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莞尔一笑,“这些日子尽属墨兰独享,今夜皇上至此,怕是要拱手相让。”
见他面色轻缓,我又说道:“只可惜未见春雨,这词中的‘雨打梨花深闭门’想必又是另一番情趣。”
没曾想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也顾不上什么体面,走到石阶那儿一屁股坐了下来。奴才们都被他赶得无影无踪,我倒也没什么避讳,当即坐在他身旁,“墨兰说错话了吗?皇上为何唉声叹气?”
眼看春日要去,夏月转至,一直未见下雨。战乱洗劫过后的农耕本就凋敝,天灾频现更是雪上加霜。如今春种盼雨,而雨却迟迟未见,皇上为此忧心忡忡。
“上天亢阳不雨,朕恭祀圜丘竭诚祈祷,只盼天降甘霖以解三农之苦。朕又想或因刑狱未清,无辜枉抑,以致上干天和,膏泽不降。兹特遣索尼、金之俊等会同刑部将已结未结之狱犯逐一详加审鞫,察明事由开列具奏务使情法允协、有枉必申以昭朕祈天恤民之意。”
听他述来只觉自己眼界狭小、愚钝无知,雨中梨花的情趣怎及他思虑百姓求雨的困苦,但凡是他能做的他都在竭尽全力,他的胸怀所要容纳的、他的思虑所要周全的远远超过我想像,看他愁眉深锁的样子,真的很想做点什么帮帮他。
对了,想起来了,他不是向上天祈祷吗?不管有没有用,我也试试。我立刻站起身,对着月亮,学着汤若望神父的样子,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双手交叉紧握,虔诚地闭上双眼,轻声念道:“圣明的天主,请您宽恕罪过,普降甘霖,解救黎民。”一遍又一遍,我认认真真祈愿三次。
话音才落,他站起从我身后环住我,“朕前些日子才见过汤玛法,他就是这般祈愿。汤玛法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真挚和慈爱,难怪你才见他两次就成了有模有样的信徒。”
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回身冲他浅浅一笑,“见皇上如此劳神费心,我只觉自己无能为力,但忙时也需偷闲,请皇上暂且放下,明日再气定神闲思虑政事,好吗?”
提到汤玛法,提到天主教,我突然想逗逗他,暂时转移开他的忧思,“墨兰有一事想请教皇上?”
见他点头,我便问:“据妾妃所知,天主教实行一夫一妻制,皇上尊敬汤神父,且时常就各种问题与神父探讨,为何皇上不愿成为信徒呢?莫非是担心一夫一妻限制了皇上,终还是舍不得后宫成群的妃妾!”
我故作感叹的姿态,而他则剑眉一挑,“你竟敢嘲弄朕?”
见他伸手过来拽我,我敏捷躲开,跑进屋里,他大步跨进来,“看你还能往哪儿躲?”
我漫不经心继续调侃,“皇上是恼我一语道破?”
他的表情明明就像是被人戳破心事一般。唉,男人终究是男人,哪有不爱森林只爱一棵树,先别说是不是真心爱惜森林里的每棵树,即便是不爱,光是占有也是一种面子和荣耀。
他步步逼近,“墨兰,你在试探朕?”
我缓缓后退,顶到书桌,此路不通,可我仍旧神色怡然,“并非试探,只是不解,一时口快,就问了出来。其实也无需回答,本就自相矛盾,无解之谜。”
我们的距离只剩下双拳之隔,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我安之若素,而我眼中的他努力压制恼火?怒火?或是别的什么火?
没有下文,他的注意力竟然转向我身后的桌面上。我趁机闪开,与他一同看去,原来是下午写的刘方平之《春怨》: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不到三十字,他却看得十分仔细,且反反复复。我屏声静气观察他,我自认写得还不错,当时屋里就我一人,窗外的院落也没人走动,只有梨花树粉淡香清。独面窗外一树梨花,梨花独立一处空院,这才有感而发想到这首《春怨》,只觉与此情此景相当契合。
他到底在研究什么,都快把这些字看穿了,他终于抬起头,“墨兰,这两日还是茶饭不思?要不要传太医过来?”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立时打乱我的思绪,还真让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晚膳时,妾妃喝了一碗粥,吃了些小菜,虽素淡些,倒也吃饱了。我觉得精神还不错,何必劳烦太医过来,岂不是无病呻吟?”
“你确定自个儿的身子好端端的,没问题?”
他的进一步探问实在多余,我看起来像是病怏怏的人吗?我信心满满地冲他点点头。
他靠近我,双目与我平视,“身子没病,那就是心病喽?太医可治不了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你说是不是?”
