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耳鸣过去后我的听觉开始恢复,眼皮依旧沉重的无法掀开,我竖起耳朵努力去确认自己周遭的情况。
首先刺入耳膜的是白琴尖锐的咆哮声,恼怒羞愤还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然后是修远的,他的嗓音一向很平稳透着一股贵族般的优雅,不急不徐,但是那种嘲讽的口吻与冰冷的讥笑却不是我所熟悉的。我觉得他不是我的修远!他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这里全都是我多年来苦心搜集的证据!白氏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正经营生,私底下却做着走私、洗黑钱的勾当!
当初白氏向NSK购进大批量轴承的时候我就有过怀疑,经过暗中调查结果的确如我所料。白氏高报进口,低报出口,以高比例佣金、折扣等形式支付给境外进口商,再从其手中拿回扣,然后将非法所得留存国外。NSK与白氏又是老交情的供销关系,想来三姐从中得益颇丰啊。这么多年的经营区区十几个亿自然是不在话下。另外,白氏境外设立的分公司中也并非全都是名副其实的存在,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用来洗黑钱的空壳公司这份档案里也已经写得清清楚楚。白氏除了国外的洗钱点以外,国内分布在香港、深圳、珠海、广州、汕头、厦门等地的小型洗钱点也不计其数,表面上看这些分散的小型公司与白氏毫无利益瓜葛,但实质上全部是由白氏幕后操控的有名无实的傀儡公司。
而白氏除了三姐这位台前的董事长以外,更有另一个隐藏在幕后的不为认知的掌权者!”
“哐啷”一声巨响,扎得我的耳膜一片轰鸣,听起来是某种玻璃器皿落到地上粉碎的声音。
白琴急促的喘息声格外清晰的传了过来。即便此刻没有亲眼看见她的脸色我也能想象出那是一副如何惨白的颜色。
“你……你住口!!!”她凄厉的尖叫起来。如同含怨的鬼魅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修远低沉的嗤笑道:“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袒护那个人?三姐,你的痴心真是让我敬佩。”
白琴又是一阵到抽凉气。修远的意思是指她暗恋着某个人么?
“白氏另一位幕后的掌权者正是大哥白穆文!最近中央的领导班子也内讧的厉害,所谓优胜劣汰是自古不变的道理,看起来大哥已经是稳操胜券志在必得的样子,实在是可喜可贺了。不过——倘若此刻我将市委书记挪用公款以权谋私的证据交出去,你们认为这场仗的结局又将如何?”
白修远的一番话让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他说的白穆文不正是敬修的父亲,我市的市委书记么!实在无法想象那位政纪卓越备受崇敬的市委书记竟然会做出如此不堪的肮脏事来!一旦证据曝光,被“双规”就成了无法避免的结局!不但仕途尽毁,甚至于性命堪忧!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那位穿着黑色西服,神情庄重不卑不亢,偶尔才会展露慈父笑容的男人竟然会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罪行!更何况他还是敬修的父亲……
“一派胡言!我父亲怎么会做这种事!白修远你不要血口喷人!”
是敬修的声音!原来他也在这里!好想立刻睁开眼睛看看他!对了……今天是他订婚的日子……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白琴在,修远在,连敬修也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要快点睁开眼睛看看他!
“你想怎样?!”
白穆文?!!!我心头一凛,难道说白家全体都在场?!!!
“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要白氏。”
修远一字一句的答道。
是么……原来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我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从头到尾都是……连深爱着他的美惜姐也只是一个被他任意利用的工具……他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全部都是假的?没有一句是真心真意的吗?……一句也没有吗?……
“哼哈哈哈!果然露出狼尾巴来了!爸!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养了30年的狼崽子!不知感恩图报的白眼狼!如今他终于成了气候狠狠一口咬上来了!他想要我们的白氏!要我们辛辛苦苦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心血呢!哈哈哈哈!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白琴歇斯底里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父亲……这全都是真的?!小叔说得全部都是真的?!”
然而回应敬修的却是令人心寒的沉默。
“妈,你告诉我!真相究竟是什么!……”
敬修的情绪也开始崩溃了,他的声音都走了调,这一刻我忽然发觉,他对那个冷漠的父亲还是有感情的,这便是所谓的骨肉亲情吧。无论他们之间如何形同陌路,有一件事情谁也无法改变,白穆文是他的父亲。
方如韵只是嘤嘤的哭泣,顿时我心里一凉。原来身为妻子的她也是知情者么。
“爷爷!……二叔!……二婶!……父亲!……”
转了一圈,敬修得到的只剩下绝望。原来他们全部都知情,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
“姑姑……白氏真的是干净的么?”敬修的声音哽咽了,我的心犹如刀割般剧痛。他哭了?我想看看他的脸,我想看看他的眼睛!
