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心中不齿,这么晚回宫说不定也是去过温柔乡的缘故。如此想着,梅儿手上的力道随之加重了些。
终于给他大半个背敷上药,“大王,好了。”
嬴政一直未穿衣,手执书简随口应道:“嗯,退下吧。”
梅儿自然不愿离开,闭口立于原处,过了许久嬴政才放下书简,拨了拨灯芯,“有什么就说,何时变得如此胆小?”
灯芯拨动间若明若暗,梅儿看不清嬴政的表情,心中仍是有些忐忑。
既然他都让自己说了……
梅儿一作揖,跪在案前:“大王,韩先生是正人君子,绝对不会做出有辱门风之事。就算韩先生真的有错,也请大王三思而后行,不要伤及无辜。”
嬴政反问:“正人君子?韩非做了何等行径,难道王梅儿比寡人更清楚吗?”
“奴婢失言,奴婢只是觉得韩先生不是这种人,求大王放过……”梅儿的头磕在地上,放低身段,才蓄积上求人的气节。
冷凌的目看向梅儿:“国事企是你一个奴婢可以干涉的。”
梅儿听出他的态度,改变原意解释:“诺诺,奴婢不求大王放过韩非,奴婢是求大王放过兔!”说是如此,可潜意识里仍旧希望救韩非,不知是因为对伟人的惋惜,还是对历史的抗争?
“谁是兔?”他怎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与韩非相关的人。
“兔是韩先生新收的弟子,如今也一同被关在大牢里。”梅儿无奈的一叹,谁会在意小人物的安危呀!
嬴政隐约回忆起来,可仍是记不起此人的模样,“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奴婢以前在宫外生活时多亏了兔的照顾……”反正嬴政也知道她是谁,无畏于将那段春暖花开无忧无虑的日子道来。
刚说了个大概,嬴政便轻敲漆案冷哼:“原来昨夜你就是为了救他才引诱寡人。”
怎么是她引诱呀?简直是贼喊捉贼!可此刻梅儿毫无反驳的余地,只能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企求他。
不知是不是被梅儿看得心软,嬴政缓下些脾性,“黔首卑下,救他只需寡人一句话。”
“多谢大王!”梅儿知道他不会轻易的放人,双手顺势举向天,崇敬的凝望嬴政,高声夸耀:“奴婢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更似万里长城一眼望不到边际,您简直就有千古一帝的秉性呀!”
嬴政可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乱了分寸,“勿需谢,寡人要的是言行合一,你的言行决定他人的生死。”
梅儿疑惑的抬头看他:“大王尽管吩咐,奴婢一定照办!”
“宽衣。”嬴政淡淡的说。
纳尼?他的上衣都已经脱光了,难道给他解裤带呀!
梅儿的脸涨得通红……
却见嬴政穿上了深衣,坐回到漆案旁,冷冷的看着迟迟未动的梅儿:“寡人要你宽下自己的衣。”
梅儿这才明白过来,抓紧了衣裳,口中异常干涩,仿佛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可……可是……奴婢……”
“若是不愿,就免谈。”嬴政重又拿起书简,细品慢读。
过了许久,光线再次昏暗下来梅儿才终于紧咬着红肿的嘴皮,一点一点的解开衣裤……
嬴政拨亮灯光,卷好书简后坐到床榻上,轻轻的拍了拍床沿:“过来。”
梅儿生在男女平等的年代,女人的衣服都是自愿脱的,都是自愿和男人有肌肤之亲,不惧唾沫芯子。可如今,长这么大哪受过这般屈辱,毫无尊严的宫妓!
她双臂遮着身子,趋步缓慢的走过去,寒冷的空气刺激着让她清晰的感觉到昨夜的疼痛仍未消除,泪水止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唯有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紧缩的脚趾头。
惊慌失措的梅儿不自觉通过眼角余光窥测嬴政,一道微风划过鬓角,只见他的手臂如一条蟒蛇袭向她的头顶。尚未咬上一口已使得她头皮发麻,毒液猝暴,渗贯脊椎连着背都僵直轻推则折。幸得梅儿按兵不动,“毒蛇”在她头顶静观片刻终于缓缓的绕回原处,唆掇吐信:“躺下。”
当知道事实无从避免时梅儿反而释然,皱着眉闭上眼,执拗的让眼帘切断欲落的泪珠,把它硬逼回泪腺。乖乖的躺下来,迅速的盖上被子,有个掩蔽至少心里会好受些。
床榻微微的动了下,梅儿不由紧张的屏住呼吸。可是许久再无动静,虚起半只眼睛偷瞄,嬴政呢?梅儿欲起身再探,却听书简相碰的声音,忙紧闭双眼躺好!
在焦灼不安的心绪中,听着书简翻动的轻微响声逐渐睡去……
半夜无端惊醒,见嬴政还在看书,心下纳闷。可转念一想,说不定先前嬴政根本就没有碰过她,只是自己脱了衣裳睡床上。而身上的那些个莫名其妙的小红点,不过是自己撞坏房间中的器皿造成的淤痕?那床单上的血迹是……嗯,一定是受伤流的血!