他的问题一再打破我正常的思维,所以我的回答也变得天马行空,“我的心病五花八门,这心药也得多种多样,医治起来怕是不容易。”
他哑然失笑,眼中的闪亮跃出熟悉的火焰,我的镇定自如瞬间消失,慌乱地想要往后退去。他忽地揽住我,把我紧紧圈在他的怀里,他的脸埋在我的颈窝处,火烫的双唇深深吞噬,接着慢慢摩挲我的颈部,言语中热烈的气息扑来。
“明明空对梨花惆怅,还非要把朕赶到别宫临幸她人。墨兰,你真的不想念朕吗?朕可是想你都想得快要发疯了。”
我百口莫辩,伸出手想要拦住他肆虐无度的嘴唇。他单手就把我的双手紧锁在我身后,另一只手卡住我的下颌,焦灼的欲望让他迫不及待封住我的双唇,如野兽一般狂乱咬噬我的唇舌。
刚才还为国事忧怀的他转眼就窜向另一个极致,他眼中的炽热欲火犹如滚烫的岩浆喷涌而出。心惊的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身体的扭动反倒让他愈发狂热,他愈发紧紧把我的身体熨贴在他身上,火热的烈焰仿佛穿透衣服开始烧灼着我。
被他抱起进到里屋,放到床上,火焰般的身体压下来。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扯开我的衣裳,我抓住他的手,紧张得连声音都在颤抖,“这些日子妾妃确实不舒服,皇上饶了我吧!”
我就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他愈发不可收拾的火焰早已熊熊燃起,喘着粗气,双眼炽烈,“朕不信,你刚才明明说自个儿的身子好着呢,别想寻借口把朕赶到别处去,朕只要你!”
烈焰之火团团围住我们,我的身体因他的灼烤变得发烫,迷离恍惚的我无条件选择臣服于他。而当我的双手颤悠悠不小心碰触他的身体时,无疑是火上浇油,他的极度兴奋更是让这撩人的光焰烧到了极致。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亲们!(☆_☆)
第86章 春夜喜雨
这一夜,他沉沉酣睡。清晨时分,吴良辅在屋外喊他,他紧闭双眼不加理会,我轻声唤他,他一把搂住我撒娇乱哼哼。温言哄着,也让他占些小便宜,他才不情愿地起身。
临出屋时,他还缠着不怀好意地说:“今晚朕再过来,还是你过来乾清宫陪朕?”
我低下头,脸蛋羞臊,赶紧把他推出去,他乐颠颠笑容满面出门了。转回身来,全身乏力,连站都有些不稳。
这几日身体确实不适,没有胃口,只觉困倦,再加昨夜又是烈焰焚身,现只觉小腹隐隐作痛。踉跄着想回床躺躺,额头直冒冷汗,眼看着就要爬上床,可顿时天旋地转,瞬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太医出去后,我的手轻轻抚摸小腹,乱七八糟的滋味在心头胡搅蛮缠。
大吃一惊,这是我的第一感觉。那拉氏、陈氏相继有孕,我坦然自若,多子多福,皇室不愁枝繁叶茂,太后自是欢喜,既是皇贵妃,这点心胸我有。
可若是我的腹中开始孕育新的生命,惊讶之后,我的责任心开始跳出来喋喋不休。怎么会有我这种粗枝大叶的人?怎么会有我这种笨头笨脑的人?即便是第一次,算是外行,可也该见过不少、听过许多,月事休假、食欲不振、倦意增多,种种迹象表明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我居然视而不见,甚至昨夜还胆敢胡乱点火,不知死活随他肆意放纵。
如此说来,我喜欢这颗小种子在我身体里发芽、生长,为什么?爱的结晶?女人天生的母性光辉在闪耀?没有确切答案,可数落完自己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奇怪的喜悦。爱不爱他这个问题变得虚无缥缈,植入我体内的活生生却是不争事实,关键是这莫名的喜悦悄悄燃起了我的期待,仿佛一道光亮挣扎着穿过乌黑云层投射到我身上,照进需要阳光的种子,如此才能勃出生机,焕发无限盎然绿意。
我现在躲在被子里,一会儿痴痴地笑,一会儿傻傻地流泪,内心实实在在的愧歉,同时也庆幸老天保佑、佛祖开眼、天主饶恕,有惊无险,安然无恙,只需听从太医叮嘱,静卧休养,直到胎儿稳定方可走动。
尽管思绪万千,尽管惊喜交织,但结论是,我要这个孩子,我要做额娘。
傍晚,皇上兴冲冲进屋时,我正靠坐床上闭目养神。他奔过来一把抱住我,“墨兰,是真的吗?朕要做皇阿玛了,天大的好消息,朕方才知晓,也不早些过来禀报,朕高兴得心都飞起来啦!”
他紧紧搂着,我都快透不过气来,小声提醒,他快速松开,乐不可支的兴致迅猛递增。
按理说,他也不是第一次做皇阿玛,他的格外兴奋既让我不解,又让我欢喜,可面上还是故作自如,“前朝国事繁重,怎可为这种小事叨扰皇上,太医说一切安好,皇上毋须挂怀。”
他顿时绷紧面孔,这人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还敢提太医,是谁昨晚信誓旦旦说自己没事,哪有你这样做额娘的,糊里糊涂。朕本打算今晚让你过去乾清宫陪朕,哪知小碌子回来禀告,你一早晕倒在地,竟然是有喜了。你知不知道朕立时就慌了,一想到昨晚的所作所为,朕后悔莫及,小碌子一再回禀,孩子没事,可这心窜到嗓子眼就是没办法落回去。”
看他急迫的神情转眼又跳出来,我轻言安慰:“妾妃真的没事儿,孩子也挺好,皇上把心踏踏实实放回去吧!”
