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的镂空太窄再加上袅袅的热气掩映,梅儿无法看清他们的长相。可这声音和身形甚为熟悉,是谁呢?她靠着屏风思索,如果真是自己熟悉的人还被强迫着那啥的话,她是肯定要去救的。可这声音听起来又不太像是拒绝,自己如果好心救人摆出乌龙就尴尬了。室内的气息蒸得人松软无力,梅儿整个身心依靠着屏风,它突的移动半厘。糟糕!
梅儿的神经马上绷直,听到拒绝的声音再次袭来,仍是那似有似无的“不”。还好,应该没有发现她在此处听墙脚。可是不对呀,明明她才是寒梅宫的主人,为何要像做贼一样躲在屏风后面!不知哪对野鸳鸯目无王法跑到她的宫里来偷欢,梅儿越想越来气,于是大踏步绕过屏风,赫然看见榻上汐秋一双泪眼微睁,无助的凝向前方,口里溢出的满是沙哑。梅儿心中的某处柔软和正义被激发,急步向前死命抓住男子的胳膊,“你!快住手!”
汐秋听到梅儿的怒吼仿佛看到了希望,眼泪更盛,她疲惫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做着口型:“救我!”
梅儿的小身板哪里扯得动健硕的男子,看着汐秋无声的求救心下大急,也没看清男子是谁直接从身后的铜案上抓过水盂甩手泼出……
“哐当”,手上一滑,陶盂应声落地,碎裂的声音响彻整个浴室。她怔住,那被泼了满脸水发丝上滴着水珠的男子竟然是——嬴政!
他的欲、火骤然浇灭,呆愣片刻,眼神逐渐从浑浊变成清明而深邃,起身扯起地上的襜褕穿好。没有一丝的怜香惜玉,汐秋圣洁的胴体暴露在空气中,梅儿忙脱下身上的外衣为其遮挡。那残留的淡红柿子汁就像白裯上的一片血腥耀疼梅儿的眼,原来有些事是掩盖不住的!
梅儿关切的问她:“你还好吗?”
汐秋不置一词,只紧抓衣角蜷缩着身子看向嬴政背对的方向。梅儿由是愁眉深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该死的嬴政怎没个解释,继续向旁行去,遗下桀骜肃杀的背影。
室内温度很高让人头脑充血意识涣散,他舀了一瓢水浇熄焚香的鼎,好半天才命令道:“汐秋,退下!”
听到这话梅儿真是很想骂他,可一想到自己刚才大胆的行为和汐秋悲伤的表情她就难再启齿。梅儿极力抑制怒火看着汐秋哀怨的拾起自己的衣裳穿上,搀扶无力的她倚着墙离开。那温婉凄冷的侧脸刺得人心痛,她不申诉是对残酷现实认命了吗?
“芈露!”嬴政第一次叫出她的全名,在如此暧昧之后的尴尬境地。她不理仍是扶着汐秋离开,反而是汐秋弯起嘴角牵强一笑,轻拍她的手谢绝了好心的搀扶,那动作仿佛诉说着坚强!
汐秋独自蜗行出浴室,隐没于黑夜深处……
室内的温度降低许多,而梅儿却全身发热,双肩不受控制的颤抖,怒火中烧间食指指向嬴政的俊脸,“嬴政你不要欺人太盛!堂堂的一国之君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没有廉耻呀!”
嬴政拾起梅儿的外衣略看一眼,又慵懒的坐回到软榻上,“秦宫里的女人多得是,寡人从未强迫自有人懂得投怀送抱,何况这不正是芈姬想要的吗。”
要知道,汐秋绝对称得上气质美女,为人低调且擅察言观色,放在身边是极不安全的,所以梅儿起初是想借由《秦梅》一舞将汐秋推入嬴政怀抱代替自己侍寝,可作为接受过道德修养的现代知识白领,如此萎靡行径实难狠下心肠。如今嬴政一语道破,梅儿只觉心中有愧,汐秋那清冷的容颜久久萦绕脑海。
她泄了些底气,定定心神:“那汐秋已经是你的女人,你是否该封个贵妃,或至少赏赐点什么?”
