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手的工作,就是在猎物出现那刹那之前,屏息等待好几个小时,好几天,甚至好几周,然后在最后的最后狙击——例无虚发。
我似乎听到了地雷拉环拉开的声音。嘶嘶直响,就在眼前冒白烟。似乎看到阿九拿着一架来福枪指着自己父亲的眉心,随时准备开火——红色准心已经对准了席巴。
看看席巴又看看阿九,大脑一片空白。还没等和我的家教学生叙叙旧情就得到这么个消息,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在席巴和阿九之间转来传去,心潮起伏。我被震撼了,心脏以一种截然陌生的节奏——类似RAP或者饶舌歌在飞速跳动。
“阿九,你的意思是威胁,而不是猥亵吧,把表达方式弄错了,对不对?”我急急的说道。
字句和段落不断地涌现脑海,但是却没有办法用嘴巴表达出来,就算席巴已经长成了完全不可爱的大人,我也无法相信他对自己的漂亮儿子动手动脚,大事不拘小节啊,或者说大大咧咧啊,或者说亲密过度?总之席巴再怎么变也不会走这种犯罪道路的。
他可以去诈赌去贩毒去坑蒙拐骗,但是他有自己的底线。
神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啊!
阿九用力的搂住我,也不说别的话,然后我感到他的眼泪一滴一滴都落在我背上。柔软的发丝落在我的脖子上——他是那么的小,那么的弱,那么的纯净。
席巴在听到阿九的指控后,直直的盯着我,眼里的光芒慑人得很,就像饥饿的狮子:“我没有做过,我的话和亚路嘉的话,你相信哪个?”
这个,很久以前看猎人同人耽美类里的确有揍敌客家族的内部配对——那也是席巴和伊尔密……亚路嘉的话,我脑内剧场连想象都想不出这是什么画面。
“父亲说我和他的关系世人是不会了解的,我和他是天造地设的,但是一定要守口如瓶,我想杀了他,可是我打不过他。”阿九的声音细弱,声音里充满了不堪和沉痛。一双眼睛像黎明最后的紫色星星,在放射即将消逝的微弱光芒。
“亚路嘉!”席巴咬牙切齿,拉下脸来,“虽然你年纪小,但这也太过分了!”
“父亲说这叫真爱。”
我脑子爆了!
这叫什么情况啊?揍敌客怎么这么轰轰烈烈啊!
“父亲说喜欢我,但是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喜欢好可怕啊!”
我的背全湿了,尽是冷汗。只能轻轻拍阿九的后背,告诉他:“别怕别怕,我就在这里。”
席巴的恼怒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看起来他很想当场就把阿九打死。强忍着没发泄出来。
桀诺没说什么,只是冷笑。
我对他们使个眼色,然后搂紧阿九:“我们去看云古表演,好不好?”
阿九点点头。
可爱天真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又给了我一个虚弱的微笑:“我不想看见他。”
他指的是自己的爹。
“那咱们就不见。”我马上答应着。
你们揍敌客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依稀记得席巴当初流眼泪也是这我见犹怜的样子。
“亚路嘉,没错,就是这个眼神,死神的眼神,杀手的眼神。”席巴看着遥望自己怒目而视依然风姿动人的儿子,轻轻的说。
如果眼睛可以放箭,亚路嘉准叫自己的父亲万箭穿心。
“培养更好的后代是大人的工作。”桀诺点点头,“那种即使两败俱伤也要干掉对方的狠劲……”拿来对付自己的爹了。“你看,像不像忠犬?”只听芜菁一人的话的小狗。
“忠犬还算好,根本是除了主人,对其他人只会乱咬的狂犬。”席巴在内心诅咒自己怎么有如此叛逆儿子,八年十个月前和老婆“努力”就得到这么个成果?他也没顾到这么说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慈母多败儿,一定是基裘太疼两个小儿子了。
“不过,在任务中抛弃一切感情和感觉,他总是做不到。那是杀手的致命伤。如果芜菁能让他改掉这毛病,也是好事。”桀诺活动一下筋骨,转动一下手肘,“再舒服的位子坐的久了,也只能加速老化,以后还是要多多做任务才是。”何况这次休息的有点长。把工作全推给大孙子,多少有点内疚。
“父亲,我怎么养出这么个坏东西?”席巴真的不理解,自己家教育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做了什么活该天谴的事情吗?养儿子还不如养条狗!想想看三毛,这条狗没有了,他还可以养其他的狗,就算三毛是难得的好畜牲,也不会说无可取代——可是亚路嘉这种儿子只能让自己头痛,乱吠乱咬。
“席巴,当初我养你一个就够受了。”桀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我进去看猎人考试了,你最好躲远一点,芜菁一向比较娇宠孩子……她也知道亚路嘉撒谎,但是还是会顺着他的。”
就是这一点让席巴最不服气,为什么自己长大了,待遇反而比童年要差得多?年纪越来越大,好不容易才能见到她一面,却横生枝节。
席巴发誓,有机会一定让四儿子明白,家族刑讯室其实已经算是好地方了。
云古的表演舞台是一个粉红色的梦幻斜坡——据说本次考试每个人都可以自选舞台,当然,你不选的话——考官会代替你选。
我认为这粉红色是E夫人的品味。
云古表演的是徒手打烂坦克车,在三分钟内把一辆反导弹坦克车肢解了。伴随着悠扬的乡村音乐。
当然我基本没什么精神用在这上面。等到他通过考试,我连上去说句祝贺语的心思都没有了。
我深思熟虑的全是阿九和席巴。
“侠客,你是一个拥有天才级别情报收集和分析能力的人。”我避开阿九,把目前的情况隐去人物姓名说给他听,征询旅团之脑的意见:“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
“你等待过新款游戏机的发售吗?不停地转来转去就是为了它,上网站啊,在专卖店门前翘首以盼,但是时间却仿佛停滞了,等的快要死了一般……等你好不容易等到了,才发现你的钱不够,这时候你会怎么想?”
