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没伤到?”
“当真没有。”
“大夫人可曾罚你?”
“未曾。”
伏武瞧红绣面色坦然,不似诓骗他们,又见她身上衣衫完好,没有受罚挨板子的痕迹,这才长出了口气,屈指轻弹,给了红绣一个爆栗。
“小丫头,你可吓坏我了。”
红绣摸着脑门,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累伏武哥担忧,是妹子的不是了,可你瞧我如今不是没事?”
拉了美貌娘亲的手,红绣笑道:“娘亲也莫要担忧了,您瞧,老天爷待人是公平的不是?它要红绣痴傻了许多年,如今却补偿给红绣清醒的脑瓜儿和甩不掉的好运气,我呀,定是遇难呈祥逢凶化吉的,若是今后有什么事,娘亲也不要乱担忧,相信绣儿定能解决就是了。”
连翘一愣,脑海中浮现曾经女儿痴傻之时受人欺侮的画面,再瞧如今面前水灵灵的豆蔻少女,眼泪流了下来,却笑着点头:“绣儿说的是,你是有福之人,定时要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
伏武的眉头舒展开,露齿一笑,颊边酒窝深深,甚为欢喜的道:“绣儿必定是有福之人,我瞧着她的面相,将来要大富大贵的。”
“面相?”红绣打趣的斜睨伏武,“伏武哥几时学会相术了?”
“额,我自个儿猜的。”伏武本是为了连翘宽心,不料被红绣打趣了一句,脸登时红了起来。
“你们三个!没事儿了还不快些去做活!诸葛府里难道是养着你们吃白饭的?”
背后突然而来的呵斥声吓了红绣一哆嗦,回头看去,陈管事的橘皮老脸快要皱成个揉不开的疙瘩。
连翘拍了拍红绣的小手,陪笑道:“就去,就去。”
伏武单臂一抡斧头,斧刃刷的自陈管事面前一寸划过,吓得他急退了两步,却见伏武扛着斧头优哉游哉的去劈柴了,立即气的老头直翻白眼,心中暗骂伏武泼才!
红绣将一切瞧在眼里,也只能苦笑。身为下等人,如今也只能听着管事的指手画脚。回到猪圈,猪倌儿又是一翻痛骂,红绣也只当清风过耳,自顾自的刨着冻结在地面上的猪粪。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如今她也算是个劳力。可她们娘儿俩只赚得连翘一份的月例银子。三百五十钱除了吃喝用度,几乎是分文不剩,如何能攒的了钱?没有钱,出了府他们两个弱女子又要如何生存?
古代不比现代,女子地位甚为底下,赶上荒年,一斗粗粮就能换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做媳妇。她前世生长在爷爷和父母的庇护下,只学得了裁衣绣花的本事,也懂得丝绸印染的技术,于社会上接触的也大多都是来求她绣花裁衣的人,谁不会叫她一声“何师傅”?
小小年纪就因得一手绣活做了“师傅”,每日里埋头苦练绣工,对于社会大学堂,接触的自然少,一时间,红绣还真想不到出了府去能做些什么,毕竟自重生才半月余,她连府门都没出过,更何谈了解此处的社会行情?
红绣刨猪粪的动作顿住,无奈的叹了口气,银子这一大关过不去,就算能说服美貌娘亲又有何用?不过她倒是可以想法子出府去瞧瞧,南楚国虽称为“南”楚,可听娘亲说南楚国幅源辽阔,地大物博,与她熟识的现代中国相比,此地应该相当于“关内”的位置,许是未经过全球变暖,地处心脏地带的圣京才会如此寒冷。到不知这里的民风民俗是何模样?
惆怅的心,因为想到出府去见识一下的念想而雀跃起来,红绣继续刨猪粪,心道她只当是一次旅游加角色扮演了,玩还不玩得尽兴些?
第一卷 为己筹谋 第十五章 我恨你痴心
世间值得欢喜的事情很多,可如今让红绣最欢喜的莫过于辛勤劳作之后有所回报。腊月二十这日,连翘终于领了当月的月例银子,捧着三百五十钱,红绣好奇的窝在草屋里数了又数,研究这个朝代银钱,同时也在盘算着出府的事。
“娘亲,月钱发了,咱们是不该出去采买了?”小手抓了一把铜钱,任它们从指缝落下,钱币相碰“哗啦啦”的声响让她想起自己在现代时的小猪存钱罐。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
油灯下,连翘正缝补红绣今日刨猪粪时不留神扯破的衣裳,闻言抬起头来,好笑的道,“采买也容易,何须咱们出去呢?求伏武帮忙便是了。”
“啊?”这可不行,她还想出去见识一下呢。
“娘亲。”红绣下了地,来到连翘身旁撒娇的道:“伏武哥也有自个儿的事要忙啊,不如让女儿出府去,您说要买什么,我就给您捎回来什么,好不?”
