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给钱宁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也不再看其他人,站起转身就往外走去,他的背影在杨金山的眼中,居然是那样地刺眼。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沉默着。气氛突然又变得极其压抑。
钱宁举起马远的供状晃了晃:“诸位要不要”
还是没人说话。
他接着道:“不想看就不要看了。我钱宁也不希望这份供状有第三个人看到。可逼反了浙江的百姓,让反民结成了大势,威胁了我大明的安全,我钱宁不但要献出这颗人头,还要留下千古的骂名!因此,我不能让某些人借着改稻为桑乱了浙江,乱了我大明的天下!我没有退路,你们也别指望着有退路!改稻为桑必须要回到正轨上来,靠着毁堤淹田这种人神共愤的手段来做,早晚要出大事!到时候谁也保不住自己的脑袋!我最后再问一句,这道奏疏,你们改还是不改?”
许久,杨金山终于开口道:“钱大人既然都这样说了,真为了我大明朝的天下好,咱家还有什么好说的?钱大人怎么说,这奏疏,就怎么改吧!”说完瞥了一眼何进贤。
何进贤也只能道:“那我就照着钱大人的意思改吧!”说着站起身向那大案走去,此时他彻底地心如死灰了。就在晚上的时候,他派出臬司衙门的两个千户,伪装成大队的土匪,突袭锦衣卫浙江卫,希望能够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把他们给赶尽杀绝,只要没有了人证,他钱宁就根本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不过可惜,浙江卫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更何况里面还驻扎着二百京师卫所和五十个狼群!
这里的情况除了朱一刀自己掌握以外,还派出专人,把最新的情况一点一滴地快马呈送到万历的面前。不过出乎老朱意料的是,万历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不知道这件事情一般。
他不是没有反应,而是反应大到把玉熙宫能砸的全都砸了。
这些王八蛋!他们拿了朕的银子,还要朕感谢他们!拿了银子还不满足,竟然还要拿走朕的土地!朱一刀说的对,那些稻田都是稻农们为自己种的,土地也根本就是朕的!可他们不仅要卖了朕的稻谷,还要卖了朕的地,抢了朕的银子,居然还要朕升他们的官?!万历感到极其愤怒,难怪前年去年征收税赋如此艰难,只怕这征收上来的银子,他们至少也贪墨了一半吧?
至于毁堤淹田,朱一刀在密信里则是这么说的:他们今天能为了银子扒皇上的堤淹皇上的田,明天会不会为了官职造皇上的反?正是这句话刺痛了万历那敏感的神经,小时候太后对他说过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你为了自己痛快,就能拿起剑随便擅杀内侍,这是一个皇帝的所为吗?今天你就跪在祖宗的祠堂里不许起来,不许吃饭!本后和大明也不再需要你这样的皇帝!明天我就把你废了,另立他人!
年幼的万历嚎啕大哭,现在的万历不自觉地流下了惊恐的眼泪。那一幕仿佛就生在昨天。
他突然拂袖把大案上所有的密信,灯烛全都扫在了地上,还觉得不能泄愤,把整个大案都掀翻了!内侍在一旁赶紧跪下瑟瑟抖,皇上这一阵到底是怎么了,突然脾气变得这么差,动不动就怒火滔天?这帝王的喜怒的确不能以常人视之!
不过情绪平静下来的他,却知道现在绝对不是自己下旨插手浙江的时候,就让他们蹦,看他们能蹦到什么程度!只要有朱一刀在那边,他们就别想从朕的手里抢走一文钱的银子!改稻为桑必须要进行到底,阵痛是在所难免的,但是只要能平稳地度过去,每年国库就可以多出至少几百万两的银子,为了改稻为桑的成功,现在还不能动他们!所以他故意没有做任何的批示,这也让老朱有些摸不着头脑,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五十个狼群的不请自到,而且还是极其机密地到来,让朱一刀彻底明白了皇上心里所想:放手去做,有朕的亲卫在你身边,他们就算狗急跳墙,也得算算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砍!
万历的确是猜到了李化龙钱宁他们极其危险的处境。就在晚上,突然从附近传来了百姓的哭喊声,探子快马来报现了大批的倭寇,正直直地冲着浙江卫而来!朱一刀冷笑不已,倭寇早在嘉靖的时候就被戚继光给打的差不多了,现在居然还能深入到浙江境内这么远?那浙江以前戚继光留下的卫所军户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而且还让他们形成近千人的规模?
