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过这般吩咐?你让他别胡闹。”
“哪用我提醒,那小子成天都在被霓裳追杀。”红衣男子笑道:“没准,他要的就是这刺激。”
冰焰没理他,目光仍然在我脸上转啊转,最后停下来,提出一个让我很无语的问题:“第一次见我的女人,不外乎惊艳,痴迷、羞怯几种表情,我怎么觉得你哪种都不像?”
而我的回答让所有人无语。
“奴婢不知道主上希望看到哪种表情,所以不敢自作主张。”
红衣男子错愕的眨眨眼,闷笑出声,随后忙装作咳嗽。
冰焰愣了愣,隐约的笑意一闪而过。
再盯着他看下去,一定会出事,忍不住冲过去强抱强吻都有可能。
我硬生生的收回目光,低下头,双膝着地:“奴婢莽撞过失,请主上宽恕。”
“你这么急冲冲是要干什么?”
我被问懵了。
原本这类突发情况都不在我的想象中,按照我的计划,眼下是准备悄悄摸进宫,先用偷看的方式暂解相思之苦,然后出去寻个住处安顿下来,再作长期打算。早知道应该耐着性子多练几遍移形术,省得出这么大的丑,还直接被他定义成了侍女……
愤懑中,我一眼瞥见地上的果碟,忙指指洒落的蜜饯:“主上一直都偏好七分熟的腌制酸梅,他今天错端了一盘熟酿甜梅,奴婢赶来通知他去厨房调换。”
心虚的瞄瞄百口莫辩的侍童。
原谅过河拆桥的人吧,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借口了。怎么说,都不可能有人去捡地上的梅子品尝酸甜。
“你怎么知道我的偏好?”
“主上的饮食起居都是奴婢们应该关心的。”
“好伶俐的丫头,”红衣男子笑够了,插进话来:“看来锦风也没瞎忙活。你叫什么名字?”
“浣玉。”我轻轻的答道。
冰焰略一点头,看向红衣男子:“刚才的事情说到了哪儿了?随我去书房谈吧。”
我松了口气,刚想擦擦额角的汗,他淡淡的留下一句话:“从明天起,你就来我身边随侍吧。”
本来憋得挺闷的,可是看到他离去的背影,我又开始兴奋。
不管以前如何,不管今后如何。从明天开始,我可以经常看到他。只是想想,都觉得非常激动。
就这么激动了一晚上,第二天一觉醒来时,骄阳正午。躺在床上继续做白日梦,猛然想起冰焰临走前的那句话,惊出一身冷汗,跳起来直奔他的寝宫。
很自然的,没人。床上已被人收拾过。
随手抄了快抹布,有一搭没一搭的算是在打扫卫生。
蹭到床边,忍不住摸摸枕头,慢慢的,躺了上去。鼻间满是熟悉的味道,就像……躺在某个人的怀里。
久违了的幸福。
来回打了两个滚,听见门外有人在说话,忙弹起来整好被褥。
刚直起身,冰焰就走了进来,我忙迎出去跪下:“主上。”
他看看我,一声不吭的从我身边经过。我只好低下头,盯着地面。
过了许久,他忽然问道:“你懂不懂随侍两字是什么意思?”
我乖乖的应声:“懂。”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说来听听。”
“跟在主上身边,随叫随到。”我颇为敬业的想了想,补充道:“不叫的话,也要见机行事。”
“早上的暂且不论,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我抬起头,见他摊开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见我满腹狐疑的打量他,他不耐的皱眉,提高音量:“来人!”
两名与我同样衣着的女子应声而至,匆匆上前,熟练的替他解开披风,松开袖扣……前前后后忙碌个不停。
我的嘴越张越大。在灵界,我也有随侍,但更衣这种事还真是极少让人代劳。我还从来不知道,他会懒成这样。自己的身体么,就那么喜欢让别人碰触?尤其是……异性?
我撇撇嘴,呲着牙挪挪酸疼的膝盖。
这个暴君,居然还不让我起来。
好不容易等他更衣完毕,满以为他会上床午睡。
结果,他不知从哪摸出本书,歪在床头看起来。
似乎忘了我的存在。
应该说,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梨落的存在。
我半坐在小腿上,努力的想着其他快乐的事情,比如,婉儿的笑。
才第一天,这些不算什么。
“哥……”
人未到声先至,红色衣角在我跟前停了停:“哥,昨天我把手卷忘在你的书房里了。
“你直接去拿不就好了,绕这么大的弯就为了来吵我?”
“我当然另外有事,帮人传话的,嘿嘿……”
屏风后两人的对话都压低了声音,我听不清,也没心思听,耳边回响着那声轻软的“哥”!?