连翘蹙眉:“不成。你的身子才刚大好,府内的路都不认得,出府去仔细迷了路!再说外面龙蛇混杂,万一遇上些宵小之辈如何是好?”
“娘亲多虑了,鼻子底下有嘴,迷了路绣儿可以问嘛。再说您瞧瞧我这幅样子,哪有宵小之辈会瞧得上我呀,娘亲。”红绣拉长了声,摇晃着着连翘的手臂,扰得连翘缝不成衣裳。
连翘索性放下针线,拉了红绣的小手,爱怜的看着她。红绣虽已十四了,模样也甚是水灵,可身子上统共加起来也没几两肉,瘦伶伶的风吹就跑。她是她心头的肉啊,从前痴傻,她尚且放不开,如今好端端的又聪慧机敏,她如何放得下?
“绣儿,我知你好奇,想来这年你一直病着,每日跟着我也只是看外院儿的这些鸡鸭猪狗,入得内院还要受人捉弄。如今你大好了,好奇府外是何模样也是情有可原。可你这才好些,娘真是不放心啊。你痴症那会子,娘亲忧你被人欺侮。这会你不痴了,娘忧心的更多了。”
红绣心下温软,摸着连翘粗糙的手靠近她怀里,连翘担忧的,她何尝不担忧呢?若是一直呆在府里,保不齐哪日惹了主子不开心就是一顿好打。待她大了些,说不准还会被拉去配了哪个小厮或是什么粗鄙之人。那她的一生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思及此处,红绣突然直起身子问出多日以来盘桓于心中的疑惑:
“娘亲,这些年咱们在诸葛府里日子并不舒坦,为何你不离开呢?诸葛老爷既是让您到了外院儿,先前也听您说早在女儿未出生之时,大夫人就还了您的卖身契,您完全可以出府去啊。”
连翘被问的一愣,低头瞧瞧女儿消瘦的小脸,长叹了一声:“出去又谈何容易。我一介女流,你还病着,出去何以为生?况且,若是继续在外院儿,兴许还能瞧见他。虽说身份悬殊,一年也见不上一次……”
连翘的声音愈来愈弱,最终几不可闻,目光中流露出伤感和温柔,好似沉浸在某段美好的回忆之中不愿自拔。
红绣还是头一次听连翘说起这些,当下有些结巴的问:“娘亲,您,您说的那个他,可是诸葛老爷?”
连翘猛然回神,苍白的双颊竟浮起如同少女般的娇羞红晕。
见她如此反应,红绣心下已是了然,随之而来的是莫名涌起的悲愤
“娘亲,他如此对你,你竟还心心念念的想着他?”
连翘被红绣尖锐的语气唬的一怔,瞧着女儿精致的小脸上,那双盈满了痛惜的眸子,心中早已被温柔填满。
“绣儿,你还小,还不懂何为情,何为爱,即便只能远远望着她,我心亦是满足了,更何况我还有你呢。”
“就算我曾经是个痴儿?就算因得我的存在,让你无法离开诸葛府开始新的生活?”
“痴儿如何?痴儿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况且我从未想要离开诸葛府。”
红绣湿了眼眶,原来如此,不走,不是不能,而是因为深爱。若不爱,或许她早可以逍遥自在的离开。可情之所至的牵绊,又哪是这等痴人甩得开的?连翘对诸葛老爷的情谊,注定得不到回报。仅凭着心中抱着几分幻想,就能支撑了她这么多年。都说她先前是痴儿,娘亲又何尝不是一个“痴人”?
“娘亲。”红绣搂着连翘,“你放心,绣儿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连翘鼻子发酸,强忍了眼泪,道:“我信你,我信你。”
※※※
即便连翘一千个不放心,一万个不愿意,红绣依旧靠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缠到她点头应允她出府去了,只一个条件,须得跟着伏武才行。
腊月廿一一大早,红绣兴冲冲的带了一百文钱,跟着早已同管事的告假半日的伏武,出了黑漆剥落的角门。
踏上青石铺就扫的干干净净的小路,满眼檐牙高啄、古色古香的建筑。加之各式“老字号”铺子,吆喝叫卖的商家小贩……
一桩桩一幕幕,描绘出一幅安静和谐的冬日古代街景。红绣头一次觉得自个的眼睛都不够用了。耳边充斥市集的喧闹声,人们见面的招呼声,瞧着那些文人书生冬日里甩着折扇,文邹邹的说些酸话,红绣仿若进了影视城,已分不清自己是在戏里还是在戏外。
“仔细点儿,慢些走!”
伏武跟在仿若出笼小鸟的红绣背后,俊朗的面容也浮现出欢喜的笑容。红绣病着时,连大娘怕她闯祸,从未带她出来过,如今还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逛市集。想到她明明十四岁了,又是诸葛老爷的女儿,却比府外平民百姓过的都不如,英武的少年眉间多了些愁色和疼惜。
瞧见路旁浇糖人的,伏武拉了下红绣的粗麻衣袖:“绣儿,去哪瞧瞧。”
“好啊。”红绣点头如捣蒜,糖人儿啊,她还没吃过古代的糖人呢。
却不料刚走出没几步,身旁窄巷里突然蹿出一个人来,与躲闪不及的红绣撞在了一处。
第一卷 为己筹谋 第十六章 你妹的,画皮?!
