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是谁喊反了?”马远冰冷地望着他,从牙根里挤出了这句话。
“就是老子!你待如何?!”壮汉竟然怯也不怯,壮硕的肌肉一阵抖动,马远的眼角也跟着抖了抖。
“不许抓人!不许抓人!”大堤上的百姓呼啦一下全跑了下来,把马远几个官员连同衙役们全都给围了起来。张良之脸上露出了一丝怯色,他偷偷瞅了常玉敏一眼,常玉敏也是悄悄地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虽说有军兵在这,可百姓万一真要是反了,这几个当官的一个也跑不出去。
“本府台现在就站在这里,我看你们谁敢乱来?!”马远个子不高,体型偏瘦,活脱脱一个书生模样,可就是这么个小胳膊小腿的书生身板,却硬生生地在百姓中昂然挺立着。
百姓们一下子沉默下来。
“改稻为桑乃是国策!你们自己不愿意改,那也可以卖给别人去改!桑田难道没有农田收成高?我就不明白了,如此天大的好事,上利国家,下利你们,为什么就改不下今天还公然聚众对抗!你们想干什么?不仅要改,就算全浙江人死绝了,也得改!”马远冲着人群大声吼道,脖子脸通红。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地扭头望向了壮汉。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叫王大牛!”壮汉继续挣扎着,瞪着牛眼大的眼睛大声道,他丝毫不把这几个官员放在眼里。
“做什么营生?”马远的声音有一丝阴冷。
“本地桑农!”由于剧烈的挣扎,王大牛的肩上已经被铁链勒出了血痕。
“……你是桑农,却为何要带着稻农闹事?!”马远勃然大怒!真是扯淡,桑农竟然带头拉着稻农闹事!改稻为桑又改不到他的头上,他出来闹腾个什么劲儿?莫非是消遣本府台不成?
“心中不平!稻农改成桑农,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若是桑叶卖不出个好价钱,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风去?”王大牛振振有词,他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出来,丝毫不顾及马远那已经铁青的脸色。
“我看你是倭寇!别有用心!恶意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对抗朝廷,围攻朝廷命官!来人!给我押回杭州,打入大牢!”
这几句话一说,原本心里就已经恐惧了的百姓们不禁一颤,倭寇,若是被扣上这么个大帽子,想不死也难了。人们顿时一片死寂。
“给我继续踏苗!敢阻挡的,有一个抓一个!跟这倭寇一起,押回杭州死牢!”马远瞪着周围的百姓们,再度对军兵下达了命令。老百姓,永远斗不过官!古语早就有云,民不与官斗,本府台就不信了,这些世居此处的百姓会不顾自己的家人,公然造反?
骑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动。
“给我踏苗!还愣着干什么?!”常玉敏一下子也来了胆气,骑兵们只好继续纵马狂奔在农田里。看着自己苦心种植的青苗毁于一旦,很多农民都忍不住放声大哭。
几十骑军士突然出现在官道上,策马向这里狂奔着,那其中的大旗上分明写着“京师卫所”的字样,还在踏苗的军兵打眼一看,不由得从心底里散出一阵寒意。京师卫所不是锦衣卫,皇上的贴身卫队么?怎么会到这里来?难不成是来抓我等的?
领头的赫然就是朱一刀!
话说老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得从之前说起。这改稻为桑的国策内阁已经下给了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要求他们配合即将到来的监察御史李化龙。可李化龙还没到,浙江的急递就先到了内阁,要求缓行此策,理由也很简单,目前的稻田即将收割,若是现在实行,那全省的粮价势必会波动;如果一定要实行,不妨再等几个月。
可内阁几个老大人都很有点不满:这主意不是咱们出的,而是皇上想出来的!若是咱们自己想出的主意,缓行不缓行还能商量,皇上的主意你竟敢缓行,你们浙江的政治头脑都干什么去了?必须实行!
浙江立马就有乱的倾向了。
朱一刀在万历视察毕飞翼空军的时候无意间说了一句,欲则不达,不管什么事情,不妨先走走看一看,尤其是这种以前从没做过的事情,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实行还是要实行的,只是不能那么快,边实行边纠正错误,才能达到目的。万历若有所思,回去后就给老朱下了道旨意,命他代替皇帝,巡视江浙一带的布防。这可把老朱吓坏了!代替皇上巡视江浙布防,自己好像没那么大的地位吧?
