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人,我本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朝廷的准许来此地担任知县的。既然身为知县,那自然要为淳安建德考虑,要为朝廷考虑。有争论这是正常的嘛!我们俩初来乍到,对浙江的情况知之甚少,当然会有疑问!所以才需要大人与诸位同僚的帮助嘛,当务之急自然是以百姓为重,把那些大户们逼急了顶多也就是去告状,可要是把老百姓给逼急了,他们直接就反了!到定罪的时候,谁也跑不了嘛!所以还请大人稍安勿躁,想想该怎么把田价给定的高一点,百姓们情绪安定了,那些大户就是想闹也闹不出什么嘛!”秦密站了起来,对着何进贤气定神闲地侃侃而谈。
“不用参,你们现在就可以免我的职!”于新武反倒坐了下去,冷冷地看着众人说道。
这一番话不仅把何进贤给顶的没话说,就连钱宁心里也大声喊着好!他跟于新武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凭借着何进贤那点嘴皮子功夫又怎么跟他俩斗?
这是开的什么会,朝廷新派的两个官员还没到任就有一个吵着要求免职,另一个也不买巡抚的帐。何进贤有些懵,他就是有这个权利也没这个胆子,若是让内阁知道了,估计会先把自己给免了:你当的是什么官,连两个新任的低级官员都容不下,吃不住?那浙江还要你这么个巡抚有什么用?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渐渐地,大家的目光都转到了钱宁的身上。何进贤尽管已经兼任巡抚,可他的魅力大家都看到了,居然连新任的知府知县都搞不定,这个时候也就钱宁有说话的资本资历了。钱宁的心里这会儿也在叹着气,还是年轻气盛了,现在还没到任就把关系搞的这么僵,以后怎么在下面过日子?凡事都不能做的太绝,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到了这个份上自己也不得不说几句了。
“既然是议案,那就还没决定下来,还可以再议嘛!于府台还有秦知县,事情要靠他们去做,他们自然要能够做下去。但你们新来乍到,对浙江的情况并不了解,比如说要改多少亩田才能完成织造局今年卖往西洋的三十万匹丝绸?现在漕运的粮市上还能提供多少粮食?那些丝绸大户又能拿出多少银子跟粮食来买田?这些都是难题嘛,”钱宁看向气鼓鼓的何进贤,缓缓地道,“既然是议事,何大人,还是要让人说话,要让人有不同意见嘛,毕竟他们了解的太少,这样吧,明天你们二位再仔细地了解一下情形,后天上午的时候再议?”
“那就散了吧!”何进贤的心情已经是无比的低落,一听到这给他台阶下的话,猛地一挥袖子,第一个从大案前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孙老板呢?!”一进织造局作坊的大门,何进贤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告诉你们老板,搞不好他就得准备三十石稻谷买一亩田吧!”
“大人!”管家毕恭毕敬笔直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小人们可以去找,可这么晚了,老爷临走前又没说到哪里……万一一时半会找不到,大人们又在这里等着……不太合适吧?”
钱宁径直走到了椅子边坐下,端起了案几上的茶杯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快去找吧!”
何进贤也急火攻心地坐了下来,可坐了没一小会儿,又站了起来,在大堂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钱宁轻轻叹了一口气,有这么个人在,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这个人沉不住气,喜怒形于色,比较好揣摩;坏处也正是这一点,若是把他给逼急了,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常理不能揣摩的事情来。
何进贤终于忍不住,冲着钱宁道:“你说说,啊,这陈大人跟罗金文,王珉这些人搞什么名堂,在想些什么?派这两个人来搅局,这是来帮着改稻为桑的?!还有那个杨公公,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见不到他的人影!照这样,干脆也别改了!一年之期改不了,你那个三年之期的主意也改不了!每年要增的三十万匹丝绸,让他们自己织去!”他心里也清楚,钱宁再怎么跟自己不对付,可毕竟还是浙江的人,还是陈于壁的门生之一,他之所以不同意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清名着想。等到这两个愣头青来了,何进贤才现原来政务上自己居然真离不开这个钱宁。
钱宁此时的心也是烦躁的。只不过他烦躁的是,如何能说服大户们提高田价,如何能平衡官府与大户,与灾民之间的关系。这时见何进贤口无遮拦,还在冲着自己闹腾,也有些不耐烦了:“这个话就说到这里为止!什么不改了,什么让他们织去?真要是有胆,你跟陈大人写信,把这些话都写上!或者等杨公公回来,你当面跟他说!”
何进贤顿时满脸憋得通红,两眼睁得大大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钱宁有胆子跟你恩师叫板,我何某人可还想着多活几年,凭借着师生关系你还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我要是跟陈大人叫板,只怕免职都是轻的!