“敬修,这世上从来就不存在完美无暇的东西。”白琴低声道。
“……这就是你想交到我手中的白氏?!这就是你们希望我继承的白氏?!为了守住这种东西你们甚至逼迫我放弃自己最爱的人跳进一个不幸的婚姻坟墓里?!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对我的爱么,姑姑!”
然后我没有听见白琴的回音。可能她是无言以对了。
“修远,你这是想做什么?拆了这个家么!”
白老太爷狠狠的敲击着拐棍。声音里充满了困顿、无奈和悲愤。
“很抱歉,我从来不觉得这是我的家。”
修远的口吻听上去结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这么多年我没有把你当儿子看待?”
老太爷急怒道。
“我真的不知道这么多年您有没有将我视作儿子看待,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把你们当成亲人看待。我对你们除了恨只有怨。再无其他。”
是啊,修远他憎恨着白家,他的童年不快乐甚至是痛苦,因为白家没有人真心对他好过。但是,憎恨只能毁灭一切却无法挽救一切。如同我只会逃避问题从来不敢面对问题。到头来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得不到……
“哼!你不过是下人生的贱种!我就说当初不应该收留他,让他自生自灭去!否则今天也不会发生这种蠢事!”
白琴面对修远依旧是那幅丑恶的嘴脸。但凡她厌恶的看不入眼的统统被冠上了一个贱字。但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被辱骂的人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与感受。
“呵,贵贱与否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想逞口舌之快你也只能趁现在了。”
修远对于白琴的辱骂早已进化至刀枪不入不痛不痒的境界。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把白琴放在眼里,只当她是一条乱吠的母狗。
“你以为我会趁你的心如你的意,乖乖的把白氏双手奉上?!哼!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白琴气红了眼,也迷了心智,说出来的话已经完全不经大脑。
修远低笑道:“三姐有这个心思我自然乐意成全,也好让我做一回大义灭亲的英雄上上头条。”
白琴顿时噤了声,眼下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修远的手里,他握着最大的筹码想捏死白氏简直易如反掌。
“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毕竟是一家人,何必撕破脸皮,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的谈一谈。”
白穆文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愧是市委书记,挪用几十个亿的社保基金也不曾皱一下眉头,这种时候还敢站出来和我谈条件,你就不怕我一口拒绝么?”
修远的声音显得格外清冷高高在上。
“有损利益的事情你不会去做。既然有能耐蛰伏了那么久,你自然也不希望落得一个两手空空。”
“即便放弃白氏我也不会落得两手空空。白氏在纳斯达克上市的股份大部分已经落入了我的手中。即使吃不到总部这块最大的肥肉我也不至于血本无归那么惨。从不做赔本的买卖这一点我们都很像,对不对,大哥,三姐。”
白琴闻言顿时急怒攻心,恶狠狠的骂道:“好啊!原来是你在背后趁火打劫大量购入我们白氏的股票!我说是哪一家莫名其妙的北美公司在背后捣鬼,原来是你这吃力爬外的混帐东西帮着洋鬼子来吸我们白氏的血!我算是弄明白了!白氏的内贼不是别人就是你白修远!我千算万算居然没有把你算进去!好,你有种!你够狠!你够毒!”
“多谢夸奖。不过若是光靠我一个人再能耐也不可能成事,这还要多谢你的枕边人从旁协助了。”
白琴赫然吃了一惊,顺着修远的话我自然一下子就想到了倪锋!果然是他串通修远里应外合背叛了白氏?可他明明是白琴的丈夫,同时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白氏总经理啊!他有什么理由要背叛自己的妻子出卖自己的公司?!这也一直是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想说什么!”
白琴的嗓音里透出明显的恐慌。或许她已经明白了修远的话所以才越来越恐惧越来越矛盾。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可以问问自己身边的丈夫。”
我猜测白琴此刻的心情一定很复杂,而她的表情一定更精彩。
“小琴……”
是倪锋的声音,他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存在,如同空气一般因为太普通往往被人忽视和遗忘。那一次通话现在回想起来竟是我们之间仅有的交流。
“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其他什么也不必说!”