可万历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定要朱一刀前去,而且嘱咐他不能干涉浙江官场的任何决定和行政措施,每周向他汇报一次!一头雾水的老朱只能带了数百骑就直奔浙江而去,他的军兵走官道,路过驿站的时候还要换马,自然要比李化龙的小破马车快多了。很快就赶到了浙江,同样也是询问了杭州浙江布政使司,管家称老爷去了新安江,有百姓要造反,因此老朱顾不得休息,心急火燎地连夜就带人狂奔而去。
于是他正好遇到杭州知府马远带着驻防军兵踏苗。老朱的心里不禁怒火万丈!这个杭州知府怎能如此做事?难怪浙江要民变!若都是他这么个改法,老百姓不想反的也被他逼反了!
本想直接喝止那穿着四品官服,瘦弱却满面通红的官员,老朱却摹地想起了临行前万历的嘱咐:“让你去浙江的名义是巡视边防!而不是干涉行政,你区区一个武夫,已经树敌太多,万不可再把路走绝,若是连下面这些封疆大吏都得罪了,谁也保不住你!”他一调马头,带着众人直冲那些骑兵而去。
京师卫所来定然是为了兵事,大堤上的步军兵士立刻向官道上跑去集结,在官道两旁规规矩矩地排成了两列;踏苗的骑兵也奔向官道,下马列队在一边恭候朱一刀的大驾。
朱一刀这才策着马慢慢走到两列骑兵的中间,目光冷冽地看看他们,又看了看皴裂的土地和枯黄的青苗。
他半天都没说话,骑兵步军们也不知道这位京师卫所的千户想要干什么,大家的心里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自己没有全力镇压反民?
不过军队的反常举动,却让马远一行官员意识到有军队的高官来了,等迎上前一看,却是皇上的京师卫所。他们来干什么?不会是把兵调走的吧?常玉敏低声自言自语道。兵他是调不走的,是部院给我的!马远冷笑了一声。若是京师卫所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那就大错特错了!
“不知这位将军可是朱一刀朱千户?”马远脸上堆着生硬的笑容,刻意地恭维道。我大明千户不知道多少,又有几个人敢称为将军?给足了你面子,希望你也能好自为之!
朱一刀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盯着那队骑兵军官冷森森地道:“这些青苗都是你带人踏的?”
军官慌忙应道:“是属下……”他这才意识过来,感情京师卫所不是来治他们镇反不力的啊!
“啪!”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鞭子!老朱手中的马鞭闪电一般从他脸上抽过,那军官的脸上立刻就是一道血痕!
军官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羞愧地低下了头。只是他心里很不明白,这锦衣卫什么时候也变了性子,为民请命了?
“还有谁踏了青苗?!都给老子自己站出来!”朱一刀坐在马背上怒吼道。
那些踏过青苗的兵士从马侧向马头跨了一步,依然是整整齐齐的两排。
“啪!啪!啪……”老朱策着马从这两行军士中穿行而过,马鞭左右飞舞,一鞭一道血印!
整 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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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常玉敏跟张良之懵了,衙役们懵了,百姓们也懵了;只有马远的脸色由铁青变成了紫红色
待打完了这些骑兵军士,朱一刀冲着大家吼道:“又是断水,又是踏苗,当兵吃粮,你们吃的是谁的粮?”马远这个时候已经明白了老朱想干什么,同样冲着他大喊道:“当然是皇粮!”
老朱这才冷笑着看了看他:“皇粮从哪里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粮当然是皇上的!”马远自然是理直气壮,心里却痛骂不已,你锦衣卫怎么能拆官府的台?
“说得好!那你们断的就是皇上的水,踏的就是皇上的苗!知道断皇上的水,踏皇上的苗是什么罪吗?”老朱不再理他,而是面对着军士大声训斥道,可这话却把马远给呛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死罪!死罪!”军士们一起大吼起来。原本马远把他们拉出来干这种活就很不情愿,很多人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当然知道稻田对于稻农来说意味着什么。可那马远用军令压人,又不得不去,这下一下子全都泄出自己的不满来,明明就是那个知府下的令!朱一刀这样问话,又有谁会不知道他的用意?
“明白就好!集队!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老朱丝毫不把骑兵百户放在眼里。而那百户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愧疚,一丝赞赏,再不多话,立即让众人集队,然后连招呼都不跟马远打一声,扭头便往驻地跑去。
百姓们这时反应过来,纷纷大喊着:“让他们放人!大人,让他们放了咱们的人吧!”
