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来,他身体渐好,这样的他已不是安神香可以安抚的了。
知道他想见她,她却并不想以这样的身份与他相见。
她不要他的感恩,不要他的感激,当她站在他的面前时,她希望她只是她,没有掺杂任何的其他因素。
她为他所做的,是她心甘情愿,若是可以,她宁愿瞒着他一辈子。
所以,她现在站在这里。
所以,她这般打扮。
*** ***
铁焰端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本兵书,神情认真专注。
媚静静站在门口,不想打扰他,就这么看着他认真专注的表情,原来男人认真时的表情真的很吸引人呢。
这么多年,她都不曾真正见过他的眼睛,有时他昏睡中睁开的眼中茫然一片,没有焦距。这样认真“看“着的他,真好。
“主子,“ 见她仍然站在门外的蓝,开口唤她,手中端着她吩咐他准备的麻醉汤。
铁焰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白衣公子,下一刻,就意识到他就是蓝的主子,他的救命恩人,或许救他不止一命。
“将军“ 服了药的媚,声音嘶哑,一句话便道破铁焰的身份。
“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铁焰已站在媚的面前,如女子般作揖行礼,”不知公子可告知名讳。“
媚心下却在想,自己要不要像男子般,行个福身礼,这个宫里见的多了,估计行起来也很标准。
见铁焰抬起头看着她,忙收敛心神,道,“ 奴家名讳不便相告,家师姓贾。“ 一声奴家,叫的媚浑身的汗毛都起立了,这个寒那!
铁焰眼睛一亮,姓贾?不过他救他却是为何?他如今一无所有,甚至连姓都没有了。
“将军?“见他有些出神,媚出声相唤。
铁焰回神,笑得有些苦涩,“ 公子,焰早已不是将军了。“
媚心疼他笑中的苦涩,伸手端过蓝手中的汤药,递到铁焰面前,“将军就是将军,在奴家心中只有一位镇北将军铁焰。这药将军还是趁热喝,凉了会苦。“
“无妨。“ 铁焰接过药,一口喝干,眉头都没皱一下,心下却因他的一番话无法平静,可该说的还是要说。
媚在纱帽下,挑了挑眉,无妨?那每次喂药时,在她怀里喃喃说着苦的男人是谁?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什么都默默的忍下。难道一定要意识迷离,才知道喊疼,喊苦?
“公子,救命之恩,铁焰粉身碎骨定当相报,只要不违民族大义,不……“
媚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什么粉身碎骨!他粉身碎骨,她岂不是要碎心,他一开口,她便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了,这人,连报恩都要先把忠君爱国摆在前面,“将军多虑了,奴家别无所求,只是敬佩将军而已。将军若是真的介怀,他日便在沙场之上多多杀敌就是。”
铁焰眼眸深邃的凝视着眼前的这位公子,心中却是更加沉重异常,沙场杀敌吗?他还可以吗?
媚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暗道,会的,一定会的。这回定会光明正大的以男儿之身重返你所向往的天地。
见铁焰的眼神有些迷蒙,却仍强迫自己清醒,媚在心中叹了一声,“还望将军不要勉强,奴家要替将军取出琵琶钉,那药有安眠的效果,免除将军的痛楚。”
蓝见主子示意,忙上前替铁焰宽衣,扶着他躺在床上。
等铁焰的眼终于合上,呼吸也平稳下来,媚摘下纱帽,令蓝同她一起穿上外袍,用酒精洗手,戴帽,手套,拿出手术刀,轻轻划开铁焰已经结疤的伤口,直到露出琵琶钉,用磁铁将琵琶钉吸出,敷上她改良后的去腐生肌断续膏,缝合。
一切收拾停当,媚看了看书案上的兵书,走到床前,细细看着铁焰消瘦的脸,轻轻抚着。
这个傻瓜啊,这么努力的想着要恢复身体、恢复武功,怕是将所有的罪名都背上了身,认为铁家如此都是他的错吧。
打仗他很厉害,可这帝王权术又怎是他能明白的,害铁家如此的是帝王的猜忌,权臣弄术;是他铁家祖先战功太过显赫;又岂是因他一人而起,他,不过是给了个借口而已。
无妨,凡你之所愿,定当成真。你要恢复铁家门楣,你要守卫这大宋江山,那么她就给他个善待铁家的明君,给他一个值得守护的君王,而他,这个心中永远都没有他自己的男人,就由她来守护吧。
*** ***
十日后
媚再次一身男装,站在这间屋内,替他拆线。
铁焰认真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待媚全部完成,告诉他可以穿上上衣了,这才开口问道,“当日贾神医便是用这般神技救了我吗?”