梅儿不断催眠自我,逃避事实!
“醒了?”梅儿正思考着,嬴政却走了进来,“起吧。”
“干嘛?”梅儿揉了揉眼睛,捂着嘴打起瞌睡,显然尚未睡醒。
嬴政指向窗外:“时辰已至,寡人需得早朝。”
梅儿随即看了看,夜色黑暗,她还以为是半夜呢,结果都到了上早朝的点!
“大王一夜没睡?”梅儿不敢相信,嬴政还真是为国为民操劳得紧呀?
嬴政仅是蹙着眉并未回答,惜字如金的令人发指!梅儿长叹一声,又裹了被子起身去穿昨夜脱在地上的衣裳。
搞定!双手合十鞠躬:“奴婢告退!”
待她穿好衣裳嬴政正欲走,听她这般说来便停了脚,“你的行动就这些?”
梅儿福身:“不知奴婢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大王提出来奴婢一定好好改进。”
嬴政走到了门前道:“随寡人来。”
“诺,诺。”
梅儿急急的整理好衣裳,便见嬴政开了房门……
“敬请大王安。”门外早候着腾和师芷,还有一众伺候的宫奴。
嬴政的目光移向师芷,“乾潜宫疏于规矩,寡人是否该考虑降你的职?”
“诺,大王贤明,都怪奴婢一时懈怠忘了教导王梅儿。”师芷的那点小心思早被大王看得清楚。
听到二人的谈话,梅儿也大概明白了些,是在说她不懂礼数。作为贴身婢女,自己昨个确实什么都没办好。她刚来上工,师芷多少也该提点她些呀,为何什么都没说?
所谓深宫,果真是门道深呀!
随后宫奴们端上洗漱用品,都低着头不准随意偷看,也就贴身婢女可以伺候着。
师芷拿起第一个宫奴盘中的黄杨木梳,小心拢起嬴政的黑发由上至下细致的梳理,并由后向前轻缓的推刮头皮。梅儿站在旁边数了数,至少有一百下,古人果真养生有道!
接过黄杨木梳放回盘中,师芷又走到第二个宫奴面前。她用浸湿的小勺沾上碟中的海盐品尝,稍待片刻,用另一个干净的银勺舀上适量的海盐倒入水中,搅拌均匀奉予嬴政。
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梅儿可不好意思再干站着,在师芷的示意下端过第三个宫奴手中的铜盘,得当的接住嬴政吐出的漱口水。
随后端来第四和五位宫奴的青铜郑匜,内盛清晨采集的露水,供以嬴政洗净双手和洁面。
师芷又从第六位宫奴盘中取了王袍为嬴政穿上,每一处棱角都细细的抚平。然后为嬴政系上第七位宫奴盘中的鞶带,佩以玄玉带钩固定。
呈上第八和第九位宫奴的物件,供嬴政挑选今日所要佩戴的璜、璧、琥、韘等。
最后,腾谨慎的从第十位宫奴盘中拿起那代表帝王尊贵权位的王冕为嬴政戴好。
将近半个时辰,总算是结束了起床的清洁,梅儿深刻体会到大王的贴身婢女不好当,还不如伺候御马呢!全身一桶水下去就搞定,哪需华丽的衣裳挡住它漂亮的毛发?
洗漱完毕众人跟着嬴政出乾潜宫,没曾想宫门外还跪着一人,梅儿仔细辨认,原来是扶苏。
扶苏看到嬴政出来,吃力的说道:“求父王放了母妃!”
他还是个7、8岁的孩子,在冰冷的地上跪了一夜,脸色早已苍白,嬴政却看都不看他,径直的坐上辇车。
扶苏随即跟上,可按着膝盖刚一站起就头上一晕。梅儿好心的扶住了他,“别担心,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想来嬴政和郑槿篱夫妻一场,不至于致其死地吧?
几年前扶苏与梅儿略有接触,如今虽然已记不起她,可心底难免反感,下意识的收回被梅儿扶住的胳膊,兀自融入车队。
去一处跟一处,停一处跪一处,用最大的毅力坚持着!
如此四个昼夜,嬴政亦四天未入眠。直到扶苏晕倒在地,嬴政才派了夏无且去医治。
真真是看得梅儿心疼得紧,为何嬴政表面上扮作铁石心肠?这么对人对己都残酷的帝王怕不是自己听任行动就能救得了兔的!