白琴的语音颤抖的很厉害。我想她一定是尽了最大努力才勉强不让自己当场发作。
倪锋沉默了片刻,还是轻轻的回答:“是。”
一片死寂中,我仿佛听见了某人心里的琴弦崩裂的声音。有些东西碎了就永远无法复原,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其实我们一直明白这个道理,但却往往向着相反的方向越行越远。
“小琴,我……”
呼啸而过的是一个响亮到让人发疼的掌掴声,那一巴掌必然是落在了倪锋的脸上。我很想知道每一次当她狠狠一巴掌抽在别人脸上的时候她有没有过丝毫的犹豫有没有过丝毫的心疼。我一直很厌恶暴力也很恐惧暴力,过去每当敬修对我暴力相向的时候我的身体会痛,但那一次在母亲的坟前我朝着他狠狠抽过去的时候,我体会到的则是更加深刻的心痛。
“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永远也不要让我看见你!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滚!——”
有人说女人崩溃的时候最可怕,也最可怜。
“别急着赶人啊,三姐,为什么不听一听他的解释。或许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
我觉得修远在下一个套子,企图将所有的人全体套进去。
“白修远!”倪锋突然出声喝止他。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倪锋,事到如今你还是不忍心对付这个女人?看来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不过这场戏既然已经开了场你就有责任将它唱到落幕,做事要有始有终才好。”修远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全然的狠厉无情。
“不……已经够了……我不想再报仇了!这样已经足够了!”
倪锋的声音很虚弱也很悲伤。
“报仇?报什么仇?我们白家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来报复?!”
老太爷质问。
“一条人命。”
修远答道。
“白修远!”
倪锋朝他怒喝。
“一个女人的命。”
修远继续说。
“什么女人?!她是谁?!”
老太爷追问。
突然间,我的心也猛烈的跳动起来。
“她姓骆,”
胸口猛地一窒,我紧紧的攥住了拳头。
倏地我睁开了眼睛,吊顶水晶灯的灯光直刺入瞳孔,视线一片模糊。
“时间刚刚好。欢迎回来,我的‘茱丽叶’。”
众人一脸的惊愕,修远走到沙发边,伸出手将我从仰躺的姿势扶坐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和我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行动上还有稍许僵硬。
“他、他不是死了么!”
白琴的脸白得像一张纸,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我。
“不用惊慌,我只是和各位开了一个小玩笑。”
修远一手揽着我的肩头一手撩起我的衣袖,指着那个不太明显的针眼笑道:“我们在北美的研究所研制了一种全新的镇痛剂。用量到达一定程度便可以使人进入完美的假死状态,当然如果计算失误的话,哪怕只是一毫克足以致人于死地。”
“依夏,现在感觉如何?是不是有种重生的感觉?”
我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虽然靠在他的臂湾中我却犹如置身极地般的寒冷。依然是这双迷人的眼睛,依然是磁性低沉的嗓音,依然是唇角边泛起的浅笑,但此刻一切都变了样,天翻地覆,支离破碎,他不再是我心中的王子,他变成了恐怖的恶魔,邪恶阴险心如蛇蝎!还有那膨胀的破坏欲和毁灭欲!我不敢相信这是我曾经迷恋过的男人,这是与我朝夕相对颈项缠绵的男人?!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白修远?!以前的他统统是假的虚幻的不真实的?!
下一秒我已经一巴掌挥到了他的脸上,我的行动还是很迟缓,他明明可以拦截下我的手,但他没有。
他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揽着我的肩头,一动不动,修长的眼睛笔直的望着我,一瞬不瞬,只是唇角上的笑容渐渐的淡去,消失。我的手从他脸上缓缓滑落下来,带着青肿淤痕的脸颊上又新添了明显的掌印,这才发觉到他一身狼狈的模样,看起来刚跟人打了一架。
“依夏!”敬修是最先从震惊里还过神来的一个。
闻声我立刻朝他看过去。
惊见他衣衫褴褛脸上带伤的模样,顿时心口一疼,也顾不得身体上的不适急忙就要从修远的怀里挣扎起来。修远一把捉住我的手臂将我牢牢禁锢在他胸口,眼看敬修朝我们过来他又一把将我带离了沙发退到一旁。与敬修保持一段距离。
“白修远!把依夏还给我!”
敬修恼怒的瞪视着修远,双拳紧握,骨节咯咯作响。
“还给你又如何?你以为你能给他幸福?”
修远冷眼看着自己的侄子。
“我当然可以!”
敬修异常坚定的回答。
“依夏,我已经取消了和尉迟兰心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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