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你在吗?”
腰间一松,冰焰放开了我,星眸半张,迷离中隐隐带着痛色,他用手指按住我的唇,轻轻摩娑。
“落儿,如果彻底忘记会让彼此都轻松,我尽量。”
白光闪过,我面前空无一人。双腿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我跌坐在地,泪湿衣襟。
脚步声渐近,我揉揉眼睛,夸张的抱怨:“我都睡得浮肿了,还不让出来走走么?”
弄月揉揉我的脑袋,在我身边坐下:“不是不让,你身子不大好,偷跑出来会让人担心。”
我懒洋洋的往他肩头一靠:“问你一个问题。”
“嗯。”
“如果两个人相伴完此生,不得不分开了,你会希望谁先走一步?”
“你。”
“也是,我怕孤单。那你不许伤心,也必须续弦。”
“续弦?”弄月笑了起来:“落落,我好像没说过要娶妻吧?”
我顿时满脸通红:“我说的是如果,我……长命百岁着呢。”
“我比你多活一天就够了,所以你得乖乖养好身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
“是吗?”弄月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我今晚就动身回玄火宫,潋晨和巧眉月底完婚。总之你是不便远行了,就留在轩辕真人身边调理一阵子。”
“那你替我祝贺他们,然后,早点返程,别让我久等。”
“落落……”弄月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察觉不对,正想细问,一道紫芒从眼前划过,螭梵的声音比人先到。
“弄月,我说你怎么连带着一起失踪了,原来躲这儿互诉衷肠呢!”螭梵笑嘻嘻的噌了过来:“你看我妹子的精神好多了。”
弄月捏捏我的脸,宠溺的笑:“我正好要赶着收拾行李,不能多陪你了。落落,我刚才想说的是,无论你想要的幸福是哪一种,我都会给你。听懂了吗?无论哪一种。”
“你想要哪一种?”送走弄月,螭梵第三遍问我,一本正经。
我很想说我其实什么都要不了,忍了又忍,裹紧弄月临走时披在我肩头的薄衫,没吭声。
“冷吗?回房去吧,七七煎好了……补品,你在宫里担惊受怕这么久,也该……”
螭梵突然对头顶的花枝产生了浓厚兴趣,眼皮都不眨的望天说话,措辞严谨。
我淡淡一笑:“小梵,我出宫了,元丹也该还你了。”
“不急。”
“那算了,我找别人帮忙。”
“找谁?谁的灵力比我高?”螭梵耍起了无赖:“比我高的那个人你也不会去找。”
“那是你认为。”
“梨落,他知道那件事了。”
螭梵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成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的心悬了起来:“什么事?”
“你宁愿进宫去和楚天佑那糟老头周旋,都不愿要他的孩子。我当时没反对,但我也没指望让他知道。平心而论,换作我都受不了,何况他那么骄傲的人。”
“你这话题扯得够远啊!”
“天地良心,我也是刚得知的,他三两句就从轩辕真人那里套出了话。”螭梵嘀咕着:“难怪昨晚就觉得他的眼神怎么都不对劲,那叫……心如死水,或是,万念俱灰?你跟我说实话,你们这是第几次见面?”
“小梵,你能不能先回去,我想单独呆一会。还有,替我转告轩辕真人,就说梨落很好,不需要补品,也不想连累他人无谓担忧。”
“梨落……”
我认真的看着螭梵:“我说得不对吗?”
螭梵抿着唇,拍拍我的肩膀,慢慢走了出去。
我呆坐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来这林子的初衷,扶着身后的树干慢慢直起身,手指无意中摸到一片异常的光滑,定睛看去,树干上留有早年护壁的痕迹。
青白色的木头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在陈旧的封印中保留着原样。
视线往下,新剥去树皮的地方多了一行小字:“落儿何时回家?”
花雨成雪,漫天的纷纷扬扬,铺满心头。
我一遍遍的用手拭去眼泪,字迹却一再模糊,最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我跌跌撞撞的奔出树林,东绕西绕的来到一处小院。暗香疏影深处,冰焰的房里似有灯光,朦朦胧胧的橘色。
我大喜过望的蹒跚上前,却在推门的瞬间心生怯意。
他还在吗?如果里面没人,我该有多失望。相反,也许多看他一眼,我就再也离不开。可是,五年过后,我会再次抛下他,或者,再骗他等上一千年?如蒙诅咒般的爱情,一次次飞蛾扑火,彼此的伤害还不够吗?刚刚说好要放下的,说好最后一次……
我摇摇头,脚步错乱的离去,没走两步,又转回身。
我就自私这一次,来生,不管有没有来生,我一定不饮孟婆汤,黄泉之下,尘寰之中,我都等你,无牵无挂的等你……
不知不觉中,几番来回。当我又一次抬起手时,门自己开了。
我晃了晃身子,差点没能站稳。
“有事吗?”
