶苏和王弟长安君两方必然相争,这场内乱足够时间平息,也足够我楚国发动兵变或修养身息。”
“嗯,凝香心中如此通透,也无须为父再细说。” 熊完甚感欣慰,不用多费唇舌,但仍是担忧的补充道:“不过,要我楚长治久安,最好以合为上策。”
“
凝香谨记。”芈露话中谦诚,心中打定的主意却是另番悲壮。
他这个女儿是否真能帮到楚国?熊完久久凝视芈露,方道:“回去吧,准备即刻启程。”
“可否让凝香自行择日出发。”芈露起身揖拜。
“择个吉日再出发也好,寡人给你调拨些人手,若是喜欢也带上几个亲和之人。” 熊完点头默许着,“秦国有我楚系亲信照应,也不要太苦了自己。”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此去凶险,他也难免担心。
“诺,凝香谢过父王。”芈露颔首,弓身退出殿去。
箐肴陪着芈露在书房里呆了好几天实在无聊,终于忍不住胡扯一句:“公主的玉笄真好看。”
偷瞄数眼,公主仍是一边查阅着《天文星占》,一边瞭勘长空,这到底是在干嘛呢?箐肴小手指了指头顶奇道:“公主,天到底有什么呀?”
“异物出矣,天下将定!”芈露没有回应箐肴的问话,清幽的呓语着起身,随意寻了方尺牍,陈旧裂痕的木质仿佛她此刻的心情,坐回书案道:“磨墨吧。”
“哦。”箐肴傻乎乎的听话,都不知道公主整天在思考什么?这么沉默!
淡淡的墨香落下,书以《花君子》——心似君子,命似花,是否开到荼縻芳华时,唯然来去凋零客?
芈露正感触伤怀,一个奴婢进来回禀:“公主,大王派来两个奴婢。”
一阵风透过窗棂潜进来,吹干了墨迹,她方启口:“让她们进来。”
“诺。”
芈露细致的卷上尺牍,抬头认真的看着箐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