定然是那何进贤狗急跳墙,想把马远他们连着老朱一起给杀了,只有马远他们死了,钱宁手里才什么证据也没有,更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反倒会把自己逼到危险的地步。他把马远从牢里提了出来,把他带到哨塔上,让他仔细地听着由远及近的蹩脚的日语喊声,讥笑道:“听听吧!这就是你要拿自己的命来保的那些人!他们觉得你死的决心还不够,特来帮助你一把!只有你死了,他们才能更好地活下去,然后把你的老师钱大人也给逼死,这样浙江就是他们为所欲为的天下了!”
马远遥望着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委顿在哨塔上,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他哆嗦着嘴唇,喉咙里嗬嗬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随着朱一刀一声斩钉截铁的“开炮”声,马远终于嘶吼了出来!
整 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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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好!好……”书案前,赵志高不禁高声喊好,然后拿着奏疏的手微微地有些颤抖。这样干净利落的手段,居然是出自钱宁之手,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他再也不是那个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书生了,彻底的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大明地方官员,浙江的封疆大吏。有舍才能有得,马远实在是可惜了,但他的参与无疑为打破浙江的局面做出了重大贡献!如果不是他破釜沉舟地答应跟那些人合作,只怕钱宁还真的极为被动。一激动之下,老头子有些喘不过来气。
陈于壁原本还在来来回回焦躁不安地走着,一看到赵志高有些喘不过来气,怕是要中风,赶紧疾步走到了他的跟前,罗金文也顾不得再低头做忏悔状,跟了上去,扶着他,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大人,大人……不要急,不要急嘛!”
赵志高慢慢地停住了颤抖,两只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桌子上的那道奏疏,奏疏的旁边还有封密信,上面赫然写着“何进贤敬呈”。
“真是人心似水啊!”赵志高右边的官员一边继续轻抚着他的背,一边愤慨地说道,“他钱宁居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让人想不到,想不到啊!”开口的这位是刑部右侍郎王珉,也是赵志高一手提拔起来的。皇上宣布恢复上朝后,总算是能把官员们补进来了,要不然大明还真就成了一副空架子,先是把吏部的几个主官给配齐了,紧接着就是刑部。为了防止言官们再把苗头对向自己,赵志高点狠,加了点私心,把刑部等几个要害部门全换上了自己的亲信。
“好嘛!翅膀硬了,就可以把咱们不放在眼里了,就打算抛开咱们单飞了!”陈于壁冷笑着,钱宁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原本以为凭借着一封信可以让他搞搞清楚,他头上的那片天是谁,可是这封信反而起了反作用,让这家伙彻底的反了水了!他到底想在浙江干什么?居然敢公开反对朝廷的国策,什么暂缓实行,压根就不想实行!陈于壁有些弄不明白,若是钱宁跟何进贤精诚合作,按照内阁的意思把改稻为桑给执行下去了,怎么会又这么多的麻烦?
李化龙是不用指望的,他不过是个督办的监察御史,有名无权,具体的工作还得要钱何两人的配合才行,之所以把他调去除了因为他比较有经验以外,皇上也是怕浙江借着实行国策的名义大肆兼并土地。若非如此也不会让他顶个监察御史的头衔了。
“我们既然能扶起他,也能踩死他!不听话还好说,现在公然要跟咱们分家了!也算我陈于壁瞎了眼,养了头白眼狼!金文,策动御史们上奏疏,立刻弹劾他!”陈于壁咬牙切齿地道。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眼下大明的这些封疆大吏,基本上全是内阁的几个人给分了,当初组阁的时候就有过默契,哪些省是谁的人来看,出了事情,大家互相照应,天下太平最重要;可最怕的也是这些封疆大吏们中途反水,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住口!”缓过气了的赵志高瞪着陈于壁,本来还想拍桌子,手举到空中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于壁赶紧不吭声了,用眼神示意罗金文去拿些药来。
“我问你,问你们,毁堤淹田是怎么回事?”赵志高打开了罗金文递过来药的手,脸色阴沉地盯着陈于壁。
这会儿不是罗金文跟王珉说话的时候,他俩也不敢吭声,只是张罗着让下人再去熬药。
陈于壁本不想说出来,当初这件事情瞒着赵志高就是怕他不同意,毕竟毁堤淹田是为了改稻为桑,这件事儿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的,他也是急了眼了,这都过去了几个月,国库更加地空虚,明年若是能增加个几百万两银子,一些被迫耽误的事情也好开张,皇上哪里也好交代;哪里知道浙江却因为这掀起了大浪。
赵志高却仍盯住他道:“说!”