难怪红衣男子的脸有些面熟。
仿佛只是转眼,曾经拽着我们的衣角撒娇欢笑的孩童已经长成了这般俊美的男子。
冰焰唯一的弟弟,冰煜。
神灵大战时,他还未过百岁,按照人界的年龄来算,不足十岁。
百年相对于千年,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
正如那段甜蜜得让人心碎的回忆。
不大一会,红色衣角又停在我面前,冰煜在头顶上说话:“浣玉,你去帮我把手卷拿来吧,就在书房的桌上,炎系的封褶,别弄错了。”
我点点头,按住麻木不堪的膝盖,刚想使力,一双大手将我扶了起来。
漆黑中泛着红色的眸子,让人联想起暗夜里绽放的玫瑰。
无比感激的冲他笑笑,一瘸一拐的出门。
没走多远,他赶了上来:“我没要紧事,还是和你一块去吧。”
“谢谢殿下。”我退后半步。这孩子的神态,和那个暴君如出一辙。
走了一段,总感觉冰煜在看我,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装作不知道。
终于,他开口道:“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
“尊贵如殿下,哪有可能见过奴婢?”
“以后没人的地方,你别口口声声奴婢了,说个话都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
他的语气竟像是在抱怨,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一愣。
“我哪敢拒绝你?”我忍不住笑起来。
他也跟着笑了,过了一会,认真的说道:“你身上有种不寻常的气质,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反正就不像是平民。不知我哥有没有发现。”
“你想多了,如果不是平民,我干嘛还要这么辛苦?尤其像今天这样,如果换个千金大小姐,哪怕是落难贵族,能受得了么?”
他咂咂嘴:“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刚才的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其实他平日里待人都还不错。今天不过是碰巧有人惹了他。”
“谁会惹他?”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摇头笑道:“除了霓裳,的确没人能让他气成这样。真是的,我都看不下去了,花了千余年,还搞不定一个女人。”
我一时没会过他的意思,呆怔的看着他。
他解释道:“看你的年龄也不大,那些子陈年旧事估计根本就没听说过。再遇上今天这样的情况,躲得远点就是对的。”
“霓裳……殿下是主上的……”
“爱人。”冰煜没留意到我的表情,兀自笑着:“从我记事起,我哥就老伙同一个女人逗弄我,除了霓裳不作他人想。后来两人还躲去人界卿卿我我了一阵子,打着寻宝的幌子。别看我哥在外人面前对霓裳老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其实爱到心坎去了。你说作为一个女人,能不气么?好在他们从人界回来后,我哥的态度就有了些转变,对霓裳不那么冷冰冰的。但小两口赌气的时候还是常有的,想来也是人前拌嘴人后和的那种,以后你就习以为常了……”
“主上去一趟人界怎么就会弄得灵力大失?”我打断冰煜滔滔不绝的话,顾不上追溯久远,捡重点的问。
“他们在取沧渊时遇上了意外,据说是那把宝剑突然爆发出难以控制的神力,我哥为了保护霓裳而受重伤。所以我才说他爱那女人爱到了心坎里。”
我努力抑制住激动的情绪:“这些都是霓裳殿下告诉你们的吗?”
冰煜的神色一黯:“我哥这次真的是九死一生,你都没有看见他刚回来时的样子,我甚至以为……幸而现在已经慢慢好转,只是他把在人界的经历全给忘了,如果不是霓裳,谁都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也多亏了霓裳,她用占星杖把自己的一半灵力都传给了我哥。”
我慢慢点头,慢慢蹲下,慢慢的把头埋进臂弯。
“小煜,书房就在前面。我实在走不动了……”
空旷的天空下,看得见的是流云,看不见的是清风。一群大雁由南向北迁移,飞来飞去还是人字形,几声哀鸣偶尔划过天际,跌落心头。
现在才知道,你忘了爱过我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如果,你以为你一直爱着的人是霓裳,那,梨落又是谁?
最好不要是我。
刚回寝宫,就与一名疾步走来的女子不期而遇。
红发软软的系在身后,黑色裙裾上缀满蓝色的六芒星,颧骨处,闪亮的星痣点睛。
霓裳压根就没功夫留意我,直奔冰焰床前。
“焰……”她温柔的轻唤他:“不要生气了,好吗?”
冰焰躺在那里,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
半跪在床榻上的霓裳俯身,一片珍珠红挡住了我的视线。
隔着半透明的屏风,我看见他的手环上霓裳的腰。
六十七 感怀
不哭,偏不哭。哭了就是认输。
你说过,命运在我们自己手中,我怎么能这么快就认输?
