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虚弱的偏过头,紧闭的双唇苍白和干裂,汤匙到了她口边,她硬是不张嘴。
红绣急了,眼泪流的更凶:“娘,你吃口吧,女儿求你了。”
“绣儿,娘……不是不吃,是,吃不……下……”连翘的声音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好似说话于她来说,已是很重的体力活。
红绣惊慌的扔了瓷碗,碎瓷在地上破裂数半,回头焦急的道:“梅妆,快去沏糖水来,盐水也成”
梅妆哭的都晕了头,也忘了行礼那码子事,点头飞快的跑了出去,不多时端了一碗糖水一碗盐水进来。
“小姐,水来了,水来了”
红绣哭着爬起来,碎瓷片割破绣鞋刺进脚趾都不自知,用力扶着连翘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端着瓷碗喂到连翘嘴边,颤声乞求道:“娘,你喝点水吧。”
连翘无力的摇头,“不,不喝。喝不下。”
“娘你喝点吧,求你了,你喝点啊”红绣抖着手,硬是要将糖水给连翘灌进去,可连翘不知怎么就是喝不下去,糖水顺着她嘴角滑下,湿了母女俩满身。
红绣扔了手里的空碗,碎瓷声清脆乍响,听的人心惊。
又端起盐水来,红绣哭求道:“你喝下去好不好,你得活下去啊,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亲人了,再也没有亲人了,你要活下去啊”
她尖锐的哀鸣如刀子一样扎在连翘的心上。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下来,干瘦如树枝般的苍白左手,握住了红绣扶着她肩膀的手。
“绣儿,娘……也舍不得你……”
“娘,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红绣绝望的趴在连翘肩头哭泣,此时此刻她终于能体会到,前世她因癌症去世的时候,她的亲人是如何肝肠寸断,如何无可奈何。这是一种绝望的无力,明明伸出手来,明明抓住了她,却如何用力都留不住。
连翘强撑着握紧女儿的手,断断续续的说:“娘有话……单独,跟你说。”
见夫人似要交代遗言的样子,梅妆和凡巧都泣不成声,掩面走出了卧房,将空间留给母女二人。
红绣搂着连翘,哽咽道:“娘,你要说什么,女儿听着呢。”
“绣儿。”连翘喘息了半晌,仿若攒足力气一般,努力用微弱的声音道:“往后,娘不在了……你要,好好孝顺,孝顺你爹……要跟大夫人,秋姨娘,好好相处……”喘息片刻,又道:“你虽然会绣活……可,可这不能,不能成为你的仰仗,若是你爹认了你……你只能,学会让他们喜欢你,才能让你自己不,不吃亏。”
连翘一番话说完,已经喘息的不能自已,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一般。
红绣流着眼泪,连翘今日尤为反常,她以前只是期望诸葛老爷能认她。今天仿若已经肯定诸葛老爷会认她一样,竟然开始教给她往后的处世之道了。
“娘,你莫要想太多,先喝口水好吗?”
红绣又端起白瓷碗凑到连翘的嘴边。
连翘偏过头躲开,闭上眼喘息,心里却是无限的欣慰。大夫人说的对,有她在,诸葛老爷永远不会认了女儿。可她死了,就有希望。
诸葛老爷讨厌她,不愿意娶她,所以不能认红绣做亲生女儿,因为他不想承认她是他的女人。可如果她死了呢?世界上没有她,老爷可怜红绣没有娘,在看在她一手绣活的份上,一定会承认她。绣儿做了诸葛家的小姐,将来再找个好人家,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安安稳稳,这多好,多好啊。女儿受了那么多的苦,以后就可以享福了,她死了也值
“绣儿”
连翘的声音逐渐微弱。
“娘?”
“我想吃,你亲手煮的……番薯粥。”
“娘……”红绣心里一个激灵,全身如坠入冰窖,寒气从脚底蹿升上来,“娘,我不去,让下人给你煮粥好吗?我要陪着你。”
连翘急了起来,气音中带着焦急,“娘的话,你也,你也不听”
“娘”红绣低头,和连翘四目相对,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依恋、不舍、和请求。
最终,红绣只得点头,“好,娘,你莫生气,我去,我去……”
小心翼翼的扶连翘躺下来,她深深的望着连翘灰白的脸,重生后到如今的一幕幕,宛若电影一般在眼前回放。她知晓,连翘叫她离开,是不想让她看见她临死之前的痛苦样子,她怕她忘不了。
五日不进食,娘亲如此荏弱的身子已经到了极限,她能有何办法?她是依他所愿带她回了诸葛府,可如今她还是要离开,还是留不住。
红绣最后紧紧握了一下连翘的手,母女两沉默对望。
连翘欣慰的笑着,她知足了,只要绣儿能一生衣食无忧,能过的好,她知足。
看着女儿的背影。连翘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红绣方走入院中,便听到身后厢房内传来梅妆和凡巧的尖锐哀嚎。
“夫人啊夫人”
红绣闭上了眼,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去了……
第一卷 为己筹谋 第九十六章 明摆着不伺候了
第九十六章 明摆着不伺候了
诸葛老爷一行回到府中之时,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昨日彻夜兼程,只到了三更在破庙中随意打了个尖,迷瞪了两个时辰又继续赶路。待到此时,诸葛老爷常年养尊处优的身子已经累得酸痛无比,连带着心情也跌落极低。
门房张远正拄着下巴打瞌睡,听到马蹄声逐渐接近,半晌才反应过来,尖尖的脸立即挂上谄媚的笑容。
“老爷,您回来了。”
“嗯。”诸葛老爷大步入内,诸葛言然则命闻声赶来的下人将二小姐和三小姐送到后院柳姨娘那去,忙过之后问张远:“红绣小姐可回来了?”
