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轩眸色半分不收,只温声问道:“当真无事?”
“没事呀!”安阳抬起头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
柳子轩略微垂了垂眸,再抬眼时已是常时的温润清雅,淡声说道:“无事便好。”
晚膳时,菜色仍是柳子轩喜欢的,安阳因为左手一动就疼不能拿碗,于是便叫宫人在一旁布菜,脸上却眉飞色舞地笑着,给柳子轩讲着前些日子和贤王妃等人出府时听到的趣事。希望能借此吸引柳子轩的注意力,不叫他发现异样。柳子轩确实听得认真,有趣之处总会应和安阳两声,间或抬起眼来笑看着她,那眼里的温润与平时并无两样。安阳渐渐放下心来,只是却不知自己低头夹菜吃的时候,有道目光略微看了看她身后布菜的宫女,略过她鲜少动着的左手臂时略微顿了顿,却又缓缓收了回来,并未说什么。
待用过了晚膳,柳子轩说有些古籍要翻阅,安阳便不留他,欢快地把他送了出去。
柳子轩回到沁怀居时,屋里的灯盏已经点了起来,他缓步走过书架,却并未看那里的书籍,只慢慢踱步至窗前,凉风微微拂进屋来,他却略微垂着眸,神色不知。
半晌,温声唤道:“锦兰。”
一个宫女在屋外应了一声才进屋来,福身说道:“驸马爷,您唤奴婢?”
柳子轩并未转身,只问道:“今日下午,府里可发生何事了?”
锦兰摇了摇头,答道:“回驸马爷,奴婢不知。”
“哦?”柳子轩略微沉吟一会儿,又慢声问道,“是全然不知,亦或不甚清楚?”
锦兰马上答道:“回驸马爷,奴婢不甚清楚。只是听闻下午厨院儿那边似是出了些乱子,至于是何乱子……没见有人议论,因而奴婢也不清楚。”
柳子轩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去将宫正唤来。”
锦兰闻言忙福了身退了下去。方宫正没一会儿便来了屋里,见柳子轩立在窗前正赏着院儿里的景致,墨发随意系在身后,袖袍轻拂,姿态淡雅,看去与平时无异。只是驸马爷很少召见她,她心中已猜出一二,这便福身行了礼,候在一旁。
柳子轩慢慢回过身来,仍是一派温润笑意,只开口问道:“唤宫正前来只为有一事相问,还望告知。”
方宫正心里复杂难言,福身说道:“驸马爷尽管问,奴婢自是……知无不言。”话虽如此说,她却是略微垂了垂眸。今日之事是她的错,公主的话她就更得依着,公主不想叫驸马爷知道,她自然是不能说的。只是驸马爷叫了她来,若能瞒过去,她自是要尽力瞒着的。
“那便多谢宫正了。”柳子轩略微颔首,说道,“听闻今日下午厨院儿里出了乱子,可是……公主伤着了?”
方宫正闻言一惊,公主明明已经下了令不许叫驸马爷知道的,不知驸马爷从何处得知?可是哪个宫女多嘴?心里猜测,她面儿却是镇定,说道:“回驸马爷,厨院儿里何曾有乱子?是哪个造的谣?”
柳子轩闻言抬起眸来,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微微垂眸一笑,缓缓说道:“哦?如此说来,府中无事?”
“自是无事。”方宫正垂首浅答。
屋里安静了下来。柳子轩看着旁边架子上的一株墨兰,并不抬起眼来,只慢声说道:“宫正方才知无不言的话,可是在欺我?”
方宫正闻言抬起眼来,见驸马爷仍是温润谦和之态,神色语气皆与平时无异,只是却不知为何,桌上的灯盏映着他低垂的眼,竟叫她脊背倏地一寒。她不免惊了惊,忙跪下说道:“回驸马爷,奴婢不敢!”
柳子轩微微笑了笑,缓缓转过身去,望着窗外景致,慢声说道:“宫正既要瞒我,想必亦有苦衷。如此……那便我来说,宫正来听,何如?”
方宫正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却垂首说道:“驸马爷说话,奴婢自是洗耳恭听。”
柳子轩摇了摇头,微微侧首,纤长的指节抚上那盆墨兰,不疾不徐地说道:“今日进屋时,公主屋中尚留有药香,我略通医理,便是些微余味,又怎能不知公主用了药?”
方宫正垂着头,心里暗惊。柳子轩却又边抚着墨兰边淡声说道:“公主性子率直,向来不爱规矩束着,晚膳却叫了宫人布菜,是何事……叫她改了性子?”
见方宫正不答,柳子轩不急也不恼,继续慢声说道:“若是平日,公主定不会叫我如此早便回沁怀居来,今夜又是一反常态。”他略微抬起眼来,看了方宫正一眼,温声说道,“宫正还想接着听?公主素日身子安康,面色红润,今日那面色虽红润,却非由里而发。”柳子轩微微摇了摇头,“内侍府将宫正派来公主府当差,公主如此一反常态,宫正竟毫无所知,不知可否算是失职?”