至于你承诺要给我的幸福,就先欠着吧。如果,能有那么一天,我会连本带利的要回。
泄愤似的挥舞着手中的瓦片,葱翠的草坪被我刨出了一个小坑。
一只蝴蝶落在肩头,扑扇着彩翅。
我四下看看,无人。忙扔掉瓦片,汇聚灵力,指尖的光芒罩住蝴蝶。
螭梵的声音骤然而至:“梨落,你不是一见着他就开心得傻掉了吧?昨天到今天,连个信都没有!”
“是啊,别提有多开心了。”一句话出口,惊觉自己像个被相公抛弃的小媳妇,忙清清嗓子:“照顾好婉儿,不许偷亲,光明正大的也不行。我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你面前,不要冒险。”
淡银色的轻烟散开,蝴蝶消失。
我拍拍手,估摸着霓裳差不多该走了,起身打道回府。
刚一进门,立即后悔为什么没有把那个土坑挖大点再回来。
床上确实只剩下一个人,但,那个人是霓裳。
锦被轻滑,香肩半露, 极品的美人春睡图。
她睡得并不沉,翻了个身,眉间微蹙,脸上犹带泪痕。
她哭过?疼了,还是累了?
冷静,我要冷静。
这不是他的错,我当初没有阻止他用火神九翼启动沧渊,不就是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么。不是说只要他们活着,就算与我行同陌路也无所谓吗?看看弄月,看看星璇,甚至,看看现在的他,有谁过得不好?
所以,我该知足了。
失魂落魄的向外走,越走越快,拐弯处迎面撞上端着热水毛巾的侍女,铜盆“哐”的落地。顾不上道歉,我开始狂奔,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要离寝宫远点,心里才会好受些。
正跑得起劲,前方再次出现障碍物。刚要避开,却被抓住。
“你怎么又是一副撞了鬼的样子?”
熟悉的声音一响起,我顿时僵在原地。
“冰……”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面前,我却连叫他名字的资格都没有。到了嘴边的字强吞了回去,咬咬牙,跪。
“主上。”
他微微颔首,说道:“回去寝宫把我的床收拾一下……换被单。”
我木然的站起来,转身。
他在身后淡淡的说:“以后见了我不用再跪。”
将皱巴巴的床单一股脑的堆成一团,被褥上的羽绒呛得我狂打喷嚏。憋着一口气换上新床单,爬上床去一点点铺平,顺带一脚把霓裳刚睡过的枕头踹到床下。
看着地上孤零零的枕头,我一个人笑得捶床,直到目光再次触及到那团被揉得怪模怪样的旧床单,一股水柱毫无预警的笔直上涌。我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深呼吸几次,还是无法喘气。我以为我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他与别人亲密,我以为只要看到他幸福我就会幸福。看来,我真是高估自己了。
泪珠断了线似的掉下,在烟红色的床单上晕开一朵朵小花。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的替我拭去眼泪。
明清如潭的紫眸,似曾相识的怜惜。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害怕这只是幻觉。
就这么彼此对望着,遥望千年,千年如斯。
他脸上渐渐浮现困惑的神情,忽然缩回手。
两人都有些莫名的尴尬。
我跳下来,抱起床脚的枕头和床单。
“床铺已经整理干净,奴婢这就退下。”
“浣玉。”
我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我,忙停下来。
他走到我跟前,有些探究的眼神:“你还在为中午的事不开心吗?”
“不,不是。奴婢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既然是往事,就不要作茧自缚。过去的就过去了。如果现在有困难,我倒是可以帮你。”
“主上能有这番心意,奴婢感激不尽。”我轻声说:“只不过,让我困扰的不是往事,而是往事里的人,他住在我心底,就是不愿走开,我能有什么办法?谁也帮不了我。”
他看看我,笑了起来,如暖暖的阳光。
“你才多大的丫头,说话就这么老成。曾经沧海似的,有趣得很。”他顿了顿,说道:“我已经吩咐他们给你在这里准备了房间,省得你每天跑来跑去来,就是睡过头了我也能找到你。”
换了个住处,比集体宿舍好了许多,我却没能睡着。合上眼,就看到霓裳俯卧在床上楚楚动人的模样,几乎把人逼疯。
习惯性的推开窗想透透气,却发现丝绒般的夜空被华丽的飞檐挡去了大半。
正前方富丽堂皇的王宫,帘幔重重,灯火幽暗。
有时候,觉得自己离幸福不过一步之遥。走近了,却发现还远得不可企及。
越来越郁闷,索性裹着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