张远恭恭敬敬道:“回少爷的话,小姐昨日傍晚回来的,府里人都说,都说……”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快讲”诸葛言然劳顿一路,语气也少了往常该有的温厚。
张远忙道:“昨儿听管事的说,连夫人下世了。”
“什么?”
诸葛言然闻言一惊,先入了府门的诸葛老爷也同时顿住脚步,回过身与诸葛言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来如此……”诸葛老爷此刻才明白昨日红绣为何急匆匆离去,许是商少行着人来为她报讯的。如此一想,又有些无名气,他府里的事,哪轮得到商少行插手 ,一面气府里的奴才通报不及时,叫商家抢了先机,一面又气商家的探子按潜的深,到如今他都不知院内的探子是谁,除都没法子除。
父子俩一路无话,不多时来到莲居,本以为会瞧见满眼素白,灵棚架设,却不料入目的与往常并无二处。
疑惑的对视一眼,诸葛老爷快步入了跨院东厢。
守在门前的凡巧眼睛哭肿的不像样子,见了老爷和少爷忙行礼:“奴婢给老爷请安,给大少爷请安。”
“嗯,你们小姐呢?”
“回老爷,小姐在屋里,夫人,夫人大去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诸葛老爷确定了连翘的死讯,心里似乎放下大石一般,面上表情比方才柔和不少,摆摆手掀门帘大步迈进了堂屋。
屋内一片黑暗,烛火未曾点燃,香炉内的清爽清香气也不复存在,只有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棱纸张照在屋内,将一应物事染成淡淡的灰蓝色。
连翘身着白色锦缎的寿衣,已经化好了妆,安静的躺在榻上。红绣一身素白,面无表情的跪在榻前,满头如青缎的长发垂落脑后,只留给诸葛老爷和大少爷一个苍白的背影。
一阵风吹过,粉白纱帘飘舞,红绣头上的几缕发丝飞扬。一种无法形容的阴森之气,如藤蔓纠结攀升,诸葛老爷和少爷只觉脚心一阵发凉,冷气窜上背脊,发根处似乎都根根直立起来。
“绣儿。”诸葛老爷轻唤。
红绣跪的笔直,闻声身子一顿,缓缓回过头来,苍白的瓜子脸上无一丝表情,眼睛哭肿,双眸因含水汽,显得格外的亮。
红绣没有说话,只是用眼角余光瞥了诸葛老爷和少爷一眼,便缓缓转回身,继续望着床上的连翘出神。
“绣儿,你母亲已经去了,莫要太伤怀,万一伤了身子,得不偿失啊。”诸葛老爷佯作关怀,缓缓走上前来。目光触及床上安静躺着的人,背脊上的汗毛嗖的一下根根直立,忙转开了眼。
红绣冷笑,诸葛老爷是想说“莫要哭坏了身子,耽误了月夕评比”吧。但她并未反驳,只是沉默,娘亲死的蹊跷,在未查明缘由之前,她不能与诸葛家老爷撕破脸。
“诸葛老爷,绣儿想得开。”红绣悠悠道:“娘虽去了,可我不会忘记正事的,只是这里。”素手捶了下心口:“空的很,好似被挖空了一般。”
诸葛老爷一怔,红绣对他的称呼怎么变了?但此际并非教训的时候,只能蹙眉关切的说:“绣儿莫要难过,你母亲的后事,干爹定会大肆操办,绝不会委屈了她。”
背对诸葛父子的红绣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咬紧了下唇,才将即将脱口的谩骂咽下去,深吸一口气,道:“诸葛老爷,我娘的后事就不劳您了,我已经着人安排去了,稍后人便回来,娘的灵柩也不会设在诸葛家。月夕评比事关重要,没的因为我娘的丧事,影响了诸葛府的喜庆。”连翘一生都毁在诸葛府,她就是太由着她,才会让她丢了性命。如今她去了,总轮到她做一回主,诸葛家,她再也不想呆。
诸葛老爷紧紧捏住拳头,面上倒是波澜不惊,她理由找的冠冕堂皇,可实际上还不是不想让诸葛家插手连翘的后事?若只瞧连翘他们母女,即使诸葛家不差安葬的那几个小钱,他也懒得去管她的后事,可现下红绣是他义女,是他诸葛家的人,出事了还轮不到他插手去出头,岂不是叫外人笑掉大牙?