柳子轩话说得慢,方宫正却早已心中暗服。说起来她也是有些私心的,今日自己犯了这么大的疏漏,若是一心帮着公主,想必处罚定会轻些。公主府的日子自然比宫里好过许多,哪个愿意被遣回内侍府重新安排差事?况且她这般犯了错儿的,若是遣回去,便是不被打死,也定然再轮不上这等好差事了。只是她打错了主意,以为一心帮着公主,罪责便能轻些。然而这公主府里,其实公主是孩子心性,要哄要瞒怎么都容易,不好糊弄的却恰恰是驸马爷。听说上一任林宫正也是驸马爷想着法换走的。
方宫正叹了一口气,自知瞒不过,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跪在地上说道:“奴婢该死,不该有意欺瞒驸马爷。此事、此事乃是奴婢的过错!”
柳子轩只“哦”了一声,便摆弄着那盆墨兰,不再接话。
方宫正明白他的意思,便继续说道:“今日午时,奴婢本在小憩,宫人来报说公主去了厨房,要跟着厨子学菜。奴婢一听此话,心里便急上了。公主养在宫里,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儿的,奴婢怕公主伤着了,这便带着人急急忙忙赶去了厨房。却不想……公主正往锅子里下着菜,奴婢喊了句,却把公主给惊着了。这盘子砸进了水里,那水、那水便烫着公主的胳膊了!”方宫正一个头磕在地上,悔道,“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枉为这么多年的老宫人了,竟出了这等错事!”
她头磕在地上,砰砰地响。却不知窗前那只摆弄着墨兰的手倏地一顿,就此停了。
“公主许是怕驸马爷担忧,这才命奴婢们都不许说出来。直到您出了府,公主这才肯叫御医……”
那墨兰的剑叶生生弯了弯,方宫正跪在地上,只听得柳子轩声音如常,缓慢问道:“伤得可重?”
方宫正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答道:“奴婢跪在屋外请罪,并不曾亲眼见着,但瞧着公主的脸色……定然不轻。”
屋里静了下来,窗外天色已黑,凉风掠进屋中,男子衣袍被拂动着的声音那般清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道:“多谢宫正告知实情,且回屋歇着吧。”
“奴婢恳请驸马爷责罚!”方宫正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头都不敢抬半分。过了一会儿,却听男子道,“此事自然该依着公主的意思,宫正且先回屋吧。”
方宫正闻言自知不该再多言,这便磕了头,起身小心地退了出去。
男子立在窗前,手中捏着墨兰的剑叶,不知所想。只是那叶片缓缓弯下,姿态那般不可摧折。
“啪!”
微小的一声脆响,一片墨色的剑叶落于地上。柳子轩却看也不看一眼,只缓步出了沁怀居,往安阳的寝阁而去。
118 分离
夫妻二人回到寝阁里,宁阳给诸葛端云端了茶来,自个儿便默默地给他收拾起了行装。她听说北戎那边大部分是沙漠,白天热得烫人,晚上却又极冷,她虽没去过沙漠,但是以前总看过电视,于是便把前些日子做的鸭绒薄被和鹿皮子手套都给包了起来,回身对诸葛端云说道:“前两日刚给夫君做的鸭绒的披风,只可惜尚未做好,这几日便赶赶吧,夫君出征时当能带上了。”
“不必那般麻烦,军队里有军需补给,这些将军大帐里都有。”诸葛端云端着茶盏说道。
“都有?”宁阳歪着头瞅他一眼,她亲手做的东西跟军需补给是一样的吗?
诸葛端云看了她一眼,垂下眸时终是淡道:“拿着吧。”
宁阳这才笑了起来,只是回过身去继续收拾东西时唇角却慢慢拉了下来,换上的是一抹苦涩,眉心间也有一抹忧虑笼着,怎么也散不去。
此时,奶娘进屋来说:“禀王爷、王妃,阮夫人来了。”
宁阳垂了垂眼,并没说什么,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里屋的床榻上,这才出来坐到了诸葛端云旁边,说道:“叫进来吧。”
李氏进屋来行了礼,问道:“妾身方才听说前面来了圣旨,王爷要出征了?”
诸葛端云低头喝茶,眼也不抬,宁阳答道:“正是,三日后便要领军出征了。”
李氏低声“呦”了一声,抬眼有些忧虑地说道:“妾身可听说北戎那地儿贫劣,风沙甚大,北蛮之人生来凶悍,不太好打。”说着,她又笑了起来,“不过王爷英明神武,定能胜过他们!听说外头都在传言,王爷这回率军出征,不日就会凯旋呢!”