“侠客,你是在……运用比喻?”比喻这种修辞手法是为了让事情更明白,但是你说的我如坠云雾啊。
“当然是其他人也别想拿到这游戏机。”侠客仿佛站在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影身边,“等着吧,事情还会更麻烦!”
“那么,怎么处理呢?”我就是一游戏机,是阿九不希望别人拿到的游戏机?他不想忍受等待的煎熬,所以席巴成了炮灰?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小学老师。”侠客瞥了我一眼,“你把那个混小子丢到浴盆然后警告他:再说一句谎就一辈子也别想出来。”
“喂,那是虐待儿童!”我觉得如果让侠客来做,他会把阿九头朝下丢进去。
侠客气定神闲的冲我笑:“没死就不算虐待吧。”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这个,流星街的教育不适合阿九的!我做不出来!
第二个问的是庞姆,她想了一下,然后说:“可不可以关小黑屋?”
我问云古,他沉思,然后告诉我爱可以感化一切,爱可以拯救一切,不要认命……
算了,自己想办法!
晚上我给阿九做了个奶油蛋糕,然后问他考试有没有准备好。
他点点头:“随便了,反正拿不拿到猎人证我也不在乎。”
这也好,太紧张考试反而会失常。
“阿九,我知道你原来叫亚路嘉,也知道你和你爸水火不容,我不是强迫你必须去喜欢他,”我把他抱起来,手环绕他小小的肩膀,尽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很珍惜你,也很珍惜你爸爸,你别惹他生气了,好不好?”
他不言不语。
我郑重的说:“阿九,我了解你爸爸,他……”虽然他杀人杀的不少,但是不会对自家人下手!
“他伤害过你!”阿九尖叫,“我讨厌他!”
“哦,阿九,世界上的事情没办法只分对的和错的。”我抚摸他圆圆的脸,“我已经原谅他了。”
并不是不在乎,而是时过境迁,知道在意也是无用。
“芜菁,你偏心席巴!”阿九很委屈,孤苦伶仃的和被排挤的丑小鸭一样。
我已经觉得有点吃不消了。
“阿九,他是你爸!”我苦口婆心,“你要想想他赚钱养家,照顾你,培养你!最后还要被你埋怨!”我不希望阿九不孝顺,好了,闹脾气可以,但是不能太过分。
血浓于水,就算走遍万水千山,家是自己可以最终休憩的芳草地,家人是无条件爱你的人。
“今晚我和你睡,好不好?”阿九声音黯然,双眉颦起,“为了你,我会忍他的。”
我点头应允。
羡慕孩子好恶分明,直接坦荡。我现在就很难对别人公开表示不满——瞻前顾后,思这想那。
阿九的睡相也很可爱,但他的眉头皱在一起,看起来在做梦,好像还是噩梦。
我不由的想,自己睡着以后,是不是还有梦?记不得了。我抚摸他的眉心,希望能舒展他的不安,然后帮阿九盖上一条薄毯子。
看看天色,躺在床上,闭了眼,睡不着。
你可以计划的长远而周详,但是生活却难以按照你的计划去走。
想要记得一个人,心不由己,想要忘记一个人,心不由己。感觉应该随着时光流逝而逐渐麻木,但回想起来一切又是那么新鲜。
我的择偶条件很高吗?体贴我关心我支持我,给我安全感,我们在一起开心……难道我只是痴心妄想?
