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麻烦的是他琵琶骨内的骨钉,要取出来不难,难的是,她不能取出来。除非她立刻带他离开这里;可若是不取出来,他,本是男子,体质弱,如今被这琵琶骨钉废了内功,身体连寻常男子都不如,如何撑得住这般虐打。
虽然不愿想起,可媚知道,这绝对不会是第一次。
薛能曾倾慕英宗之弟,皇子赵琼,铁焰的父亲,赵琼却选了兵马元帅忠孝王铁勇,自此怀恨在心;薛能之二女薛领,奉英宗之命,增兵北疆,却妄自尊大,不听号令,欲与铁焰争功,私自出兵,被金人斩于马下,若非铁焰连个全尸也拿不回来,可自此大宋兵马几乎尽在铁家之手;薛能长女薛统更是铁焰的手下败将,本就心有不甘,如今得知铁焰是男儿之身,更是心中忿恨。
而今,她薛家之子贵为凤后,她薛能多年经营,权倾朝野,如今薛家助孝宗登上皇位,更是把持朝政,一手遮天。那孝宗也不过是个傀儡,国事都由薛家母子处理。
这种秋后算账的狗血情节,若于他人,媚绝对袖手旁观。若是她手握重兵,绝不会傻得束手就擒,直接反了这昏君; ‘忠君爱国,铁家家训’ 他还真是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发挥的淋漓尽致。
可她却偏偏爱上这个手握重兵却束手就擒的傻瓜,又怎会容忍他人这般欺负于他。
那么,在她做好所有准备之前,就这么守着他吧;终有一天,可以让他毫无顾忌地离开这牢笼。
在他的琵琶骨上洒上捏碎的麻醉丸,这伤应该很痛吧,而他仅是眉头微蹙。怎么他还可以这般坚忍?难道那安神香无效?若是无效,他应该早已被痛醒,又怎会一直这样昏睡?
“嗯……” 铁焰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媚忙抬头查看,见他眉头舒缓,双唇微启。这一声呻吟似乎释放了所有强行压抑的疼痛,他的睡颜渐渐安详。
媚知道麻醉丸起了效用,心疼他这么会忍。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好好的睡一觉吧。
媚让他侧躺在她怀中,小心地避免碰到他的伤口,拉过棉被小心的盖在两人身上。尽管她已万般小心,还是不小心擦过了他的伤口,许是安神香终于发挥作用,松懈了他的意志,昏睡中的铁焰竟然痛哼出声。
媚倾身,心疼地轻轻吻上他凉凉的薄唇,这是他和她的初吻呢。因为这个吻,她几日来的阴翳消散了不少。
拉过他的手,双掌交叠,媚默默运起混元功,替他温养经脉,疏通因琵琶骨被制,而无法自行疏导的气血经脉。感觉他的身体渐渐回暖,呼吸声也变得清浅绵长而平稳。
媚就这么运着功,凝视着他的睡颜,整整一夜。
*** ***
天际微白,媚走出房,回身轻轻关好门,将手中的香炉递给门边守了整夜的灰衣少年。
“以后我来,你就不必守着了,自去休息吧。”
“是。”灰衣少年恭敬地回话。
媚昨夜心忧铁焰,无暇他顾,这时方才看清这院落,冷冷一笑,“真是难为这国丈府里还能有这等残破的小院。”
媚自怀中拿出一个青色的瓷瓶,递给灰衣少年,叮嘱道,“这个每日溶在水中让他喝下,凡是府中送来的饭菜统统倒掉,我会遣人每日送来。”
她绝不会再多给给她们一个可以伤害他的机会,感谢妈咪的淑女教育,让她有一手漂亮的厨艺,她甘愿,为他,洗手作羹汤。
“是。”灰衣少年话音未落,院中的人已经消失了,连尘土也未曾扬起,灰衣少年转身进房。
*** ***
铁焰侧身躺在床上,身下多了床被褥,背后也多了床棉被,让他可以舒服地靠着,只有身上的棉被仍是平日的那床。
接过灰衣少年递来的杯子,饮尽。这少年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的照顾自己,否则,便静静地站在一旁,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铁焰直觉这少年并不如看上去的这般普通。
自进了这薛府,从一开始的一天一次的虐刑,到三天一次,七天一次,再到现在的十天半月一次。除了刑房,他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这小院的床上养伤。
起初因受刑频繁,昏沉的时间较多,但自从几个月前,因无论如何用刑,如何拷打,铁焰始终不曾屈声喊过一声痛,无论痛昏过多少次,从不曾讨过一声饶,这样的他,让薛统已渐渐对刑罚他失了兴趣,只有心情不好时,才会找了他去泄愤。
于是,他渐渐觉得有些不对。他的伤口痊愈的较之平常要快的多,那看似平常却有着奇效的金创药绝对不是出自薛府;内功尽失的他,能在时常受刑的情况下,熬过这么长时间的也绝对不是偶然;每日清晨醒来,室内有着极淡极淡,不仔细辨别一定会被忽略的香味;习惯了浅眠的他,会常常睡的深沉,特别是受伤当夜……
是谁?暗中助他。这个少年又是怎样的角色?