宁阳听了笑了笑,暗道这是哪门子的传言?还外头都在传?这圣旨方才才来的,就算街上百姓都知道了,李氏又从何得知市井传言?便是叫哪个丫头出去打听也不带这么快的。她今日来大抵是来求个期限的吧?毕竟一出征,这升侧妃的事儿可就指不定延到什么时候了。
想起这事来,宁阳就心里滋味难言。诸葛端云曾说他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如今想来指的就是打仗出征的事?古代打仗虽靠得是冷兵器,可那杀伤力照样惊人。那些陷阱、流矢她想想就觉得心惊。早就知道诸葛端云重情,可是他为了在母妃灵前的誓言和对自己说过的话,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说来这是她的福气,她该感激该感动,可谁又知道,此时一下一下击打着她的心的,又是什么?
宁阳心里难受,诸葛端云见她不说话,这才淡道:“行军之事岂是市井儿戏之言可比?本王此番出征,王府之中不可生事,一切事务交与王妃处置。”李氏垂首应是,诸葛端云便有些不耐地道,“行了,你回院儿吧。”
李氏面儿上不免有些尴尬,却仍是挤了个笑容出来,福身退了出去。待李氏走远了,宁阳便扬起笑容来,起身将诸葛端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笑道:“方才圣旨来时,宁儿正在花房里看兔儿呢,年前儿那几只小的,现在已经长大了,可爱得紧呢!夫君陪我去瞧瞧吧。”
以前父亲出差时,母亲从来不唠叨,也从看不出留恋的样子来,总是面儿上开开心心的,背地里把父亲要用的行李收拾好。以前她不明白母亲为何会这样,现在她明白这种心情了。
宁阳笑眯眯地拉着诸葛端云往花房走,一路上跟他说着那兔儿有多可爱。既然他要领军出征,她就叫他安安心心地走,府里的事她会处理好,一定不叫他分心挂念着。她从来就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到了花房,小厮把刚收到笼子里的兔子又放了出来,宁阳挨个儿把兔儿抱起来给诸葛端云看,她记性好,所有的兔子她都记得特征,还给起了名字。诸葛端云坐在椅子里,看着她笑颜可人地告诉他这只兔儿耳朵长,那只兔儿毛最柔软,面儿上却仍是一副冷淡的神色。除了随意地“嗯”几声,便再无他话。
只是,当宁阳蹲□来放下兔子,又转身去捉旁的的时候,那双眼睛却总是随着她的身影,从不曾离开过。
待解决了朝中之事,便可以实现带她回北关的承诺了。到时守着母妃的陵寝,无事再带她去见见师傅。终日有她在身边转来转去,若是再有几个儿女陪着,日子自是甚好。
诸葛端云少见地淡淡弯起唇角,眼里难得的一抹柔情。
宁阳自是不知王爷大人在想什么,在花房里玩了一会儿,见天近晌午,便就陪着诸葛端云又回了寝阁。
午膳的时候,宁阳想起件事儿来,说道:“夫君有些日子没陪宁儿去逛庙会了,等出征回来,陪宁儿去逛逛可好?”
诸葛端云眼都未抬,只淡道:“此番出征,少说也得大半年。你若要去,今晚便去就是。”
宁阳自是知道今日是二月初一,刚好是庙会的日子,但是她得赶着给他将那披风做好,自是去不得了,于是便说道:“那披风要趁早儿做好给夫君拿着,若是夫君有晚间需要出去探查敌情的时候,正好儿可以披着,一来暖和,二来也轻便。万一有在外头过夜的情况,当被子盖着都不成问题。”
诸葛端云闻言这才抬起眼来,细细看了宁阳一会儿,问道:“你又未曾见识过男人行军打仗之事,何以知道有晚间探查敌情的事儿?”
宁阳这才发现自己失了言,不过她也不紧张,只是娇俏着笑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就算是没见过男人征战沙场的阵势,还能连戏文都没听过?”诸葛端云喜静,是贵族子弟里少有的不爱看戏的,那些锣鼓胡琴儿的声音他听着嫌吵。反倒是宁阳自嫁来大夏,被康王妃和文王妃约着出去听了几回戏。
诸葛端云见她眉眼含笑,神色竟有几分得意,那模样怎一番娇俏了得,不由心中微动,眸色渐沉。
宁阳却借着这股劲儿说道:“年前儿本还想着下雪时要夫君陪着堆雪玩儿呢,结果直到年初一才下雪,咱们又去了宫里,这就给耽误了。夫君以前可是说过,待朝中的事儿了了,就带宁儿回北关的。北关那边儿的雪多,到时候夫君可不能再躲了。”
躲……?
诸葛端云微微锁眉,抬眼望着宁阳。宁阳却也不躲,这事可谓是她的执念,总觉得王爷大人玩雪会很好笑来着。再看她她也要叫他点头,反正他的性子脾气她都已经摸透了,她才不怕咧。
见宁阳笑得反而越发欢快,诸葛端云终于扬了扬眉,看来他的小王妃是越来越不怕他了。或者说,她大抵从开始就没怕过他,只不过如今越发得心应手罢了。
诸葛端云不答,宁阳也不急,她有的是办法。于是眉头一皱,眼儿一垂,嘴巴一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