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生产提前到来。
情况危急,这次太医随产婆进入产房给伊凡施针,希望伊凡能鼓足气力配合生产,否则孩子不能及时出来,必然凶险。
谁又不是坐立难安呢?伊凡难产,这真是完全预料不到,菱香回禀我的消息不是一直都很顺利吗?胎位不正的事情我怎么就不知道。
不过太医也明确,艾灸能调整胎位,也不用怪菱香,可怎么这孩子就等不及了呢?臀部在下远没有现在双脚在下危险,怎么反倒还调坏了,真是急煞人。
伊凡放弃努力,孩子的脐带被压住,随时窒息,太医和产婆不得不请皇上明示,大人、孩子只能一人活,请皇上决断。
皇上愣住,一个字都说不出。虽惊得目瞪口呆,可心里明白,这里是皇宫,要问后宫女人与皇家子嗣哪个更重要,答案不言而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上身上,他已启开双唇,复又合紧,他说不出。太医再次请示,时间紧迫,否则大人孩子皆无一存活。
皇上紧锁眉头,刚要开口,却见索玛姑姑奉太后懿旨赶过来,还未行礼就先发话,“全力保住皇家后嗣。”
索玛姑姑的传令犹如闪电瞬间击中我的心口,产婆和太医去后,我竟是着了魔一般飞快跟进产房,奔到产床前。汗泪混乱伊凡的头发,也刷白她的脸,她整个人仿佛已经失去魂魄,昏昏沉沉。
“伊凡,快醒醒,快救救你的孩子,也救救你自己。哪有你这样做额娘的,你真是不配当额娘。”我一边用拇指尖掐她的人中,一边在她耳旁喊着她,同时眼泪也在不知不觉中簌簌滚落。
这时产婆已经完全放开手进入伊凡下体拨弄孩子,太医则在关键部位继续施针,无论如何也需要伊凡最后的努力推送出孩子。
她迷迷糊糊半睁开眼,视线跟随我的声音转向我,意识又开始慢慢回到她身上,喘息声也开始明显起来。我着急地冲她喊着,“快振作起来,伊凡,皇上就在外头等着,你不是要给皇上生一个皇子吗?听产婆的话,快使劲儿,这样你和孩子就都有救,你听到没有?”
干裂、苍白的双唇哆哆嗦嗦问我,“皇上真的来了吗?”
我用力点头,她划开薄弱的惨笑,奋力说出,“我要给皇上生太子。”
我握紧她的手,“那就使劲儿,皇上等着呢。”
不愧是经验老道的产婆,竟然旋施巧手,拨儿转顺产门。她扶住胎头,太医最后一针扎向伊凡重穴,我则抓紧伊凡的手,给她鼓劲。伊凡使足气力大喊一声,产婆“嗖”地拿出孩子,脆亮的哭声响起,大家都松了口气。
只是伊凡身下便是止不住的出血,她的生命已经走到回天乏术。我凑到她耳旁,轻声问她,“伊凡,如你所说,你为皇上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子。皇上的七皇子,这就给你抱过来瞧瞧。”
她气若游丝,“不用,我不看,我不配做他的额娘。皇贵妃,我没有听你的话,我没有好好爱护他,差点就害他没了性命。”
太医、产婆抱着收整干净的皇子出去复命,其余的奴才也都心知肚明暂且退出,屋里就只剩下铃儿在床边打理。
突然,不知从哪儿往她身上注入力量,她居然半起身,双手牢牢握住我一只手,睁大双眼朝我焕发精神。
“皇贵妃,您可要说话算话,我如今生下白白胖胖的皇子,您可要当我是好姐妹。”
这瞬间的矍铄惊吓我一跳,呆呆地看着她。
“请您收养我的孩子,就养在承乾宫,让皇上时时都能看见他。请您耐心督导他,把他培养成皇上需要的后继之人。”
这次我就连双目都不会眨一下。
“答应我,皇贵妃,求求您。”她努力接连几声喊,我连眨几下眼,她却犹如漏气的皮囊,立刻萎缩。
松开我的手,她整个人倒向床榻,双眼还是睁大看着我,嘴里喃喃微语,“答应我,求求您。”
气已灭,人已去,可眼还是不闭。我终是放手抚向她的双目,含泪回应,“伊凡,你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你的孩子,让他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收回手,默默看着她合目安静的样子,一旁的铃儿早已是跪倒在地,啜泣不停。
第185章 隆含兴盛,禧愿平安
夜返承乾宫,皇上与我都已是心力交瘁。
奴才们为皇上脱衣解带,伺候他躺上床,他始终一言不发。迟眉钝眼的我也是任由菱香逐一除去身上的衣袍,整个人僵硬到仿佛这具身躯不属于自己。
“主子,您也快上床歇会儿,过不上一个时辰天就亮了,看把您都累得不成样子。”她欲扶我,却注意到我的左手一直紧握成拳不曾松开。
她使劲掰开,我的手心是一颗接近小指头大小的浅橙色晶体。
菱香拿过仔细端详,第一反应认为是水晶石,可纯净度、颜色皆显示这样的水晶石级别次等。若是做首饰,宫里的女主子估计没人会看上,只是留在手里玩玩,却也不值多看两眼。
在菱香的问询下,我的脑子开始回放,这是我在伊凡屋里捡到的。当时伊凡咽气,我不忍多看伊凡,泣泪走到不远的圆桌旁坐下。奴才们进屋,有的为伊凡换洗,有的收拾物件,我则呆坐无语。