他捏捏我的脸蛋,龇牙咧嘴的样子,恨不得咬我一口,“朕都怀疑你昨晚是不是故意的,唉,好不容易亲近一回,竟然?”
我大呼冤枉,我哪有胆子故意招惹他,再说,他的回马枪调的也太快了,刚才还为孩子担心,转眼就开始感叹这些有的没的。
他纤长手指来回轻抚我脸颊,眼中闪闪的光亮散发出难以名状的情怀。静静回望着他,随即不知从哪儿涌出的羞怯让我不敢再注视他,垂下头有些茫然无措。他直接搂住我埋进他的胸前,含羞的绯红脸颊藏入他的胸怀。
因为要卧床静养,暂时不能到乾清宫陪他,他却美其名曰打着监督我的口号经常过来。都说孕妇奢睡,我就属于这一类型,从早到晚我总觉困意浓浓,与此同时,他却晚睡早起,总有看不完的折子等着他批阅。
战乱之后,地荒丁逃,赋无所出,再加上连年用兵,国库耗支巨大,已入不敷出。皇上亲政时各直省赋亏饷诎,出现严重的财政困难,随后他逐渐认识到“兵饥则叛,民穷则盗”的道理,为稳定社会经济,他采取了大臣们提出的建议,比较突出的就是鼓励垦荒。
进入四月,户部就督垦荒地的奖惩细则呈上奏疏,“督抚按一年内、垦至二千顷以上者、纪录。六千顷以上者、加升一级。道府、垦至一千顷以上者、纪录。二千顷以上者、加升一级。州县、垦至一百顷以上者、纪录。三百顷以上者、加升一级。卫所官员、垦至五十顷以上者、纪录。一百顷以上者、加升一级。文武乡绅、垦五十顷以上者、现任者纪录。至仕者给扁旌奖其贡监生民人有主荒地、仍听本主开垦。如本主不能开垦者,该地方官招民给与印照开垦,永为己业。若开垦不实,及开过复荒,新旧官员,俱分别治罪。”皇上欣然准之。
今晚本想陪他批完折子再上床休息,可他一再驱赶,只得退下。半梦半醒间感觉他躺在了身旁,可久旱不雨的困境还是让他辗转反侧、唉声叹气。
像往常一样,站在月台上凝视眼前的梨花,洁白的花瓣向我盈盈招手,我微笑以对,彼此心意相通。转眼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只黑云幻化的魔手,三下五除二我的梨花就被七零八落打落一地,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莫名的伤感袭来,心头不由一酸。
随即魔手消失,黑云幻化成一张黑不溜秋五官隐隐约约的魔脸,他冲到我跟前,狰狞大笑,好像在炫耀他刚才的凶残恶果,莫名的恐慌袭来,心头不由一惊。转眼魔脸消失,黑云幻化成一阵妖风,吹光地上的花瓣,甚至疯狂地攻击梨树,树干被吹断,整棵树抵挡不住竟然倒下,莫名的惊惧袭来,心头不由一颤。
瞬间,黑云消失,院落里极其安静,我不顾一切冲到梨树前,颤抖摸着从土里翻出的树根,泪珠攒动,我的第一季梨花就这样覆灭,空荡荡的心无尽凄凉,突然豆大的雨滴砸下来,并且越来越密集,我再也控制不住,哭声、雨声混合一起,雨水、泪水交织难分。
“墨兰,墨兰,快醒醒,你怎么了?”皇上一边唤醒我,一边拭去我脸上的泪珠。
被他揽在怀中的我断断续续复述着梦里的恐惧,“傻瓜,院里的梨花树好好站着呢?梨花虽落,可满树的叶子越发青翠碧绿,旺盛得很,任何妖魔也动不了它。若真是下雨,朕才高兴呢。”
他拥着我躺好,“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别害怕,朕就在你身旁。朕护着你,任何妖怪都不敢靠近伤害你。”
一股暖意从心房涌出,第一次由衷地感叹,多亏此时他就在我身旁,真好!
他在我额头轻轻一吻,口里念出:“院落沉沉晓,花开白云香。一枝轻带雨,泪湿贵妃妆。”
霎那间我愣住,呆呆看着他,心潮的触动随着我的视线进入他的眼眸,滑进他的身心。
突然阵阵淅淅沥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猛然起身,顾不上他冲下床,跑到窗边推开窗户。
灰蒙蒙的天空,下雨了,竟然下雨了。
雨滴纷纷而落,虽不是梦魇中的豆大雨滴,但是又密又急,打在树叶上的雨滴声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我回过身来,一心求雨的他竟然后知后觉才跟过来,“福临,下雨了,你的诚心感动上天,真的下雨了。”
他疾步奔来,双手向外伸去。当密集的雨线在他掌心堆积成水汪后,他欣喜若狂,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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