“说就辅大人也早晚要知道的!”陈于壁叹了口气,开口道,“改稻为桑的国策推不动,国库又一天天地空虚着,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啊!我就想了个办法,先把田给淹了,再实行改稻为桑就容易一些。现在是非常时期,天大地大国策事大!一切都得为改稻为桑让位,以改稻为桑为主!田淹了就好办得多,就算是浙江的稻农没有饭吃,我们也可以从其他省份调粮嘛!以往不也是这么做的?浙江的粮食又什么时候够过?原本的打算,是从河南山东湖广等省调粮过去,怎么也够没田的稻农们度过今年最后几个月,跟明年年初的几个月了。毕竟这是皇上自己想出来的国策,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皇上好不容易主导一次朝政,若是事情办砸在咱们手里,哪里还有什么脸面为官?”
“再说了,今年又谈妥了售卖三十万匹丝绸到西洋的生意,这又是几百万两的收入,皇上每隔个几天就责问一次,阁老,咱们的压力大啊!若是想做成这笔生意,那改稻为桑就更得执行下去了。现在第一步就迈不开,那后面的事情,还怎么做?怎么向皇上交代?谁想到钱宁鼠两端,现在公开地反对朝廷的国策,所以出了这种事情……”
赵志高静静地听着,闭着眼睛一言不。
罗金文见陈于壁一口气说完也有些气喘,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靠近了赵志高,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事先没跟辅大人请示,是我们的错。可陈大人的本意也是不想让大人您担心!想把这件事儿做完了再向大人您详细禀报。浙江那九个县的田,今年的青苗终究是要改成桑苗的,不淹得改,淹了也得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些浙江的稻农们不体谅朝廷的难处,我们也只能这么干了。毕竟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我大明朝的利益还是要放在位,也只能舍小家保大家了。本来像这样的事情,钱宁跟何进贤他俩能统一步调,统一意见,统一口径,把国策给扎实地落实到实处,并非是多难的事情,困难总是要有的,有困难就想办法解决嘛!他俩的身后还有朝廷,内阁跟皇上呢!又怎么会看着浙江有困难不闻不问?报个天灾也就过去了,没想到钱宁这次如此不可理喻,置大局于不顾,两个主官反倒先掐了起来!好在他还算是有些顾忌,只报了个河堤失修。我想,无非也就是想探探朝廷的意见朝廷允许做到什么地步,顺便倒倒苦水,出个难题。大事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听到罗金文说这种话,陈于壁的气又起来了,他瞪着罗金文道:“改稻为桑的国策不能推行大势已经不可收拾!他现在逼着何进贤跟杨金山联名上这道奏疏,公然提出三年不改!国库这个样子,还能支撑三年吗?还有那三十万匹丝绸,是不是到时候跟西洋人说咱们不做这生意了?”
“他说不改就不改?”王珉在一旁插嘴道。
罗金文耐心地解释道:“这不是他说三年不改就三年不改的事,而是张位这些人有了这个由头一起哄,事情便复杂难办了!我担心的是他钱宁手里还有着马远的供状,魏公公那里有了顾忌就不愿跟我们一起硬顶了。我想,当务之急是赵大人得立刻见魏公公,然后一起去觐见皇上。只要皇上还能坚定决心改稻为桑,咱们就还能有机会,剩下的事儿就好办的多了。”
陈于壁的脸色慢慢地好转起来。皇上是肯定不会改变主意的,这个国策已经昭告天下了,若是再宣旨暂时停掉国策的施行,那朝廷在民间就再也没有什么公信力可言,朝令夕改自古都是为政的大忌,哪怕这个国策最后被证明确实是错误的,也要有一段足够的时间缓冲才行,那照着罗金文的说法,大势尚有可为。他也是被逼疯了,皇上三天两头的责问不说,下面的官员也开始闹腾起来,好不容易补了一次俸禄,现在又开始拖欠起来,那些家境清贫的官员们叫苦不迭,动不动就往内阁上奏疏询问或者痛骂;国库空空如也,连边军也有些军心不稳,说今年的军饷不到去年的一半,如果再不想办法调拨军饷粮草,边境只怕会不安宁。
赵志高缓缓地环视着众人,扶着大案站起了身子:“你陈大人都是六十的人了,我也已经快七十了……咱们这条老命,也该断送在这件事上了……”
陈于壁一听这话,惊惧地低头行礼道:“赵阁老!咱们也都是为了大明啊!既然都已古稀,又坐在这个位置上,若是不为大明做点事情,那这几十年岂不就白活了?又怎么对的起皇上的信任!在临死之前,能够得到皇上一句嘉奖勉励,老臣也就知足了……”
赵志高又拿起大案上的奏疏仔细地看了一遍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遵你们的旨,我进宫吧!”
整 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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