“睡了吗?”
不约而同的开口,不约而同的废话。
他衣衫整齐,领襟袖口的白锻边上用银色丝线绣着蛟龙祥云,细腻的纹路在月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临风而立,龙游云动,依然是绝代万千。
我鼓足勇气抬头看他,深紫色的双瞳薄染醉意,定定的锁在我脸上,渐渐的,他眉峰微蹙。
我心里一慌,又开始语无伦次:“我以为你走了……听冰煜说,明晚就是祭神大典……你……你早点休息。我好像……走错房间了。”
“没事就进来坐坐吧,”他侧靠在门边,眼帘半垂:“在外面转了那么久,不累吗?”
我一言不发的低下头,从他身边经过时,闻见馥郁的酒香。
屋里简单的陈设没什么变化,离开的那天,他还在梦中。他弄得我很疼,自己却像无意中做错事又毫不知情的孩子,睡得恬静而安详。后来的很多个夜晚,婉儿乖巧的依偎在我怀里,那张如出一辙的睡颜,总让我情不自禁的微笑到天亮。
“你吃过晚饭吗?”他随后跟了进来,指指桌上原封未动的食物:“还是热的,我不饿。”
“我也不饿,就休息一下。你刚在做什么?”
我越来越发现两人都在没话找话,我在屋外犹豫来犹豫去的脚步一定都踩在了他心上,而他打开门所需要的勇气也绝不会比我少。早知这样,不如破门而入。
他笑了笑,转身走到窗边,拎起一坛酒跳坐上去,蜷起腿灌了一口。
酒水泼泼洒洒,沿着玉锥般的下颔滑落。
一滴一滴,针一样扎进人心,我总算知道他的嗓子为何失了往日的清泽。
他似乎忘了我的存在,出神的望着窗外。
我走过去探探脑袋,满目梨花溶月。无端想起许多年前的流景宫,他说,落儿,我要这周围开遍梨花,到哪都看到你,想起你。
眼眶泛起阵阵潮热,我劈手躲过酒坛,“咕噜噜”一饮而尽后,被呛得咳嗽连连。
他愣了愣,不知所措的轻抚我的背。
“我有事找你,”我推开他的手,脑中混乱一团,直觉的脱口而出:“请你给我一个孩子,我想要那个孩子。”
他睁大眼,竟然后退一步。
“你唯一亏欠的,”眼泪不听使唤的流下,我狼狈的仰起脸:“是卿夜。”
他别开脸,无力的闭上眼:“落儿,我很抱歉……”
“我不要你的歉意,我要你……看我。”
罗裳轻分,凤舞九天,丝丝红晕爬上眼梢眉角,我紧张得不敢看他。
雪纱落地,他弯腰去拾,我就势攀上他的颈项,指尖挑开他衣领的盘扣。
他眸色渐深,仍是哑声制止我:“歉意,同情,安慰,甚至……合作,我也很难接受。”
我的动作停了停:“你只会想到这些吗?”
“不止,我想了很多,”他握住我的手,轻轻放下:“落儿,既然时日无多,就随心所欲的活一回吧,别再委曲求全,管什么天下,谈什么苍生,我们连自己都救赎不了……三界若是逃不过大劫,那就任它灰飞烟灭,我也好名正言顺的卸了压在肩头千百年的重担,唯一的奢望,便是那天到来时……”他淡淡笑着:“我能死在你身旁。”
心神狠狠一震。
他的眉宇间透着倦意,双手环住我的肩,轻轻拥抱后走向大门。
轻盈的衣袖从我指端掠过,我的手微微动了动,想要留住却没能够,听着房门打开又合上,满室的清寂竟逼得人无法呼吸。
《拈花一笑醉流景》雪月天使 ˇ一贰零 千年ˇ
洛阳的街市依旧繁华。湖光倒影,杨柳青青,车载舟行,人来人往。金璧十年,成帝驾崩。十八岁的星璇平内乱,入金銮,大赦天下;秋后捷报频传,伏虎将军穆子云率大军班师,自此八方朝拜,五陆归一。新皇勤于朝政,力主轻徭薄役,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于是商贸日兴,国力渐隆。深秋的落叶打着旋儿悄然飘落,历史也悄然掀开了崭新华章。
念园的梨花开开落落,螭梵每天出现必做两件事:拒绝取回元丹、维持百花令。云渠长老常常兴高采烈的带来各色各样的药草,却总在轩辕真人的目送下怅然离去。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提其他,我也乐得粉饰太平。大多数时候,我并不觉得异样,就这么没病没痛的,哪天睡着了就不再醒来,未尝不是圆满。
婉儿不再给我写信,大约已经习惯了没有我的生活。我也没有再见过冰焰,但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想念,千年的心结,生不能相守,却知红尘尽头有你在等我,再多的遗憾也就微不足道了。
弄月迟迟未归,百无聊赖中,我意外的等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斜阳临水,梨花满地。
我贪恋美景,却全无胃口进食,捧着云渠长老精心制作的一盒小点心,坐在树下翻翻拣拣了半个时辰,忽闻身后有人轻笑。
我讶异的转过头,一张灿烂的笑脸跃入眼帘。
“梨落,甜食吃多了会牙疼,要不我帮你分担点。”星璇大大咧咧的盘腿坐到我面前,挑了块核桃酥放进自己嘴里:“……好吃。”
“都给你。”我笑着将食盒塞他怀里,看他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又忍不住拿了一块。
“瞧你多会享受,这都中秋了还能见着梨花。”
“嗯,我闲得慌,不像你……你现在还觉得不自由吗?”
