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头一次带女人来这儿,墨兰,朕喜欢你无忧无虑的笑容,这里隐暗的灰霾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坐直身体,歪着脑袋与他相视,调皮的神采从我脸上飞入他的眼中,轻轻地吹呀吹,这么美的地方不可以负载那些沉重的包袱。
豪格是先皇清太宗长子,崇德元年,以军功封肃亲王。顺治三年,挂靖远大将军印,平定四川张献忠。次年,被睿王多尔衮构陷,削爵下狱,不久后,不明不白死于狱中,年四十。顺治八年,皇上亲政,为豪格昭雪,追复封爵。顺治十三年,追谥武,成为清代第一个被追谥的亲王,称肃武亲王。
吴良辅脚步飞快而来,可手里小心翼翼端着的托盘却稳稳当当。行至跟前,气喘吁吁,笑容可掬,恭恭敬敬把托盘给我递过来。
给皇上呈上吴良辅送来的奶茶,看着吴良辅迅捷离去的背影,我有意无意语气如清流,“吴公公办事真是体贴,还特地把奶茶送上来,看把他给累得。”
皇上喝上一大口奶茶,畅快平添几分,“朕身边的奴才,吴良辅最能照顾朕。这不,朕才觉得有些口渴,脑子里晃过这一口,他就给送过来,你说得对,确实体贴。”
三两口喝完,递给我杯子,皇上的眼神朝向不远处按照尊卑排列的毡帐(古时称法,即蒙古包),吴良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毡房中。
“豪格大哥刚被害的那些日子,朕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私下却是惊魂难定。在宫里,奶娘一直在身边陪着,出了宫,就是吴良辅紧随在后。”
“顺治七年夏天,朕借口出宫避暑来到这儿,实在是宫里的压抑随时能把朕撕碎。那晚宿在山腰,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岂料却是鲜血淋淋的豪格大哥站在朕跟前。朕大叫一声惊醒,这时察觉外面下起了小雨,朕独自蜷缩在被子里,泪水默默流下,恐慌狠狠吞噬。”
“感觉御帐马上坍塌就会压倒朕,轻易扼杀朕,朕不及多想冲出御帐,沿着蜿蜒崎岖的小路往山上跑去。此时此刻,在朕身后一路跟一路喊的只有吴良辅。”
“朕冲到山巅,雨水早已打湿了朕,朕蹲在地上,冷得瑟瑟发颤。吴良辅追上来,把手里的披风给朕披上,跪在朕跟前,声泪俱下,‘皇上,来日方长,忍耐,一定要忍耐!’”
“雨停,朕望着灰蒙蒙的远处发呆,茫然不知所措。可慢慢的,远处的壮丽景致拨开了方才的晦暗,那一刻,朕激动万分,朕放声呐喊,朕一定要做那缓缓东升的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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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幽暗的山顶,身上添置的厚袍子还是没能全全抵挡寒气的侵袭,山林里早晚温度都低,再者昨晚还下过一阵雨,路上的湿滑几次让我差点滑倒。
我们俩窃窃私语,奴才们不远处候着,侍卫们也各站其位守着。这一次,他不是孤独等待。
黑色不再纯粹,慢慢渗入浅浅,天地初开,灰色,混沌,有些朦胧,有些模糊。淡淡亮色调和,灰黑渐渐灰白,这善变的冷色在撩拨我的视线。
连绵起伏的山峦从一望无际的黑夜中透过灰亮挣扎出它的部分轮廓,白茫茫的云气水雾早已团团笼罩山巅,层层叠叠的云波起峰涌,缭绕不断,似飘逸轻纱,似蓬松棉絮,似汹涌激浪。
和皇上的谈话早已不知不觉停下,我的双目已经完全被吸引过去,不止如此,我的脚步也情不自禁朝着云海而去,一路去到悬崖边上。
他拉住我,提醒我小心,可我的心、我的魂早已撒开腿而去,漫步云端,畅游云海,轻踏浮云,拥抱烟云。
一缕红色闯进我的视线,我停驻观望,金色加入阵列,绚烂撕开的口子越来越大。脚下的云海惊涛拍岸,洒在它们身上的红晕开始为它们换装,幻化五彩斑斓,整装待发,它们在等待世界的主宰腾升。
旭日东升,金光万丈,云蒸霞蔚,我张开双臂,我渴望高飞,飞过云端,飞向火日。
再往前而去,踢中一小石子飞落深涧,却悄无声息,被浓雾掩盖,皇上立刻把我抱回来,“笨蛋,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
我兴奋地用手指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忘乎所以,“皇上,给我一双翅膀,我要飞过云海,飞向朝日。”。
“不,朕不给,朕不许你飞走。你差点跌下去,那可是会粉身碎骨。”
“皇上,您不就是那轮太阳吗?我飞过去找您呀!”此时的我早已置身亦幻亦真的人间仙境,我只要一双自由飞翔的翅膀。
“太阳高高在上,福泽大地,可若是谁靠近他,就会灰飞烟灭,朕不许你去,朕也不会给你那双翅膀。”
此情此景,此生也就一回,除了扎进云浪,除了迎向朝阳,我不作它想,我情难自抑,挣脱开他,欲往前去。
他从身后抱住我,牢牢不放手,“傻瓜,朕不是那轮朝阳,朕就在你身边,不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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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回皇宫,第二天我就准时出现在慈宁宫,宫外的日子,心情愉悦无比,可一回到宫中,该重复的规矩不敢掉以轻心。
“墨兰,此次避暑一去就是大半月,后宫就带你一人同去,你们玩得可好?”太后的笑容柔和温顺。
花海中的深情对望,云海前的紧紧相拥,御帐里的亲昵缠绵,这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我点点头,不敢抬首。不知为何,不好意思多看一眼太后,实在是羞赧蹿红了我的脸,烧得我坐立不安。
婉晴一听说我回来,迫不及待就跑到承乾宫连番打探,“皇上可真是偏心,往年去南苑、去避暑,多多少少也会多带几人同去,怎么这回就带你一人同去?快老实交代,都去了什么好地方?”
