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主上!”我迅速合拢嘴,跳下床,穿好鞋,行跪礼……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我说过你不用跪。”冰焰站起身,走开了去。
“奴婢是想请求主上的宽恕。”
“你在流景宫也呆不了多久,不必再以奴婢自称。”
“谢谢主上,但我不想离开流景宫。”我费力的表述着事先备好的台词:“主上可能对我之前的话有些误会。我接近主上,并没有那般非分之想。因此而给对主上带来的困扰……我很抱歉。”
“谁说我在困扰?为了你?”冰焰似笑非笑的斜睨我一眼。
我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好在他也没有深究,只淡淡问道:“那你为何要接近我。”
“诚如主上所见,我的灵力天生胜于常人,却阴错阳差的错过了领袖选拔,也算怀才不遇,来流景宫随侍主上左右自然会增加被赏识的机会。”
“你当我是傻子?”
“你怎么会是傻子,傻子比你聪明多了。”我随口溜出一句话,惊觉不对,马上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主上当然要比傻子聪明。”
越说越离谱,偷看一眼某人头顶密布的乌云,我明智的选择闭嘴。
“换个理由试试看。”他挑挑眉,简短的建议。
“哦,让我想想……呃,不对,刚才说的是第一点理由,接下来是第二点……”
直到我的七大点八小点九括弧点十圆圈点全都综述完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半句废话时,冰焰闲闲的跷起二郎腿,推过桌上的一杯茶。
“说完了没?没完的话,先润润嗓子再继续。”
我捞起杯子,猛灌一口茶水,愤然得出结论,此人老奸巨猾,绝非好糊弄的主。他那架势,摆明了就是在看戏,我就像跳梁的小丑。而且,最让我哭笑不得的关键问题竟然在于,我居然要说服他来相信我的存在不会破坏他和霓裳的甜蜜小日子……但是,如果不把这件事给摆平,我怎么继续混下去,怎么深入敌方内部寻找火神秘籍?多想无益,该上杀手锏了,成败在此一举。
“前面的统统是铺垫,我对主上不敢有半点隐瞒。接下来的话,我此生只会对外人说这一次,还请主上不要当成笑谈。”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几分凄怨。冰焰愣了愣,稍微坐正了些。
“我已有爱人,那个人不是主上。”
他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截了当,二郎腿慢慢收了起来。
我看着他,没有目的,没有欲望。只是很简单地想起了一些过往。
那些落花逐水的年少逍遥,那些暗香疏影的风月缱绻。
分明是缥缈如烟的记忆,却分外疼痛沉重。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也许不会再回来。我很想他,却没办法让他知道。”
视线飘向窗外,满世界的梨花。晚晴风歇,云来云去数枝雪。
流景宫中唯一的娇色,四季不变。难道你从来都没觉得奇怪吗?
我苦涩一笑,随即恢复平常:“我在一次偶然中远远得见主上,险些错认,只因主上与他生有极为相似的一张脸。于是我费尽心思的入宫,愚以为多看几眼,便可聊慰相思之苦。事实上,除了容貌,你与他再无第二处相似。所以,主上实在是多虑了,你我两人,不过是各取所需。”
“这么说,你是肯定不会移情别恋了。”
“我要的爱情里,女主角只能是我,一个人。”
一字一句的说完,我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脸上有什么东西骤然滑下。不去管它,可能是兴奋过头了。看看冰焰的表情就知道,我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风调雨顺。灵界的改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卿婉习惯了我的早出晚归,不再整天哭闹。小家伙长出几颗牙后,特有成就感,什么都敢往嘴里塞,弄得螭梵成日里神经紧绷。
我开始注意与冰煜保持适当的距离,但每天见到他的频率却有增无减,好在我们对失踪前后的事情都很有默契选择了闭口不提,表面上的交往还算正常。与之相比,我见到冰焰的机会比往常少了很多,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祈年殿,似乎在有意无意的避开我,我倒乐得逍遥自在,把流景宫翻腾了个遍,却如大海捞针,两手空空。
第N次一无所获的从书房走出来,迎面撞上一名满头大汗的侍童,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浣玉,主上在哪儿?”
“不是应该在寝宫午睡吗,你跑到书房来干什么?”