“后宫之事芈姬是以什么身份在管呢?嗯……”他拍了拍榻沿示意梅儿坐下,“倒不如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梅儿一把夺过外衣,恨道:“你吓唬谁呢!”她现在可是小心为人,哪那么快就干出丢命的错事。
“去过王弟府邸了。”嬴政语速和缓,语气却是肯定。
梅儿一惊,手随即捏紧外衣,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无处遁形,被嬴政抓得死死的。他怎么知道?难道……“你派人监视我!”
“寡人何须命人监视。”嬴政轻蔑低哼,“王弟府上种的一片柿子树,品得可够滋味。”
嬴政说得含蓄,不过梅儿也算听明白了,心虚的却装出一副理直气壮样,晃着外衣道:“我通过庶囿进的后门,衣服上的柿子汁是在那里染的。”但梅儿哪里知道宫里的柿子树早将柿子摘取做其他用途。
嬴政抬头看向她,眼中散发睿智之光,“王弟的妻出名泼辣,芈姬凌乱的发和满衣的柿子汁,怎会仅穿过庶囿就造成如此狼狈。”
这也看出来了?梅儿继续狡辩:“我是跑得太急撞到了柿子树才会这样的!”
嬴政执起榻上遗落的玉佩,“此乃王弟所送吧。”
梅儿一看心漏跳半拍,这龙玉成蟜何时放她身上的?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丈夫捉奸在床般的赤、裸裸。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梅儿咬牙切齿的问:“你想说什么!”
“以后没有寡人的允许不准出宫、不准见王弟,另这段时日不得离开寡人的视线!”嬴政如狼般锐利的眸凝向梅儿,“寡人可是为了保住爱姬的命。”
看着满脸疑惑的梅儿,他解释道:“今日初迁寝宫,各宫夫人甚至祖母和母后都知道来祝贺,芈姬反倒忘记好好在宫里呆着。竟还同王弟到宫外去,寡人实在不明芈姬所思!”嬴政挑眉道:“是想让谁知之喜之,又想让谁受之牵连?”
她虽不懂宫中礼数,可成蟜不会不懂,为何还是敢于陪她偷跑出宫?他是要宫里所以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不简单,他疯了吗!梅儿不由后怕,略叹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悦默许了嬴政的指令,“嗯……”她摊开自己的双手,“玉佩还我吧。”
“玉色不错,寡人收了。”说着也不理会梅儿的不满步入浴池,“要一起吗?”
“呸!”梅儿大气,碎了一口撒腿逃出浴室。
嬴政嘴角微勾,飘渺的水蒸气朦胧了双瞳的色彩……
梅儿刚逃出浴室便撞上迎面跑来的箐肴,衣裳散落一地。箐肴见梅儿涨红着脸以为是等得太久生气了,忙解释道:“哎哟,公主莫怪,刚才管事姑姑见我入偏殿拿衣裳便多问了几句,因此耽搁到现在才过来。”
“我没生你的气。”被这么一撞加上室外寒冷空气的刺激梅儿反倒心平气和下来,“你说堇甯她看见你拿衣服了?”