我含糊其辞,无法细细描述,那份深深迷恋,那份难以自拔,成了我与皇上之间的秘密,不能与外人分享。
数日后的慈宁宫请安,太后面色如常,语气淡然,“墨兰,福临回宫中的这些日子是不是都夜宿承乾宫?”
我点点头,太后没有多问,我也没有多说,实在是我答应了皇上,只好装傻充愣。
避暑回来后,他取消临幸后宫其她妃妾,理由是他要专心朝政无暇顾及。
只要他在宫里,他都夜宿承乾宫,不是没问过,他却说,“朕是堂堂天子,反倒还比不上吴应熊,凭什么让瑜宁看朕笑话。墨兰,等你怀上孩子,朕倒要狠狠耻笑瑜宁。”
我瞠目结舌,这对兄妹居然为这种事击掌为誓。这样的任性专宠肯定不行,委婉劝诫,他却毫不理会,“墨兰,宫外避暑时,你不是答应朕了吗?回宫后,只听朕的吩咐,其它的一律不管。”
早知道是这种约定,我岂能答应,这不是让我难做吗?
再要一个孩子,那时北海与公主见面回来后,我其实就心心念念。可这种事情,又岂是想出来的,多难为情。
宫外避暑时,他坦言后继无人,颇为担忧。
我笑言答他,三位皇子聪明伶俐,岂非杞人忧天。
他亲自指定学识渊博的汉大学士教导皇子们汉学,挑选水平一流的满人师傅训练孩子们骑射,可他却说三位皇子日后凭本事封王封爵,他们不是太子。
我不敢苟同,低头,不答。
他问我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断然回答,喜欢女孩,实在是内心深处的痛楚提醒我,我的皇儿因何原因离开了我。
他覆在我身上,亲密无间,在我耳旁热烈申明,我已经有了玥柔和欣瑶,他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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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专宠延续,但太后的脸色变了,目色冷然。
“墨兰,从前那个水静无波的你,无论福临再怎么狂热,哀家却是放心。可如今,你变了,你这眼波水光潋滟,你在和福临一起沸腾。孩子,这样的你,真是让哀家害怕。把你这内心深处的火热收起来,做他的女人,对他忠诚,仔细照料他的饮食起居,足够。心和心缠绕在一起,时时刻刻难舍难分,在宫里不需要。”
太后是太残忍还是太冷静,她如何能清楚划分界限,又如何圈定爱情的范围。
不可否认,最近我的私心跳出来阻拦了一切,我盲目地放任自己偷偷沉醉。
他批阅奏折,我便在一旁埋首针线静静相陪;他觉得疲累,我们便聊聊诗画或是品茶说笑;他若是坐久,我们便手牵手乾清宫月台上、承乾宫梨花树下、御花园奇山石间信然漫步。
他眼中的爱恋,他怀里的温暖,他亲吻的热烈,我纵容自己徜徉在皇宫内院里的二人世界。我是谁,他是谁,我一狠心把这些通通关在了外面,这一刻我以为我是他唯一的妻子,他就是只属于我的丈夫。
我的私心能坚持多长时间呢?我的云端漫步能持续多长时间呢?屈指可数。
今日太后终于忍无可忍,越说越气,对我严厉斥责,“皇贵妃,哀家向来相信你是有分寸的人,可这是怎么了?福临任性,你不在一旁劝解,反倒愈发纵容。他是皇上,独一无二,你虽是皇贵妃,但也只是后宫里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这个道理需要哀家重复吗?”