“他不在寝宫,霓裳殿下在前厅等了多时,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切,那就让她多不好看一会。
我撇撇嘴,慢吞吞的继续走:“我去帮忙找找看。”
原本打算直接去睡大头觉,经过冰焰的寝宫时还是忍不住拐进去看了看。
转了一圈,我有点纳闷,他睡前脱下的外衫都还叠放得整整齐齐,人就凭空消失了?想了想,绕过雕龙浮凤的大床,推开一扇隐秘的小门。
香罗铺地,红幔低垂,玉石阶层递而上,尽头是一方温汤浴池。
不出所料的看见泡在水中的冰焰,他懒懒的靠着池壁,双目半睁半闭,悠然自得。
我犹豫了一下,正准备退出来,却听他问道:“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一时不知怎么作答。
当年不知是谁常常死乞白赖着要我留宿,某次在被我以浴室太远梳洗不便为由拒绝后,这座完全照搬紫宸宫的套内浴池便横空出世。那人一脸坏笑着说,梨落,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如果你不习惯流景宫的侍女,我可以替代她们。要不,鸳鸯浴也行……
浴池最终成为摆设,只是从那以后,我偶尔会被他骗上床,然后衣不解带的在他怀中睡到天亮。
“浣玉?”
我回过神来,忙敷衍道:“我无意中看到了这扇门,一时好奇,所以……对了,”顿了顿,还是无法把“霓裳”两个字挤出来,只得说道:“那我不打扰你了。”
“既然来了,就帮我擦擦背。”
他轻描淡写的丢出一句话,在水中转过身,伏在池沿上。
水面渐静,花瓣轻浅起伏。雾气升腾,在空中流转。
透明的,带着奶白的,染了玫瑰香的……薰得人迷离若失。
我浑身僵硬的走过去,拿起一条毛巾,在宽大的台阶旁蹲下。
迷雾中,他的面庞清莹,五官精致,水晶般的眼眸清明虚澈,裸露在外的肩臂上不断的有水珠滚落。我……我该从哪儿下手?
“不会吗?”
我立刻摇摇头,牵起裙摆打了个结,跪在他身边,开始给他擦背。慢慢的,越来越多的汗珠从额头滑至颈间,长发湿漉漉的搭在脸侧,我的目光牢牢盯在自己手上,都快变成斗鸡眼。他腰部以下都笼在水雾中,我的脸还是热得发涨。
恍神中,颈项被一条全湿的手臂勾住。
我猝不及防,“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整个人倒栽葱似的跌进水池,咕噜噜的猛灌几口热汤。
七十四 背影
咳喘连连的被人提起,轻薄的绢纱紧贴于身。冰焰将我推靠到浴池边缘,双手撑在我身侧,歪着头看我:“你知道自己很美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机械的点头。隔近了,才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馥郁的酒香。他明明笑得狂狷,眉宇间却透出淡淡的忧伤,让人忍不住想去熨平那一小块褶皱。我伸出手,却被他握住。
“尤其是你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每次都看得我这里很痛,”他拽着我的手,按上自己的胸膛:“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没有丝毫阻隔,光滑的肌肤紧贴着我的手掌。掌心下有力起伏的,是在他怀中倾听过无数次的心跳。我竭力控制着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
他抬手抚上我的唇,眼底熏染着丝丝醉意,声音低迷得几乎失真:“我想要你,可以吗?”
气息灼灼交融,滚烫的身躯贴合得紧密无缝,鹅黄色的肚兜在湿透的薄纱下若隐若现,他的手指滑向我的颈后,拨弄着细细的绳扣。
“可以吗?”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没等我回答,箍在我腰间的手略一施力,借着水的浮动将我上托了些,随即欺身分开我的双腿。
身下的水波徐徐流动,我的理智一点点沦陷。魅惑的紫眸,诱人的表情,亲昵的话语,暧昧的碰触,渐渐燃起了火。我根本想不出理由来抗拒,我想要的一直都是他。
直觉的就要点头,内心深处仅剩垂死挣扎。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不是一朝一夕。
他等得有些不耐,低头在我的锁骨上轻轻舔弄,一阵酥麻泛遍全身。我拼命压下逸至唇边的喘息,颤抖着手抵上他的肩:“你平日里也是这么对霓裳的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骄矜中带着疑惑的声音:“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间浴室?”