朱一刀却再也不看那些百姓一眼,只是默默地看着百户整队回撤。他不是地方官员,更不是文官,只是一个千户,他能做的,也就只能是把这些马远带来狐假虎威的军队带走。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所能插手的了。
张良之有些气急败坏:“这……这到底是跟我们对着干,还是跟朝廷对着干!”常玉敏也是脸色煞白地望向马远:“府台大人,不可……不可让这朱千户把兵带走哇……”
马远紧走几步,站在老朱的马后几丈远的地方,怒声喝道:“朱千户!这兵是本官从部院提出来的,你不能带走!”
“有调令吗?本千户接到消息,说这里有军兵擅自行动!特来处理此事!”朱一刀对着天空拱了拱手,马远一时莫不清楚他拜的是谁,同样大声道:“你无权把兵带走!本官有调令!你说来处理此事,你可有调令?!”他一时有些情急,不顾着自己的身份问出了这句话。到目前为止,还没哪个官员敢对锦衣卫的千户如此质问的,更何况老朱现在是以皇帝的诏令下来巡视的?
“调令没有!诏令倒是有一条!你要是想知道,不妨去向上面问问啊!”朱一刀戏谑地看了看他。
马远当真是气坏了!本府台好歹也是四品知府,怎么能被你一个千户当众如此戏耍?他跺了跺脚喊道:“我也是为朝廷办事,为皇上做事!你作为锦衣卫,公然与朝廷作对,想反水,不会有好下场!”
朱一刀的脸色立马阴了下来。老子有没有好下场,轮得到你来教训?!他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既然声称是为皇上做事,本千户就奉劝你一句,最好把关着的百姓给放了!要不然兵马一走,他们会把你抓起来扔到这河里去!”言罢猛地一勒缰绳,大喝一声:“走!”便带着跟随的军士打马而去。
官兵很快就呼啸而去,官道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马远。
眼瞅着官兵跑远了,还在围着几人的百姓们一声呐喊,便向着马远这几个官员冲过来:“放人!放人!……”常玉敏更是有些惊慌失措:“府台大人,我看还是先放人吧,等回到杭州……”张良之脸色也很不好看。
马远被当着这些个官员衙役的面撕了面子,心里极度地不爽,鄙夷地看着无能的两人,突然出声吼道:“怕死了?怕死就把脑袋上顶着的乌纱帽留下!要走你们走!”两个人立刻就怔住了。这府台大人……这事整的!哎,今天看来是不好过了!马远又转向同样有些慌乱的衙役们说道:“不许放人!谁要是擅自放了,谁就替他们坐牢!”
百姓们一下子把一众官员衙役给围在了中间,除了马远,所有官员们都有些惴惴不安。
“本府台现在就一个人站在这里!想造反的就过来!把老子扔到这河里去!”即便是面对着成千上百即将民变的百姓,马远却依旧巍然不动。这下大家伙都被那种气势给镇住了。老百姓永远就是老百姓,想造反?也不摸摸自己下面长着几颗卵蛋!马远再度鄙夷地环视了一圈,然后中气十足地说道:“本府台还是那句话!改稻为桑乃是国策!要么你们自己改,要么卖给别人去改!别说死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就是全浙江的人死绝了,也得改!那朱一刀把兵带走了,我大明还有百万官兵!竟然胆敢聚众对抗,本府台这条命就陪着你们!”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老百姓就是这样,民不与官斗的思想深入骨髓,他们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功夫去跟官府斗,他们只想能够有口饱饭吃,有斗的时间,还不如把这已经干枯的农田多浇点水。
“把人带走!”马远背着双手,愣是从百姓中间穿了过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声不吭地跟在一众官员的身后,也不再骚乱,也不再吭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真要是把这些刁民带回杭州,事情恐怕就闹大了!”常玉敏不停地拿手绢擦着头上的汗水。这么多人一起跟着去杭州,若是让还在织造局的布政使钱宁和按察使何进贤看见,只怕又少不了一顿训斥。
“事情已经闹大了!谁还能捂得住?”马远背着手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
杭州江南织造局。
如云一般飘逸,又如水一般轻滑,一匹偌大的丝绸轻拂着地面轻缓地飘动着,似有颜色,又无颜色;似有图案,又无图案,让人目不暇接。丝绸的另一端,竟是连在一个女人的身上,那女人美妙的舞姿,与这轻柔的丝绸,竟然是结合的完美无缺!待她深深地打了个千,便往二楼的屋内走了进去。
坐在大堂中西式圆桌边上的众人全都含笑站了起来,有几个高鼻深目,皮肤黝黑的中东人兴奋地鼓着巴掌,衣着竟是极其华丽,但比起那曼妙的丝绸来,还是相差甚远。
“掌烛!”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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