“唯,箐肴本不想透露公主行踪,哪知他们早已知晓公主回宫之事,箐肴只好道出实情,不然寒梅宫会被寻遍甚至打扰内室久候的大王。如今姑姑知道公主在沐浴,说要带宫婢过来服侍您呢。”箐肴噼里啪啦道出一串信息,顺势捡起地上的衣裳,“哎呀,都弄脏了,奴婢再去拿一套新的来。”
“不用。”梅儿连忙制止,上前接过衣裳,“大王正在沐浴,待会儿让他们在外面候着。”
梅儿又重新踏入浴室,合上那高挺的门,再次置身于满室的温暖中,她借着屏风换上干净的小衣服。之所以叫小衣服那是因为梅儿穿到秦朝时不习惯古代人亵衣的风气,特意画图命尚衣令裁制的类似于现代比基尼的内衣裤。
梅儿深呼一口气,轻拍僵硬的面颊,抖了抖双手双脚,摇曳身姿笑盈盈的绕出屏风步入浴池;“大王,臣妾服侍您沐浴。”
那如垂柳倾泻的发随热气飘摆突显她秀气的瓜子脸,纤腰扭动,修长白皙的双足点着水纹而至。滟滟细波荡漾进嬴政的心中,连岩石也变得柔软。拇指抵上太阳穴,温柔而不失韧力的为他按摩头部,嬴政紧绷压抑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舒适感从头部流遍全身,他不由闭眼轻哼。
柔美的声音犹如天籁浮于耳际:“舒服吗?”
嬴政赫然睁眼,“咳……怎么,不生气了?”
梅儿若隐若现的衣着本就撩人,加上池水的浸渍身形展露无遗,她的美让嬴政越发的不能自持,呼吸变得急促。梅儿感觉到他的变化,甚至自己心中也翻腾出一丝怪异的想法,努力克制热潮,后退数步保持距离,听见室外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王,伺候您的人到了。”梅儿踉跄的爬出浴池拿起榻上落红的白裯裹紧身体。
原来她回来是因为汐秋!嬴政嘴角含笑,起身优雅的穿上深衣,顺势抱起梅儿,“寡人愿意配合芈姬。”
梅儿低呼一声,整个人投入他坚实的臂弯中,嬴政身上特有的气息侵袭过来,舒适且踏实,这一刻她觉得蜡梅不足以比拟这位千古一帝,他更像是……橡树——神秘伟岸、高雅稳沉,梅儿仿佛闻到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橡树香!脸瞬间红透,颔首埋入怀中眷念起这份安逸,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出浴室。
在众人艳羡卑微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曲意委全
黎明初临,一丝曙光透入争奇斗艳的庶囿,悉索的脚步声踏扁寸厚的积雪,梅儿偷偷打了个哈欠,搀扶着太王太后继续闲庭漫步。
“你瞧这冬日里的白雪洁净美好,压比群芳。可终是抵不过光阴,等春日一到便又是万紫千红的争奇景象。”太王太后别有深意的指着花枝上的细棉,“凝香记住,这雪可别压错了枝,若是不趁早把花枝冻伤冻坏,待得来年怕就变成遭人厌弃的冰寒一片。”
梅儿乖巧的听着太王太后的话,点头如捣蒜,她此刻方才觉得古人的”沉默是金”真是极有道理的。
太王太后摊开梅儿的手,放入一件饰物,又将她的十指合上意味深长道:“凝香在宫外掉的东西,收好,可别再弄丢了。”
“凝香会好好保管的。”斜眼瞥见那分明是她才卖给珍品店的东西,心里盘算起太王太后话里的含义。
“嗯。”太王太后点头不经意间向梅儿身后瞟去,“你的两个奴婢不是整天跟着你吗,怎么今儿少一个?”
“汐秋呀,她昨日等我回宫在外受了寒。”忆起汐秋悲伤的眼神,想要帮助她却只一句清冷的“全凭夫人做主”便一个人关在屋里足不出户。
太王太后意味深长的轻拍梅儿的手,“哀家见大王今日也偶感风寒。”昨夜寒梅宫灯火通明等候梅儿回寝宫,可见大王对梅儿的看重,太王太后对此还是很满意的,她自然更要提点一下这丫头莫要疏忽了大王。
此时寒梅宫的男奴李行从远处跑来,擦着额上的细汗拜揖:“太王太后。芈夫人。”
“何事?”太王太后有些不悦,这么早是谁派人打扰自己的雅兴?