从云端坠落,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梦醒,这是迟早的事情,早在预料之中,可惜来得太快,这样的美好太短暂。
被索玛姑姑引进佛堂,跪于跪垫上,奴才们抬来一小案桌放于我身前。一叠宣纸摊开,索玛姑姑主动为我磨墨,而随我来慈宁宫请安的菱香与翠艾则一并跪在佛堂外的硬实地砖上。
“皇贵妃,皇上肩扛着大清来之不易的巍巍江山,前朝晨夕勤政,安定民心,后宫繁衍子嗣,枝繁叶茂,一样都不能缺。您千万体谅太后,大清一步步走来,皇位一步步稳固,那是堆了多少人的尸骨流过多少人的鲜血。”
默然接过索玛姑姑递来的笔,皇上以孝治天下,而我被太后罚抄的就是意味深远的《孝经》。
笔尖舔舔漆墨,我开始落笔书写,一张完毕,索玛姑姑帮忙移开晾着,便又跪在一旁陪着我。
想起皇上要过去承乾宫进晚膳且宿在承乾宫,我便恳请索玛姑姑派人去一趟承乾宫,伺候皇上的一切照常,但就是不要让皇上知道我被罚。我不希望她又与太后冲突,更不要他冲动之下过来在慈宁宫上演母子间的剑拔弩张,毕竟科尔沁王爷们的事情才过去不久。
前朝的汉大臣们,随便扔一颗“反清复明”的小石子,都能搅乱他们的心。如果皇上再与太后失和,那就意味着满清贵胄信心的动摇,江山一统的梦想就会变成他心上的碎片。
索玛姑姑只回我她懂得分寸,便起身而去,我则一人独处佛堂,专心致志继续太后的惩罚。
夜落,月升,我总算是回到承乾宫,不想却是索玛姑姑亲自守在承乾宫。晚膳是欣瑶、玥柔陪着,皇上如常。之后皇上在书房批阅奏折,同样如常。我回来时,宫里的奴才们小心翼翼扶我避开,只是索玛姑姑闻之去给他报上,他淡淡回应,接着批阅奏折,索玛姑姑这才一颗心落定离开了承乾宫。
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我全身散了架,菱香与翠艾早已跪烂了膝盖被背回屋里,倒是绿荞领着人在我身侧忙碌。
绿荞帮我打理好头发,我便遣开她们,一个人笼罩在热气里发呆。
他终究是皇上,要他肩负一国江山,只要他朝乾夕惕,他就能。然而,一生一代一双人,他却托不起,只要他一天坐在那把龙椅上,他就不能。
而我,倘若只是单纯做他的宠妃,安静地守在承乾宫只面对他一人,那么我尽可不理会后宫其她女人的感受,甚至太后的训斥我也充耳不闻。
可是,他已经把执掌后宫的大权交到了我手上,挨宫挨户打交道,所有节庆日、红白事的张罗,皇后该行使的职责都是我在做。站在这样的位置上,不可能光凭皇上的宠爱就能做好,平日里为人处事的积累才是根本。
仰后靠向浴桶边缘,合上双目,一行清泪摇摇曳曳滚落。我与他憧憬的双宿双飞之间,隔着太多太多,他是那轮照耀大清国的红日,而我只能是红日下距他千里之遥的仰视者。
当他悄无声息进到屋里时,我没有察觉。当他的唇印在我的眼角,吻去我的泪花,我不敢睁眼,只是眷恋着熟悉的气息。
“墨兰,”他的声音低沉得都快要被哽咽吞没,“朕就想要我们俩的孩子,很想,很想。”
我湿淋淋的手抚向他的脸颊,他脸上的湿润我不确定是来自我手上还是他眼中,可我还是没有睁开眼,轻语我的心里话,“皇上,我也想要,特别想,特别想。”
他的唇贴上我的唇,我的双手搂上他的后颈,主动缠上他的舌尖,绵绵吮吸。
片刻,移开留恋,喘息间,我轻声恳求,“皇上,顺其自然吧。该有的会有,不该有的莫强求,我们都放开手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好吗?”
我依旧不曾睁开眼,却也捕捉到他急促的呼吸。
突然,他吻住我的双唇,霸道得不可阻挡,决绝得不容置疑。他的吻疼得我发颤,压得我发晕、心痛,泪水不由就止不住溢出,一路流入深深纠葛的唇舌中。
然而,这次我却是清清楚楚体味到,口中的咸味,不止是我的,也有他的。恶狠狠吞噬我的同时,他也在默默地泪流。
第134章 欲谁归罪
火热的期盼一旦在心中熊熊燃起,就很难压制,越发压制,就会烧得越烈,虽面如常色,可暗处的烧灼再不会停歇,直至燃烧殆尽。
请来李延思,确实难以启齿,但念着他也是个可靠人,关键是那啃噬我心口的念想再也消停不下来。
“李太医,你是本宫的专属太医,对本宫的身体最是了解。今儿个,这屋里没有别人,你也老老实实给我个敞亮话,本宫还能怀上孩子吗?”
我的问题把李延思定住,似乎也把他的声音掐住,他低下头,保持沉默。
从脚底侵袭而来的寒气凉了我的心,我正言肃色,这是我的身体,我一定要知道。
李延思跪下,不得已坦承自从我生孩子之后身体未能及时调养恢复,紧接就日以继夜地照顾病重的太后,元气早已大伤,身体已经留下病根。自此每况愈下,再加上心力交瘁,心悸的状况也是时好时坏,到目前为止身体只算是勉强维持。
至于生育却是可能性很小,身体太虚,受孕的机会不大,即便幸运怀上孩子,流产的机会也很大。就算小心翼翼护胎,强撑到生产,很可能就是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人,甚至后果更危险,不堪设想。
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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