贾神医?媚的嘴角抽了几下,低低的“嗯”了一声。
“听说神医可以过血给他人,” 过血?是说输血吧! “要是军医也会过血,能挽救多少将士的性命!” 唉!他可不可以想点别的,满脑子都是打仗的事。
媚认命的自怀中拿出一本内功心法,这可是暗卫千方百计去各个武林世家里,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与他的内功相仿,不会抵触,修习起来也不会太过辛苦,递给他道,“将军依书而习,定可恢复功力。”
“谢谢!公子大恩……”
哎!又来。真是怕了他了,就怕他一开口就粉身碎骨、赴汤蹈火的,他说的慷慨激昂,她听得心疼神伤。
“将军,”忙出声打断他,“将军习此内功,万万不可急进,需得百川归纳,与你体内原有的内功相容。而且将军如今身份敏感,还请将军不要踏出此院。一年之后,将军再要外出,奴家绝不相拦。” 媚要他的承诺,真怕他为了铁家,不顾自己的安危,若是让薛家再次看见他,岂能善了。
铁焰握着手中的书,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片刻后,方道,“焰答应公子便是。”
媚这才放下心来,他这般重诺之人,必是一诺千金的。
*** ***
隔年秋末
嫣然一笑阁
媚倚在窗前,看着园内萧瑟的秋意。
半月前收到赵瑯的消息,万事具备了,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那个女皇赵瑗了。
“什么事?” 媚懒懒的开口,心里想得却是,过了这个冬天,她就十六了,她和他的约定到期了呢!
“宫主,” 是谷东,“ 仲王来了。”
“哦?” 媚有些惊讶,也有些了然。她还是来了啊!“带她进来吧。”
“是”
媚回身走进屋内,爬上暖榻,等着她的客人。
赵瑯进来就看见媚懒懒地趴在榻上,身上盖着白色的皮裘,不觉好笑,“你这么高的武功,还会怕冷不成?”
“那屋外的风声听得渗人,冷!” 媚说着,还把皮裘往身上拉了拉。
赵瑯轻笑了一声,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屋内安静了下来,媚趴着,连眼睛都闭上了,赵瑯就这么坐着,打量着懒得像个趴趴熊的媚,近两年来第一次见她,她似乎长的更美了,她的美是一种秀致的俏丽,就算知道她的武功高强到可怕,还是想要保护她,就像又有了个妹妹一样。
可她却是聪慧狡黠到可怕,她撒开的网,一环扣着一环,一步紧着一步,方方面面,周周到到,她真的很庆幸,自己是她的朋友而非敌人。
如日方中的薛家,皇宫中纵情声色的皇姐,后宫之中尊贵的凤后,她怕是给他们都预定了结局。像是皇家狩猎场的猎物,好好驯养,为了下一次的狩猎。
“一定要这样吗?” 赵瑯终于开口问道,知道她懂得她在问什么。
“我不想留下任何祸患,” 媚眼睛仍然闭着,顿了顿,声音渗入了一丝寒意,“她,必死于我手。”
媚睁开眼望向赵瑯,让她看清她眼中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恨意,“因为她伤了我最重要的人,便是万死也不解我恨。更何况,我会让她死得舒服些。”
赵瑯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开口。伤了她最重要的人?就因为这样,她的歌声才会那样的哀伤吧!罢了,她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已无回头之路了。
“姐姐是奉旨进京吧?”媚这回儿,眼睛又闭上了。
“你如何知道的?” 赵瑯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问得多余,她如何不知,搞不好又是她的计划。不过她接到的却是皇姐亲笔的密旨,可她如何让皇姐亲笔写旨的呢?因为相信她,她单骑进京,大军留给了心腹手下。
“呵……”媚轻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是反问了一句,“姐姐此次入京带了多少人?”
“就我自己。” 赵瑯心中下了决定,人便轻松了,自己到了杯茶,慢慢喝了起来。
媚惊讶的抬头看她,赵瑯的心情更好了,终于,能看到她惊讶的表情,就算冒险也值了。
“姐姐好胆量,” 媚笑了,低低叹道,“姐姐就这么信我?”
这回赵瑯笑了,却是不语。
房中再次恢复寂静,一人品茶,一人卧榻……
13 《相思不悔(女尊)》小莉子 ˇ13ˇ
皇宫 鸾凤殿
宋孝宗赵媛缩在凤床之内,微凸的双眼盯着寝殿死角的黑暗处,抖着声音道,“你……你答应会替朕……解毒……”
“最后一件事,办完后,我会替你解毒。”冰冷的声音自黑暗处传出。
话音一落,一张素白笺纸落于眼前。赵媛抖着手拿起笺纸,看罢后,猛地的抬头,“这……这……是遗诏?”