铁焰尽管心中疑虑重重,表面上却仍是平静无波,这救命之恩,他铁焰穷其一生定会相报。如今他只想重振铁家门楣。因为,是他,累得铁家,百年声誉一朝散;是他,累得铁家,家破人散。
其实,铁焰察觉的还不够多,那是因为他大半时间长于北疆,终日行军打仗,马上来,马上去,衣食住行从不在意。
他不知道,自己的每日吃得素的不能再素的菜色,是媚用尽多少心力,经过多少程序烹制而成。
他不知道,为了他垫在床上盖在身上的被褥,媚跑遍了京城所有布行,才买到这看似普通却柔软异常,而且价值不菲的布料。
他不知道,受伤严重的夜晚,媚会整夜运功温养着他的身体,助他安睡。
他不知道,每每有媚的夜晚,他会睡的异常的深沉。
他不知道,这一年来,媚终日泡在草药医书中,研制最有效的金创药,最有效的安神香,寻找着日后恢复他功力的方法。若非混元功至阳至刚,男子无法修炼,便是全传了给他,媚也不会犹豫。
他不知道,他从不知道,有个女孩,这样的守着他,无怨,无悔……
*** ***
媚从自己满是草药气息的小楼内出来,突然兴起想要去前面走走,她也很久没有见过嫣然了,虽然同住在这园子内。
铁焰的这一阵子也没再受伤了,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
那就去抚几首曲子吧,这一年来,她这个乐师早已是挂名的了,也该露露脸了。
媚,不知道,她这一去,遇见了一个人,还了铁焰心愿的人……
这一年,媚已满十岁,铁焰二十三岁……
10 《相思不悔(女尊)》小莉子 ˇ10ˇ
媚闲闲地坐在嫣然一笑阁二楼,有些无聊地看着下面街道中的热闹人流,嫣然正在调教新来的乐师。而她,太久没来了,久的都已忘记要做些什么了。
回首,看见琴架上的古琴,有多久没有恣意弹奏了,昔日总是能够沉浸在跳出指尖的音符中,如今却是消解心中无法挥散的愁绪。
媚不由自嘲一笑,她何时竟也如此伤春悲秋了,何时竟让哀伤染上心头。
轻轻喟叹一声,撩袖坐在琴前,悬腕,闭目,琴声扬,伴着她柔婉地吟唱:
『当你握紧我的手,我决定和你走,经历再多的挫折,也绝对不退缩;
当河流都倒流,我还在你左右,一直陪伴你到时间的尽头;
就算有一天,天和地都会分离,也永远不离也不弃,要和你在一起。
呜~~~~~~~~~~~~
为了你, 我可以,因为爱你我只能爱你;
生命荡涤轮回里,你是唯一不忘的记忆;
真正的爱过,才算真正的活过;
爱你,从此绝不会放手。
不曾褪色的承诺,比永久还要久,痛过哭过也恨过,从未想放弃过;
莫问我要理由,爱就是我所有,今生来世你是不变的守候;
就算全世界,都要来与你为敌,也还要紧紧抱着你,泪不会掉一滴。
呜~~~~~~~~~~~~
为了你, 我可以,因为爱你我只能爱你;
只要为你我愿意,牺牲一切都不觉可惜;
真正的爱过,才算真正的活过;
爱你 从此再无他所求』
一滴清泪自眼角滑下,划过秀致的脸颊,坠入纤细的脖颈,隐入衣襟。
焰,我会一直陪着你……
焰,我要和你在一起,不离也不弃……
焰,让我守着你,直到永远……
焰,我只爱着你……
焰,因为爱你,我绝不会放手……
“焰。” 红唇轻启,万般相思,千般思念,柔肠百转间,只能化为一声又轻又沉又柔又痛的呼唤,流泻而出。
随着这声呼唤带出的是无法遏制的心痛。心痛他的伤痕累累;心痛他的铮铮铁骨;心痛他的坚韧不拔。
诸般心痛,诸般无奈,化为深深地怨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苍天不公;恨昏君无能;恨不得凌迟所有伤害他的人。
媚嘴角划过一抹让人毛骨悚然地轻笑,眼底却闪着嗜血的光。混元宫暗卫全出,她撒开一张大大的网,待她收网之时,便是还他自由之日。
即便是让混元铁骑再现,杀戮滔天,血染这山河;神挡杀神,魔挡杀魔,没人能阻挡。
*** ***
“麻烦这位公子,我们只是闻歌而至。” 楼下传来温柔清朗的女声,“请公子通融一下。”
“对不住,楼上不迎客,还请二位见谅。” 细细的嗓音是楼内性子最好的小乐师心泠,必是嫣然交待了什么,难为他这性子还为她挡客。
“心泠,让她们上来吧。” 媚扬声道,只为那道温柔清朗的声音吸引了她。
随着脚步声,两名女子上得楼来,看见独坐在屋中,琴前的媚,都惊讶地怔住了。
那样坚定深情却柔怨哀婉的歌声竟是出自眼前这小小十岁上下的女孩之口。
若不是经历情殇,痛彻心扉,如何能唱得这般婉转动人。
她二人被这奇异的曲调吸引,听得歌词更是止步倾听;一曲唱罢,听得这唱歌的是女子,便起了结识之心,本朝中女子乐师少之又少,若非生活所迫,哪有女子愿与男子为伍,做这低贱供人赏玩之事。
眼前这个女孩带给她们的惊讶远远超出了她们的好奇之心,她,真的只是个女孩吗?