无意间,桌下的脚踏上一个小硬物,麻木滞愣的我,只是把脚挪开。又是伤神落泪时,脚又踏上,这才俯身寻去,捡起这个小玩意儿。当时丢了魂似的,只知道握在手里,却没再多去琢磨半分。
菱香拿来一块干净手帕包住收去,催促我上床。再不歇息片刻,我就快支撑不住。
奴才们放下帐幔,灭烛而去,寂静的黑暗仿佛连我和皇上的呼吸都要强行压制。覆盖身上的被子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又沉又凉,我忍不住伸出手到被子外试图寻求暖意。没想到,皇上的手也在被子外,我们俩的手不约而同碰上,立时就紧紧握在一起。
“朕睡不着,脑子里都是孩子的模样。”
七皇子已经在阿哥所,除了先前奉命伺候的奴才,皇上又加派人手,不希望孩子再出现危险。
“妾妃也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伊凡的模样。”
皇上谨守规矩,始终没有踏进伊凡的房间,从七皇子被送到他怀里,他就一直抱着并亲自送去阿哥所。
我虽极力控制,但泪花还是忍不住又往外漫溢,“早知伊凡不愿听产婆的话,妾妃就该早些过去,牢牢盯紧她,怎能由着她。她第一次生孩子,哪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妾妃实在是有负皇上和太后的托付。”
他抚向我的眼眉,一点一点拭弄,“不怪你,谁也不怪,只是事情来得突然,让人一时难以接受。大家都安然无恙,那是最好,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不要都揽在自己身上,后宫人事本就不易,你已仁至义尽,朕心里都明白。朕不仅不会怪你,还会更加心疼你的难处。你本可是养尊处优的皇贵妃,却任劳任怨如此周详后宫,墨兰,你这样辛苦付出,都是为了朕。朕不该冲你无理取闹,更不该怀疑你对朕的真心。”
含糊不清理解着他的话,扶住他为我拭泪的手,“皇上,妾妃只愿您专心治理朝政,强国为民,妾妃在后宫做的这些不算什么。虽努力而为,还是东差西误,妾妃总是做得不够好。”
“快别这么说,”他靠过来,搂住蜷缩身体的我,“春去入夏,怎么你还是怕冷。墨兰,都是那会儿产后调理不及时落下病根。”
忽然他一个寒颤,搂住我的胳膊猛然用劲,声调有些气塞嘶哑,“今晚为伊凡母子做选择,朕尚不忍心,若是发生在你身上,朕岂非要立刻发疯。墨兰,谢谢你,你真是朕的好妻子,也是孩儿的好额娘。无论自己忍着多大的痛苦,你总要让朕安心,有你陪着朕,朕真是心满意足。”
***
多数初生婴孩出生两三天后皮肤轻微发黄,七皇子也是同样情况,若过上几日不退或加深,就说明孩子身体患病。所以这两日我总往阿哥所看望七皇子,就盼着他身上的黄染快些消失。
伊凡去世,我便把铃儿调来阿哥所协助嬷嬷照顾七皇子,这几日她不辞辛苦守在七皇子身旁,一刻不敢懈怠。
今日我才踏进阿哥所,她就兴奋地迎过来向我报告好消息。七皇子身上的黄染已经开始消退,太医说再过两日就可消尽。
奶娘把吃饱喝足的七皇子交给我,我便是抱住他放缓放柔声气唤他。仿佛是听惯我的声音,他的眼珠子随着我一遍一遍的轻喊移动追寻。他认得我的声音,确认这一点竟让我内心腾升出一种久违的温润柔软,这种感觉让我爱不忍释。
“皇贵妃,太医说了,小皇子身子骨健实,小心照顾着过上满月,就会日渐强壮起来。也难怪,我家主子身前身体本就挺好,也就是生产时出了意外,平日里好吃好喝好养,小皇子自然也长得好。”
铃儿的话着实给我宽慰,可一想到伊凡,还是一时转不过弯。实在来得突然,好端端一个人转眼说没就没,如何轻易接受。
菱香附和铃儿,也称赞多亏伊凡胃口好,孩子身体才瓷实。
铃儿自是连连点头,却又哀叹出声,“胃口是好,那日阵痛前才用过午膳一会儿,就喊着要我盛上一碗银耳羹。那时康妃娘娘过来又给送银耳,主子边吃边说,心情可好。片刻功夫我进屋来收拾,虽嫌我搁糖太多过甜,可也是吃得干干净净。唉,吃得这好,力气有的是,怎就不用在生孩子时使,都用在大喊大叫,可惜。”
我虽小声哼唱哄着美入梦乡的小皇子,可铃儿与菱香一旁的闲聊倒也一字不落收在耳里。
菱香忍不住数落铃儿不该搁糖多,对孕妇不好。铃儿顿时就抬高声调,大呼冤枉。明明是平时的糖量,伊凡偏如此怪罪,她做奴才的只能忍气吞声。若是出口辩解,说不准还惹恼主子。
我连忙示意铃儿收声,别吵醒小皇子,轻轻把他放入小床,我便带上菱香离开。铃儿追出,有些为难,但还是鼓足勇气请求,“皇贵妃,小皇子虽身份高贵,可一出生就没了额娘,处境薄弱。也就是皇贵妃天天过来,皇后陪着太后来过一次,其她主子都不见过来看一眼,小皇子真是可怜。不过大家尽心伺候,断不会疏忽,请皇贵妃放心。只是也不知皇上有没有闲暇,什么时候能给小皇子赐个名字?”