“长安君正在寒梅宫候着夫人。”李行心里埋怨着,破晓时分长安君便急急入寒梅宫,一炷香的功夫都忍不住,偏偏强差着他来寻芈夫人。
“这雪真是有些冷了,回宫吧。”太王太后抽回被搀扶的手,命令着宫奴。
梅儿正考虑着该如何躲开成蟜这块狗皮膏药,手上的重量一松她回过神来,“凝香送祖母回宫。”说着又看向下跪的李行:“你去回绝长安君,本夫人没空见他!”
太王太后听到梅儿这段义正言辞可算是露出些喜悦颜色。
送回太王太后就又被刚下朝的嬴政召去刑书斋。
“去,把《仪礼》研习一遍。” 尚未坐下便被指派了任务,嬴政的贴身婢女师芷随即奉上书简。
梅儿乖乖随师芷指引坐到一旁,看着嬴政专注的埋头阅书甚觉没趣,想找个人说话,可斋内就她和嬴政,另两个婢女知趣的退到暗处,跟隐形人似的。
展开书简,那弯弯曲曲的鬼画符绕花梅儿的眼,瞌睡虫开始在脑里活跃,她的眼皮垂铅,下巴渐渐抵上漆案呼呼的睡起大觉……
正与周公下棋,突然头上吃疼,梅儿腾的撑起上身,“哪个杀千刀的打我!”以为自己还在现代可以目无王法,定眼望去顿时软下来,“大王……”
“寡人不是让你来睡寐的。”嬴政一脸冷漠的站在她面前,“还有,芈姬可知箕踞是很失礼的!”
梅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坐姿有什么问题?臀部着地,两腿张作V字形,双膝微弯露出一双秀脚在漆案外。她稍稍向内缩脚,仰头看向高大的嬴政,尴尬的笑着像一个谦虚的愚者问道:
“那大王,我应该怎么坐呀?”
“大坐。”看着梅儿不知悔改的样子嬴政越发懊恼,本来只让她盘腿而坐的,现在却改了主意,“但,寡人现在罚你正坐着将《仪礼》抄写一遍。”
“哦。”好汉不吃眼前亏,梅儿不懂装懂的挪正身子开始磨墨,偷瞄向坐回原位的嬴政,学着他盘腿挺背,这应该就是正坐吧?
梅儿观察得仔细又引来嬴政的目光,皱眉道:“寡人不是让你正坐吗。”
“大王,那个……”梅儿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呢,略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正坐是什么?”
嬴政轻叹着摇头,芈露生场病难道真是什么都忘了,“你在寒梅宴上不是坐得挺好的吗。”
梅儿恍然大悟,那样的坐姿岂不是要累死她!不过还是乖乖的坐好,翻了翻漆案上的书简,怎么全是写满字的。梅儿膝行着挪到嬴政面前,“大王……”她刚要说话嬴政就将空木牍递过来,黑瞳未移分毫便明了梅儿的心思。
嬴政认真的看书,透着股书生之乎者也的气韵,仿佛橡树的叶从深沉的红转变作平和的绿,她不由好奇起来,“大王看的什么书呢?”
“《孤愤》。”嬴政随口回答着。
“你是说韩非的书?”梅儿一听马上亢奋起来,“他可是法家的集大成者呀!”
嬴政卷好书简轻放上漆案抬头看她,“芈姬认为其何以集大成?”
为何自己总是会在嬴政面前不注意言行,害得她自食其果,梅儿只得措辞:“嗯……韩非的书里有很多典故,什么守株待兔、滥竽充数、自相矛盾等等深入浅出的故事,可以从小讲给小朋友们听,家喻户晓是必然的经典。”许多的成语都是从《韩非子》中汇集而来,这正是梅儿欣赏他的地方,她也一直觉得这些典故是中国极早期的寓言故事。
“且韩非将法家古者的各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