红绣被撞得个趔趄,出于多年来看古装片养成的警觉,本能的用手护住了钱袋,倒退两步被伏武搀了一把才险险站定。
蹙眉望向那横冲直撞之人,红绣不免惊讶的叫了一声:“道长?!”
这不是前些日子她送了干粮,换得痒药的那位“骗吃骗喝”的道长吗?
道士慌忙点头,消瘦的下巴上山羊胡一撅一撅,急匆匆推开红绣道:“我先行一步了,小姑娘,以后再会!”
“别跑!”
“臭道士好不要脸!在我聚缘楼吃了酒菜还想抵赖!”
“站住!回来!”
……
道士刚要跑,小巷里便传来一阵吆喝之声,四名大汉已然赶到。
道士说了声“糟!”要跑已是来不及了,被一名黑大汉抓住了肩头上的破布褡裢,扯得险些摔倒。
“臭道士!还我酒菜钱来!”
“贫道未曾吃你的酒菜,何来还钱之说?”
“好哇!你还想抵赖!一日里有两餐来叫了酒菜,临了在盘子里放个干瘪蜈蚣,硬赖上我们聚缘楼了是吧?你也不瞧瞧聚缘楼的东家是何许人!今儿你要是拿不出酒菜钱,一通好打定躲不过去了!”
“无量天尊……”
“无量你奶奶个熊!臭道士欺人太甚,大火甭跟他客气,揍他,揍他!”
安静的小巷中四名壮汉对着干瘦道士拳打脚踢,奈何此处临近集市,人烟倒不是很多,加之百姓们躲避尚且不及,更不会有人前来喝止。红绣心中不忍,向前走了一步却被伏武拉住了。
“绣儿,别去。”
“可是……”
“那位道长许是真的赖了聚缘楼的吃食呢。”
的确,道士的就很像“骗吃骗喝”的人,可光天化日之下,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人被打死吧?
红绣到底没沉住气,大叫了声:“住手!”
四个大汉被人呵住,回头一瞧来人是个破衣烂衫的小姑娘,心中大为不满。为首的黑大汉叉着腰,怒瞪着红绣道:“哪来的丫头片子,别碍着爷爷们办正经事!”
红绣挺直了腰杆,底气十足的道:“几位大哥,若是道长真的赖了你们的酒菜钱,你们可以与他协商,再不然天子脚下还没个讲礼之处?你们可以带他见官去,犯得着这样拳脚相向,对付一个老人家吗!”
黑大汉被红绣一番言辞说的一怔,刚要骂她狗拿耗子,不料趴在地上的道长先开口了。
“女儿,你可算来了!”
女,女儿??!!
红绣呆呆的望着道长。
道士颤巍巍爬起来,指着红袖道:“她是我女儿,你们问她拿酒菜钱便是!”
红绣目瞪口呆。伏武怒极的奔上来,指着道士斥道:“好没良心的臭道士!今日活该打死你,红绣好心好意相救于你,你反倒咬她一口!各位大哥,我们是诸葛家的下人,仅是路过而已,和这个臭道士根本不认得!”
黑大汉嘲讽的看了眼红绣,转身踹了一脚道士,“你一个道士,哪来这么大的女儿!当我们是三岁孩童来诓骗吗?大伙别客气,揍他!”
拳脚再次加诸在道士身上,红绣闭了闭眼,有些心凉的转身,可笑她自以为聪明,却总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被二少爷戏耍点了猪尾巴是一遭,如今又是一遭,她可不就是捂热了蛇反被蛇咬的傻农夫么。
这次红绣要走,伏武倒不走了,拉了她的袖子兴味盎然的瞧着那方的“战事”,道:“绣儿,不急,瞧瞧再走。”
“打人有什么好瞧的。”
“谁让那臭道士陷害你!”
和伏武说话的功夫,四个大汉许是打得累了,将道士掉落在地上的破褡裢翻了个便,也未找到几文钱,骂骂咧咧的走了。
红绣见道士趴在地上不动,有些担忧的皱眉,他不会被打死了吧?
“走吧。”伏武看够了热闹,拉着红绣要走。
红绣叹了口气,她仍是做不来见死不救的事,“伏武哥稍等片刻,我瞧瞧道长怎么样了。”说罢便走上前去。
伏武摇头叹息,“你呀!”无奈也只得跟上来。
红绣蹲在地上,伸出小手,试探的戳了戳道长的胳膊:“道长,道长,你没事吧?”
然而戳了两下,都不见他有动静。
“道长!醒醒啊!”红绣有些急了,改为轻轻推他。
道长哼了一声,似乎醒了过来。伏武怕其中有诈,忙拉着红绣退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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