“绣儿,我……”
“小姐,小姐”
诸葛老爷话未曾说完,一瘸一拐的丹烟挽着个包袱,泪眼朦胧的冲了进来,也不管诸葛老爷和少爷是否在场,呜咽道:“夫人她,她真去了吗?真去了……”
昨日小姐与青年先行一步,她没了小姐撑腰,二小姐和三小姐不许她坐马车,才刚好些的脚踝又肿成了馒头。以至于今日被诸葛老爷和少爷远远摔在后头,到现下才赶回来,可一进院子,却看到哭成泪人的梅妆和凡巧。
“大胆奴才,谁允你进来的”
诸葛老爷可怒了,莲居一个小小丫鬟都不将他放在眼里,说出去他威严何在
刚要吩咐人拉下去,院中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小姐,伏管事到了。”
梅妆擦着眼泪,带了伏武进来。
伏武见了诸葛老爷和大少爷,仅是微微拱手,便来到榻前,低声道:“绣儿,棺椁已停在侧门前,咱们这就将连大娘带出去吧。”
“嗯。”
“我扶你起身。”
“好。”
红绣双腿已经跪的麻木,站起身来扶着脸盆架子才没摔倒,转向诸葛老爷和少爷,苍白的笑道:“诸葛老爷,人我带走了,停灵之处也已经安排妥当,近些日多劳您照拂,您放心,月夕评比之事,红绣自不敢忘怀,待安葬了我娘亲,定会给您个满意的月夕绣品。”不待诸葛老爷回答,红绣转身道:“走吧,伏武哥。”
这厢伏武已用白布裹了连翘尸身,毫不费力的将已僵硬的人抱了出去。
梅妆、丹烟和凡巧皆挽了包袱,对诸葛老爷和少爷福身一礼,道:“老爷,少爷,奴婢们告退。”言罢快步随伏武去了。
红绣走到面沉似水的父子二人跟前,道:“这些日多谢老爷给了我们母女诸多特权,今日才能轻易让伏管事通过张管家进了来,至于三个丫头,梅妆是我自个儿带来的,丹烟和凡巧二人的卖身契,我也找了管人事的管事买了来,我也一并带走了。诸葛老爷,绣儿告辞了。”
红绣微微行了一礼,迈开跪到僵硬的双腿,转身刚走了一步,身后便传来诸葛老爷的一声怒吼,“站住,红绣,你如今作为是何意你是我诸葛任远的义女,怎么今儿是想与我们一刀两断吗?”
红绣微笑,转身平静的道:“诸葛老爷息怒,红绣并无此意,第一,我是想为娘亲尽孝,才会一力担起我娘的丧事,不想给诸葛府大宅带来晦气,才将人带出府去。第二,老爷当日采买下人来伺候,我也与张管家商议过,给了银子买了卖身契的,所以并不算拐走了府上的人。至于说一刀两断,老爷您言重了,红绣应下的事绝不会反悔,还请老爷和大少爷莫要见怪。”
诸葛老爷一句话都说不出,拳头似打在棉花上,红绣一番话理由充沛,让他一时间挑不出错处。
一怔之间,红绣一福了一礼转身离去。
商家位于城南的别院,院门前两盏白纸灯笼高悬,院中灵堂已设,连翘安静的躺在上好的楠木描金棺材内。堂中白烛噼啪作燃,灵牌前香火缭绕,陶盆旁,凡巧与丹烟二人正烧着纸钱。
红绣瞧着堂中一切具备,转身感激的给商少行行了一礼,“三少,今日大恩,红绣感激不尽。”
商少行一身素衣,凤眼中流露担忧,“红绣不必言谢,昨夜听到下人禀报,在下甚感意外,令堂去的太仓促,叫人毫无心理准备,只望灵堂设得简洁不会辱没了令堂。”
红绣摇头,“三少爷做的已经够多,如今这样很好了。”昨晚她打定主意带连翘出来,叫梅妆到府门前找了一直候着的青年,叫他去跟商少行传话,问他借个别院。张王直的那处宅院房主已经租了出去,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停灵才求了商少行,想不到他一下子便同意了。
商少行摇摇头,叹了一声,刚想出言再安慰几句,突然眼前白影一晃,一个欣长人影已站在跟前,双手握住红绣双肩,大声道:“红绣,怎么回事,连大娘怎么去了”
红绣轻轻拨开他的手,垂下长睫,哽声道:“洛寻,你怎么才回来?你是第一神医,若早些回来,我娘许还有救。”
第一卷 为己筹谋 第九十七章 偷听?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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