我终于知道蓝染是什么了!他根本就是艾滋病!!为什么这种家伙总能理所应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为什么我的人生计划里没有他,却偏偏要和他纠缠不清呢?
没事,这不是世界末日,我只是生活在一个没有蓝染惣右介的的世界而已。
翻个身,我希望自己如果做梦的话。至少是美梦。
席巴轻松的打开锁,一挥手,拨开阿九悄无声息的一刀。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对着席巴的脑袋划过来,席巴握住儿子的脚踝,不忿的想用力,一团煤灰已经兜头洒下来。
席巴下腰,一口气准确的把灰都喷到走廊上。
为了不吵醒熟睡的芜菁,双方只动嘴唇不出声——反正他们光看嘴唇的动作就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席巴:“给我让开!”
阿九:“不要!”
席巴:“你……”这孩子,这么年轻,这么笨!席巴以揍敌客家主的身份诅咒自己的四儿子下地狱的油锅!
不需要讽刺或者斥骂,席巴一伸手把阿九像拎小猫一样拎起来,“你惹得麻烦还少吗?”他微微笑,心想如果有可能,真该把这孩子塞回基裘的肚子回炉重造。
亚路嘉把握紧的手张开,里面是两粒骰子:“父亲,我赢的话,你不要打扰芜菁。”
这世界不是只靠能力和才学,还要有好运。
“如果你输了,亚路嘉,马上乖乖回家!”要超越自己的能力,光是想是不够的!
……
“父亲,你要遵守约定哦。”阿九笑的恬淡。
“只有今晚。”席巴冷笑。
“你过不了爷爷那一关的。”阿九摇头,“你也是老头子了,和芜菁站一起,别人会以为你是她叔叔。”
阿九在折磨自己之余也不忘折磨一下席巴。
席巴想说千言万语也被“老头子”这个词堵到了,失落远非笔墨能形容。
他也曾年轻过,身强力壮,英俊潇洒,当然现在他也不会承认自己老了,但是,看到芜菁的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期望能回到十三岁,那个属于他和她的十三岁。
“对吧,爷爷?”阿九轻声出口,把视线转到另一边。
“亚路嘉,你也够了。”桀诺闪出来,“猎人考试结束,就和芜菁一起回家吧。”
“她到哪里,我就去哪里。”阿九回到床上,依偎在芜菁身边,头靠在她的肩上,恶狠狠瞪着桀诺和席巴,“只要不和她分开,哪里都好。”
然后面朝芜菁,又是另一副面孔,说不出的温柔和关怀,爱怜的眼里全是柔情蜜意。
“奇牙怎么样了?”算算离他离家出走还有两年,他是漫画主角之一,也是小杰的朋友,我和席巴的对话就从这孩子开始。
我对猎人考试的伙食很满意,比酒吧的工作餐好得多,营养搭配合理而且美味无比,我简直想向协会的厨师学个一两招。
“回家你可以好好地看他,他最优秀了,而且最像我。”谈到这个儿子席巴满面春风。
“芜菁,帮我拿果冻。”阿九就坐在我腿上,对着我咪咪笑。
桀诺把果冻盘直接拿给他。
现在算不算合家欢乐?
我决定装糊涂。
欢乐今宵就好,我也不管他们背着我会不会大打出手——事实上也管不了。
“奇牙虽然年轻,但是资质的确是百年来最好的。”桀诺喜得眉花眼笑,“你以前就很喜欢他,现在一定更喜欢。”
“少白头的猫!连念都没学会。”阿九插了一只蛋挞,放到我嘴里,“芜菁,你吃。”
阿九真是小气啊,我咬了一口蛋挞,捏捏他的脸:“奇牙是你哥哥!”
“恩,我会乖乖的。”他粲然一笑。
这么懂事,反而让人不安。
“尼特罗如果叫你加入协会工作,最好不要答应。”当下桀诺说道。
“我?我何德何能?”协会缺厨子还是歌手?
我看看揍敌客的三人,恍然大悟:“哦,牵制你们……”我下保证,“我不会加入猎人协会的,反正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少壮不努力,性格决定命运,我顶多就是小打小闹。
年薪上亿司机接送附赠豪华山间私家别墅的美梦,我已经不会做了。
“去哪里玩玩也好,猎人证有不少权限。”桀诺静了一会才说,“散散闷气。”
我只是逃了一次婚,甩掉的还是蓝染,单此一项,没准也可以载入史册。
我没有本事,又不喜欢无所事事。拿到猎人证要干什么?茫无头绪。
“桀诺,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天长地久吗?”我端起咖啡杯,浓烈的咖啡香袭入脑中,刺激着脑神经。
“你觉得有,便有了。”
不愧活了大半辈子,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