星璇认真想了想,摇头:“太忙,忙得没有时间想自己乐意不乐意,可能等到闲暇……”
“就算等到了闲暇,那份责任感已经渗入了你的骨子里,再也推卸不掉。一代明君是百姓福祉,星璇,其实你不是在为自己活着。”
星璇若有所思,卷翘的睫毛投下两扇浅浅的阴影,掩隐着一双清莹秀澈的瞳仁。
我慢吞吞的吃着糕点,偷笑。他和从前相比,其实有些不大一样。少年的时光都很短暂,成长的蜕变往往只在一夜之间。眼前俊美无俦的男子着一袭淡金色常服,龙踞云河,长发入冠,白净无暇的脸庞精致如昔,眉间少了几分神采飞扬,气质却更显高贵优雅。
与梨落两小无猜的星璇终于远去了,虽然,难以忘怀的永远是最初的那段,三个人的时光。
目光随着思绪稍稍飘远,却在触及另一道身影时愣住。
青衫黑发,冰冷的面具,他似乎在远处站了很久,而我一直没有注意。
一不留神,半块凤梨酥滚了下去。
星璇手疾眼快的接住:“你不吃别浪费。”他扭头看了看,若无其事道:“别怀疑,这才是你第一次见到的瞿牧。后来我们在静王府的废弃柴房里找到了他,师父替他解了昏睡咒,顺带用神族送来的炎冥丹治好了他的嗓子,算是因祸得福。”
我勉强笑了笑:“没事就好。”
星璇魂游天外的叼着半块凤梨酥,过了好一会,含糊不清的说:“真正住在你心里的人,是另一个他吧。”
我默默扒拉着衣裙上的花瓣,他也不多话,继续埋头苦吃。
“星璇,”良久,我叹了口气:“我本来不大想说,可是……你真的吃光了我的晚饭……”
“噗……咳咳……”星璇拼命抚着胸口,哭笑不得:“梨落,你要是害死了我……谁替我去昆仑祭天……”
我一扫装出来的幽怨,笑得前俯后仰,惊得附近觅食的鸟儿“扑腾腾”乱飞。
好不容易笑够了,我揉着酸疼的腮帮子:“什么时候动身?”
轩辕真人和云渠长老都认为我经不起术法的折腾,商量来商量去,决定由星璇便装带上瞿牧,陪我先行前往昆仑。
西北大漠,一望无垠,这应该是我此生最后的长途跋涉了。抱定此念,塞外的美景更是半点也不打算放过,哪怕兜了满脸沙尘。沿途的休憩大多正值明月当空,或看星璇舞剑,或对酒高歌。七星卷长风,黄沙映苍穹,天远地阔,无拘无束,人生的佳境幸而得以尝遍。
不知不觉,黎明转瞬就是黄昏。
又一次从浅睡中醒转,马车似乎静止不动了,我拉开车帘,前方已是云海夕照。
巍峨的昆仑主峰如利刃般直插云霄,烛日朱霞,浮光跃金。
星璇站在万乘之巅负手远眺,年轻的脸庞熠熠生辉。
我刚下车便听见幻琦的声音:“你这次见了我为何就不躲了?”
弄月的声音接着响起:“你问得倒是奇怪。人家躲了你又找不着,回头还想一个人生闷气么?”他抬头见了我,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落落!”
“我不管,本姑娘今日非得把你的面具掀了不可,否则……”
幻琦不依不饶的缠着瞿牧,没空理我。
瞿牧莫名其妙的被幻琦搅得快要招架不住,星璇闻言促狭道:“姑娘还真有所不知,这位兄弟的面具就像那新嫁娘头上的红帕子,谁掀了谁便得担了他的终身。你想好了就尽管掀……大不了我给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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