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我进来后忘了关好门,不用想也知道是霓裳找了过来。当机立断的推开冰焰,从他身上跳下,“咚”的一声坠入水底。
浴池底是一个缓坡,我不识水性,一个重心不稳,双手便脱离了岸边,脚尖很快连池底都够不着。慌乱的扑腾几下,半点作用也没有,身体越来越沉,原本舒适怡人的温水变成了狰狞的怪物,伸出魔掌将我紧紧裹住。我紧闭双眼,承受着窒息的痛苦,一串小水泡从唇边飘过,意识越来越弱,黑暗吞没一切……
下沉的身子忽然被托起,我睁大眼,冰焰近在咫尺的脸被蓝色的水影映衬出梦幻般的轮廓,墨黑发丝与月白华衣浸在水中,如海草般上下浮游。
顷刻间,那双薄唇轻轻覆了上来。本能的张开嘴,池水混着熟悉的味道,一起侵占了我的口腔。他一只手抱住我的腰,另一只手与我的手交叉相握。温暖的气息渡入我的口中,我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贪婪的吸吮,最后,温柔的缠绵……
模模糊糊的,我看见了冰焰的眼,弯如新月。
“哗啦”一声,冰焰带着我浮出水面。被冷空气一激,我立刻清醒过来。松开他的脖子,尴尬得不知手该往哪放。他不声不响的抱着我走向岸边,将我放在铺满羽绒的软塌上,拉过一件干燥的浴泡替我穿上。
我受宠若惊的看着他摆弄着浴袍的腰带。衣来伸手的后果就如眼下,修长的十指在柔滑的丝缎间显得十分笨拙,系了半天,打了个死结。
“我自己来吧。”见他又试图去解,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扬起脸,雪肤花貌,柔波为眼,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夸张的四处张望:“霓裳殿下不是来过么?”
光线一暗,似有似无的亲吻掠过眉间,他在我耳边留下一句话,转身匆匆离去。
发梢滴落的水珠开始变凉,门外隐隐传来霓裳的笑语,似乎过了很久,终于安静下来。
我闭上眼,仍然看见他在水底的那个笑,想起第一次,在紫宸宫,他吻我的时候,笑容里,也是满满的幸福。
不要说对不起,我不是浣玉。
才回房不久,头发还未干透,就有人来传话,让我将主上放在书桌上的一叠文书送去祈年殿。
即刻照办。
美人在抱还不忘国事,实乃我辈望尘莫及。
祈年殿。
琉璃重檐,白玉雕栏。楼入苍穹,壮丽压蓬莱。
转过回廊的拐角,一个银灰色的身影跃入眼帘。我缓下脚步,正欲行礼,却发现羽城并未留意有人到来,犹自神情专注的看着前方某处。
我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葱笼古柏的斑驳光影下,一对相依细语的小鸳鸯。身着淡紫色纱衣的丽影,举手投足间,无尽的娇媚。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姿态慵懒,笑容里带着丝丝宠溺。其时阳光正盛,树叶缝隙间漏下的点点碎金,仿佛无数金色的蝴蝶,停栖在紫裙白衫上。
心被狠狠的重击了一下,我以前都没注意到,他俩站在一起会这么般配。转过头,羽城已经收回了目光,神情自若的对我笑笑。而我,却连礼节性的回应都做不到。从他平静无波的眼中,我读懂了与我一样的疲惫与忧伤。
从祈年殿出来,看见冰煜和锦风正举步迈上台阶,此刻实在是不想多话,绕行至廊柱的另一侧等他们先进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的交谈声渐渐入耳,忽然听见梨落两字,不觉有些讶异。
“……灵界的一百零二族全被撤封,重建十部,归属五老。我哥居然还笑言梨落有点脑子,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集兵权,平内乱,拢人心。的确是一举数得,”锦风思忖道:“但灵界各种族战士的幻法术能互长也能互消,她算是兵行险招,若非倚仗螭梵,我看她未必有这胆量。如今外面可都在盛传一个定国将军抵得上四系领袖,我还真想见识一番。”
“百年之后再看有没有机会。现在总算能明白梨落为何主动提出与我们立下誓约,原来是攘外必先安内。我想见识的倒是这位转世重生的主神。”
“应该是个不错的美人,灵界的小妞都是一个赛一个水灵……”
“得了,送给我都不要。你三句话不离老本行,清妍说不定就在后面呢。”
“我回忆一下光辉岁月也不行么?嘿嘿,比较以后才知道,我最喜欢泼辣的,够味。”
“我没意见,只要你不再顶着包子脸出现在祈年殿破坏气氛。”
“打情骂俏你懂吗?等哪天浣玉也给你这么一巴掌,你就该偷着乐了。”
“你小声点!”冰煜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别提这事了,人家早有了心上人。我琢磨着还是得让她知道我的意思,多个选择也不是坏事,结果,居然把她给吓昏了。我就不明白了,你说她看上去像是那么胆小的么?”
“没准她是乐晕的。我告诉你,谎称有心上人是女人惯用的伎俩,抢手的才是好货么,别放心上……”
除了苦笑,我已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我在来之前曾想过要付出代价,但是没想到,付出代价的人不止我一人。
连绵的群岚如同淡墨在纸上铺陈出的氤氲,梨花在空中破碎。
每个人看到的都是背影。
每个人都宁愿相信结局会如自己所愿。
发了一会呆,漫不经心的转出来,下了几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