“不错,我要你照这笺纸内所写书写遗诏,置于正殿匾额之后,告知众臣你已写下遗诏。”
赵媛的眼神闪了闪,低下头,道,“朕答应你。”心中想的却是,只要解了毒,再去毁了这遗诏便是。
黑暗处并没有再次传出那冰冷的声音,赵媛知道她已离去,整个人瘫软在床上……
*** ***
京城 驿站
赵瑯坐在书案后,书案上一本书摊开着,一旁的茶杯内,茶早已凉透。
今日,在御花园内,她的姐姐,当今圣上对她格外的亲切,她不记得她们姐妹有过这样平心静气对坐的时候。虽然圣上言辞温和,举止亲切,可她却不曾错看圣上眼中隐隐闪现的恨意。
“在想什么?”清亮的女声响起,她看见浅笑的媚立在窗边,却不见凤眼中有任何笑意。
“你”赵瑯毫不掩饰的直接答道。
媚挑挑眉,没有说话。
“皇上今日早朝昭告众臣,因身体微恙,已备好遗诏。”说话间,赵瑯一直盯着眼前的媚,“妹妹到底打算怎么做?”
“我以为姐姐已经知道了。”媚敛了笑,靠着窗淡淡说道,那样的她竟让赵瑯觉得有些寂寥。
赵瑯无言,是啊,她是猜到了,只是想要让她亲口说出来而已。可是即便说了又如何,走到这一步,已无退路。
“姐姐不必多想,妹妹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之后要靠姐姐自己了。”
“那妹妹要我做的事是什么?”
“事成之后,妹妹我会来跟姐姐讨债的。”媚轻笑着,哪里还看得到什么寂寥。
*** ***
是夜 鸾凤殿
赵媛坐在床边,对面的阴影里,一个身影若隐若现。
“朕已照你说的做了,可以替朕解毒了吧。”赵媛声音里是力持的镇定,袖子里的双手不停的抖动着,每次对着这个人,她总能感觉到一种迫人的压力,让她不由自主的恐惧。
“哼!”那人冷哼一声,一个黑影迎面而来。
赵媛下意识伸手接住,是个红色的瓷瓶,她忙打开,倒出两粒小小的药丸。
“这是?”她抬头问道。
“解药!”
赵媛忙将药丸服下,却听得那人轻轻笑了。
“你给朕吃了什么?”胸口的窒息感让赵媛恨恨地问道,“你竟然骗朕……”
“其中一粒是解药,我没有骗你。至于另一粒,自然是毒药。”
“赵瑯到底给了你什么?朕双倍给你。”这人来去她的寝宫如入无人之境,此等高手,身价自是很高,可她是皇帝,有什么是她不能给的。
“我要得,怕你给不起。”
“你要什么?朕是皇帝,有什么是我不能给的?”
“我要,你的,命。”阴影中的人缓缓走入光亮之中。
“你,是你……”赵媛双手死死按在胸口,双眼大睁地瞪着来人,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窗外,漫天飞雪,大地渐渐被白雪掩盖。
*** ***
孝宗七年
皇帝薨,凤后薛氏殉葬。仲王赵瑯遵遗诏继位,百官拥立。
*** ***
神宗元年 鸾凤殿
赵瑯静静坐在外殿的凤案后等待着,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如同做梦一般。若是没有她,这一路怕是会走的极为艰难。所以,自住进这鸾凤殿,她夜夜等候着她的到来,她更想知道的是她要她做什么?是什么会让她如此的费尽心机。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蓝影,赵瑯笑了,她终是等到她了。
媚看着坐在凤案后微笑着望着她的女子,依旧如从前般的穿戴,眼中隐隐透出笑意。
“姐姐在等我?”她的声音依旧清亮,却比平日多了一份温暖,“姐姐还真是不爱欠债呢!”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要得是什么了吗?”
媚神色肃穆地对上赵瑯,认真的道,“我要你,替铁家平反;恢复鉄焰镇北大将军之职;赐还其姓氏。”
“这,就是你要的?”赵瑯有些吃惊,铁家一门忠烈,鉄焰战功显赫,这并不是难事,她若一登基便平反铁家,势必也会得到天下军心,此事对她的确如媚所说,百利而无一害。
她如此费尽心机,百般筹谋,为的却是与她毫不相关之事。真的毫不相关吗?想起她的情伤,想起她曾说过皇姐伤害了她最重要的人;那么她所说的重要的人,是镇北将军鉄焰?
她做尽一切,为的,只是一个男人。
“可,听说铁将军两年前已逝了。”赵瑯小心翼翼地说着。
“不,他还活着,你只要替铁家平反,自然能看见一个活生生的鉄焰。”
“可,他,毕竟是个男子。”自古以来,从未曾有男子入朝为官的先例。
“男子又如何,赫赫的北疆战神,让金人闻风丧胆;战功显赫又有几个女子能与之相比。铁家为了你赵家江山,只留一门孤寡。尽管如此,犹思精忠报国,死而后已。如此忠臣良将,不值得你一破先例吗?”媚言及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