铃儿提醒及时,皇上在前朝肯定是日理万机,但给孩子赐名还不至于耽搁朝廷要务。当下我也就毫不犹豫直奔乾清宫,看看他能不能抽出时间给小皇子想个好名字。
***
乾清宫暖阁内一见到垂头丧气的皇上,我便是道出七皇子的良好近况也没能引进些许晴和日好扫去他的愁云忧霾。
大学士刘正宗再次奉命回奏,说理拿据撇清自己与罪臣董国祥的关系,季振宜劾奏中对其的控诉他却一句“皆不知”,官员提升的情节也皆在皇上洞察中,他不必再说。通篇回奏,非但没有认罪态度,反而语气强硬、骄傲自负。
大学士成克巩也遵皇上令回奏,自是不承认附和刘正宗,魏裔介对其的控诉他也极力辩解,最后虽请求皇上降罪,平息人言,但这样的回奏没有请罪的意思,反倒是迫不得已大义凛然扛负罪名,成全大家,这何尝不是塞给皇上昏聩无能的骂名。
“成克巩明明就与刘正宗交好,谁人不知,即便在朕跟前也是屡屡附和刘正宗,何曾见他拿出自己的主张,竟然还敢睁眼说瞎话,实在可恶!”
“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他怒气难平。
如今的局面已经完全不在皇上的控制范围,显然,魏裔介与刘正宗是为政上的对立势力,双方平时本就明争暗斗。
这次皇上牵头处理刘正宗,本是单纯地向诸臣表明自己惩贪反腐的决心,震慑众人,务必清廉为官。何曾想魏裔介逮住这次机会,表面上听从皇上,实际上却是处心积虑妄图一举驱逐刘正宗的势力,所以他连成克巩也一同参劾。两位大学士一走,与之关联的官员也会被清除,这就会腾出不少官职。自己助皇上惩治贪吏有功,巧妙在这些空位上填充自己人,由此必然壮大自己的势力。
然而,刘正宗今日的地位也并非一朝一夕所得,所以他岂能就此轻易就范,魏裔介的所作所为他怎会不懂,势争到底他也丝毫不惧,谁让魏裔介也有条条垢行足够他罗列出来对抗。
于是双方互相参劾,且牵涉官员越来越多。到头来,官员们就会陷入惶惶不可终日,谁还有心情遵行上谕,致力办公,效忠安民,最后,手忙脚乱的只能是皇上。
跌坐入椅,他惆怅苦笑,“墨兰,朕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沉迷书画与狼为伍,想要除狼却找来一只狐狸,朕真是幼稚。朝代更替,时局动荡,人心浮乱,就该是怀柔、沉稳、安定,可朕怎么就糊里糊涂捅了个马蜂窝。”
接过小碌子送进来的热茶递给他,他接过,没喝上一口,就放下,无奈感触,“墨兰,事到如今,朕只觉身边没有可信、可用之人。朕就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典型的孤掌难鸣。”
我这个门外汉,别说是出个主意,就是摸查头绪都力不能及,但听他说道无可信可用之人,脑子里瞬间就闪现岳乐。
自景山岳乐与皇上争执后,就一直悠闲王府中,不上朝,不管事,皇上也不过问,不追责,仿佛彼此都视对方透明。
君臣关系,兄弟情谊,一夜间好似变得苍白无力。
捏住我的下巴,扭过我的深思恍惚,“发什么愣?在想着如何给朕推荐可信之人吗?你能想到谁?屈指可数,打住,朕不许你想。朕宁愿孤军奋战,朕也不准你想。”
他最近有些话总是不清不楚地撒气,让人寻不着头脑。不过我此行何来,倒也可趁此见缝插针,移开他的无由怪调,为七皇子求一个好名字。
“墨兰,真是难为你每天过去看望孩子,有你这样紧紧盯着,阿哥所的奴才们岂敢松懈。”
他舒展颜面,又跳跃新发现,“朕突然觉察,你方才谈论孩子时整个人洋溢出浓郁的母爱。墨兰,你这种温柔疼惜的神情朕已经很久都没看见,你好像很喜欢老七。”
有吗?应该不会吧?怎么说七皇子也是伊凡的孩子,我就一点都不介意?可当我抱着七皇子时,我就是觉得心里暖暖的。
虽说欣瑶、玥柔也给足我精神动力,然这回七皇子那娇弱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