已经呈现少女体态的身体斜靠在椅中,一双狭长凤眼半合半开,遮住了眼中的锋芒,柔腻白皙的肌肤,小巧而挺俏的鼻,红艳欲滴的唇,搭配的秀致而灵动,俏丽的不似女子。尽比男子尚美上几分。
被人打量的同时,媚一眼便看清了眼前的两名女子。
白衣翩翩的必是有着温柔清朗声音的女子,面如冠玉,眉目温柔,优雅而斯文,必是出身书香世家,名门之后。
灰袍女子面带沧桑,眉目间隐着几分凌厉,虽然刻意收敛,可那份沉稳中隐隐透着份霸道的贵胄之气,怕是出身不凡。
“不知二位何故执意相见?” 媚抬眼望去,眼色清明,一如十岁,言辞却以平辈相论。
“在下容若,” 似水温柔清澈般的嗓音,白衣女子容若笑看着媚,眼中闪着毫不隐藏的欣赏和钦服,“ 闻歌而至,不知姑娘可有相交之意。”
“在下赵瑯。” 灰衣女子微微颔首,目光含笑,褪去淡淡的沧桑,也有几分可亲。
“心泠,奉酒。“ 媚扬声道,淡笑着对上二人的目光,”不知二位姐姐可好这杯中之物?“
不消片刻,三人环坐,小菜两三碟,把酒论歌,抚琴弄曲,好不惬意。
*** ***
嫣然一笑阁 媚的小楼
姓赵吗?
赵瑯,英宗赵曙之女,当今孝宗赵瑗之姐。因其父出身低微,没有强大的后盾让她跻身争位的政治舞台。吐蕃来犯时,她请缨随军出战,自此屡建战功,终于得到英宗的重视,封号仲王,赐封地泸州。无非是要她好好遏制吐蕃,保本朝一方平安。如今新帝继位,奉旨进京叙叙姐妹情深。
姐妹情深?媚嗤笑一声,这位孝宗貌似对这位姐姐心存忌惮,异常防备呢!
怕是薛家也容不下这位仲王啊!她能毫无背景地在那无烟的肮脏战场中全身而退,位及藩王之位,应该也不是盏省油的灯。那就看看她到底有多大能耐吧!
至于另外一位……
容若,大理清平官之子,清平官总管国中一切学院私塾,为国举才之地。容家乃大理最具声望的书香世家,三代连任清平官。容若更是大理国百年一见的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心仕途,酷爱四处游历。
倒是个散仙似的人物,她不就是心仪于她清朗之下的闲适吗?那是一种知音的感觉。
虽然这二人联袂而来,搭配极为古怪,不过倒也不失为可相交之人。
媚摇摇手中的白玉瓷杯,眼神有些朦胧,嘴里默默念着:“ 赵瑯,赵瑯……”
*** ***
孝宗五年
这一年,铁焰二十六,媚十三岁,已是婷婷少女。
转眼间,三年匆匆而过,媚每日里钻医弄药,入夜便夜探薛府,几年下来,这薛府她是比自家后院还要熟。
每每铁焰受伤后神志模糊的两三晚,她都会替他运功相陪,薛统刑罚的手段是越来越残忍,看着他越加血肉模糊的伤口,心痛不已;夜夜梦中都是他伤痕累累、血色模糊的样子。
即便铁焰清醒后,她亦会潜入薛府,躲在窗外,看他安然无恙,方能回转安睡。
自当年嫣然一笑一别,赵瑯第二日面见女皇后,便直接返回封地。
倒是容若时时来嫣然一笑阁,找媚把酒论歌,一来二去,二人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那夜,自薛府夜探而回的她,看见拎着琴,捧着酒坛的容若,白衣翩翩站在她的楼外,不由笑了。
容若说,你的心中也有一个人吧!不知哪家儿郎得你这般相思?
媚说,容若心中相思不下小妹,若仍是这般若即若离、不愿珍惜,终有一日会自食恶果。
容若闻言,凝视她良久后,长叹一声,“ 他于我如同高悬天际的明月,高不可攀。”
媚,饮尽一杯酒,不屑道,“我只信事在人为,尽人事,听天命?” 一声冷笑,“若是事事听天由命,任天摆布,不如逆天而行,与天争命,恣意一时,也好过痛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