梅儿觉得还是要另寻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墨客骚年
更衣顾名思义就是换衣服,可自从经历过“酒后乱性”后,梅儿是恨透了更衣这个词,偏偏嬴政还总更衣更衣的使唤着。
梅儿初初当贴身婢女的时候,嬴政下朝回宫第一句话就是:“更衣。”
梅儿自然殷勤的给主子退却朝服,换上早已备好的深衣,转眼就从霸气的君王变作风度翩翩的公子模样。
“更衣。”梅儿正欣赏着自己穿好的杰作,却听嬴政又使唤更衣。
“这不是更好了吗?”梅儿心里腹谤着,疑惑的望向嬴政,皮笑肉不笑的说:“大王是不是觉得衣服不好看呀?要更换哪一件,奴婢给您拿去。”
“寡人是说更衣。”嬴政加重了语调。
“更!更!更!我这就给您更!”真是不懂还要更个什么衣?梅儿气不打一处来,先脱了他的衣袍再说。
刚要解下他的鞶带却被嬴政“啪”的拍开,随即从梅儿腰间拿出厕简,“师芷的机敏,王梅儿半分没有学会。”
“啊?”梅儿听得云里雾里,轻揉着泛红的手背。
待嬴政出屋,梅儿方发现刚才站在旁边的宫奴们一个个的在那儿偷笑……
低了头,尾随着嬴政出去,这才知道他是要上茅厕。
搞这半天,更衣还有大小便的意思。
古人真是文雅得让人愤懑!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谁叫自己到了秦朝就变成半个文盲,如同一个乡下人进了城听不懂都市人的网络潮语。
所以,梅儿决定在勤恳服侍嬴政的同时借着职位之便学习篆书。
刑书斋是大王的御用书房亦是藏书阁,种类繁多所以每一格都以简略的书简标明类别,藏书之众以至于高过四米的书架子用上云梯也是常有的事。
某日,趁着大王看书的时候,自己也捧着本《论语》读起来。这本书许多名句都是有背过的,所以看起来也就没有这么累。
看到不懂的地方就把师芷拖到角落里悄悄问:“师姐姐,这个字怎么读?”
师芷遇到这好学的梅儿,几日里都被求教得有些不耐烦,随意一瞥道:“乃是欲。”
梅儿再轻声的问:“哦,这段是不是己欲……”
声音从细微变成了蚊吟,师芷哪里听得清楚,不由皱眉,“你是在说什么呐?”
“我是说……”梅儿凑近了些,对着她的耳朵吹热气,话却偏偏卡在喉咙口发不出声。
“到底在说什么呀,不要靠这般近!”师芷哪里受得住这种不适,已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梅儿感觉出她真是不想再听自己小声答话,才终于提足中气吼道:“这段话是不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师芷忙做了噤声的手势,担忧的看了看大王那边,她可不敢打扰到大王的清静!
梅儿也偷瞄一眼嬴政,她的声音够大怎么就没反应呢?转头又撒泼的问师芷:“师姐姐,到底是不是嘛?”
师芷耐不住她的磨人,应承着点头:“是是是。”
“那是什么意思?”
两人大眼瞪小眼,师芷久久的不回答,梅儿仿佛得理不饶人,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把重点引出来:“是不是你对别人豁达,别人就会对你豁达?”
师芷受不得她的脾性,找了借口走开,“哎呀,忘记了,该为大王备膳去。”
她前脚刚出门,梅儿又后脚追上:“喂,到底是不是嘛?”
步伐太快,梅儿又不好擅离职守,只得中途返还。大王仍在认真的看书,便壮了胆子求教于王:“大王……您能否为奴婢开解疑问?”
嬴政抬头用那惯常的冷眸看了眼梅儿,随后越过她凝向悠远的时空:“己欲行尔行之,己谨动尔勿动。懂否?”
梅儿怔愣在原地,傻傻的点头,遂又急急的摇头。虽然每个字都能听懂,可凑一块就让人百思不得其意。
本是想借此段“立达论”暗示嬴政,仁君者就该将心比心推己及人,何苦总关着别人不做处置,徒留憎恨罢了!
却被嬴政的一段“言行论”扰乱心智,霸君者便是以我为中心,不得冒犯天颜,唯然奴心忖君心,权要千载万年媚骨伴君侧!
正此时,师芷刚端来碗肉羹,梅儿热切的接过,嘴里仍不停的追问“立与达”。师芷推脱有事,又出去指派其他的膳食。
由于刑书斋藏书之众,断不会随意放人进来,所以多是梅儿和师芷在内侍候着。此刻师芷一走又留下梅儿和嬴政两人独处,正是她想要的时机。
梅儿左掏掏右掏掏,终于掏出怀里私藏许久的宝贝。背对着嬴政,却又站在他视线可及的阴暗处,捧着肉羹呼哧呼哧的大口喝起来,那动静大得似饿了数月的难民。在这雅静的书卷气息下,嬴政想听不到都难。
遂卷好书简,寡淡平和的说:“跪下。”
声音不大却仿佛比她喝肉汤的声音更响亮,梅儿一个激灵忙捧着肉羹跪下,连转身都来不及,怯弱弱的不敢说话;“奴……婢……”
“寡人的膳食都敢吃,好大的胆子。”嬴政走到梅儿正面,那举过头顶的肉羹已所剩无几。
“冤枉呀,奴婢是为大王节减。”梅儿眼珠子转着,但愿言语无甚漏洞。
嬴政看不到她的表情,可从她的诡辩中也早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