钱宁这才和缓了语气:“整个浙江,除了你我二人还有谁能当这个家?遇到事情就这么沉不住气,我告诉你,你这个按察使兼巡抚,我这个布政使,在浙江还算是个官,可要是把事情给搞砸了,闹到了朝廷,你我跟那魏德安没什么区别!”
何进贤一听这话更加憋屈了。自己这个按察使兼巡抚反倒被布政使教训,可是自己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什么事情都由钱宁做主决定,真把自己放到了那个位置上,还真是有些不适应。更何况现在这条船又由他掌舵,真要是出了事,那他当其冲就得负责任。他这会儿有些后悔,不就是兼任了个巡抚,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是个陷阱,反而高兴的不行?
郁闷之下,他又站起来冲着门外大声吼道:“你们老板的田到底还想不想买了?人都死绝了么,还不多派几个人去找!”
钱宁无奈地摇了摇头。让这么个人兼任巡抚还真不是个好主意,不过也好,这种人好控制,只要他还在浙江不被弄下去,那改稻为桑还有希望回到正轨上来。
一处隐秘的别院里,一阵让人觉得通体舒畅精神气爽的优雅琴声幽幽地传来。
管家到了别院门口就站住了,负责守卫的下人紧走几步过来道:“老爷吩咐了,这个时候不要来打搅他!”
管事苦着脸道:“钱大人,何大人来了,正在作坊大堂等着老爷呢!”
“什么事情这么急?”下人皱着眉头道,“那也得让他们等着,就说老爷这会儿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
“都了好大的脾气了,”管事愁眉苦脸地冲那下人摇了摇头,“好像是关于买田的事起了变化,急着要跟老爷商量!很可能关系到这次的改稻为桑呢!”
“那你先在这等着,”下人沉思了一下,“我抽个空让老爷知道。”
“你可得快点,这些官老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管家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第243章
七弦琴声中透出淡淡的悲伤,随着那忧愁的弦音,一个略带些嘶哑却又极悦耳的声音开口道:“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月光欲到长门殿,別作深宫一段愁……”一任蝉翼长衫在亭子里轻柔地舞动着,搞得朱一刀心里也有些很不舒服。
这琴声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了还在京师待产的沈慧,这个时候自己正应该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光,可自己却依然在千里之外的浙江为了些根本就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老百姓忙乎。一想到这里,老朱的神情黯然了下来。
杨金山闭着欣赏琴声的眼睛忽地半睁开来,瞥了一眼一边的朱一刀,又看了看依然在边唱边舞的宁娘,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门被开了一条小缝,下人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杨金山的眼底的狡黠转瞬即逝,贴在老朱的耳边轻轻地道:“朱千户,你慢慢欣赏,我先去处理点事情。”
朱一刀蓦然转醒!他的眼中突然杀机毕露地盯着杨金山!
杨金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他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可很快老朱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哦,那你先”
杨金山在离开的时候,对着抚琴的侍女做了个眼色,那侍女乖巧地停下来,抱起七弦琴对着老朱盈盈一拜,如行云流水一般地离开了亭子。
宁娘轻盈地走了过来,坐在老朱的身边,看着他那略带忧郁的眼神,心中不禁一动,心里叹息一声,伸出芊芊玉手抚摸着他那半长不长半短不短的头朱一刀始终不习惯太长的头,没人能拗的过他,就连李化龙也苦口婆心地劝身体肤授之父母也没用。
真香啊!老朱已经有些晕乎了。在这没有香水的时代,女人们究竟是用什么来让身上散着这么好闻的香气?可是当眼光从宁娘美妙的胸部挪到了她不堪一握的小蛮腰时,突然像是被电击了一般,避开了老远。
宁娘惊讶地望着他,是什么让这个男人突然疯了般躲避这么远?
沈慧已经快生了,自己还在这**窟里**,老朱突然有种想打自己的冲动。都说怀孕的女人是最美的,在这一刻,他只感觉自己背叛了沈慧。
他低下头去端起了酒杯,故意不看宁娘的眼睛,而是仰头把酒一口喝了个精光。就当他还在为这辣嗓子的粮食酒痛苦时,身边又出现了那支好看而又熟悉的手臂,帮自己又把酒杯给满上了。
“那个魏德安临死前,说你让他死的值了,最起码像个男人。你是怎么做到的?”老朱突然对面前这个女人产生了无比的厌恶感,想也没想便开口问道。这个问题憋在他的心里很久了。
宁娘原本妩媚的脸突然变得煞白。
“能让一个太监如此**,杨公公的二十万两银子没白花。”老朱还是没看她,伸手端过杯子把酒都给倒在了地上,然后自己亲手给满上了。
宁娘的眼泪慢慢地流了出来,可还没等盈出眼眶,便匆匆地擦了,站起身脱下长衫,换上了自己的外套后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往外走去。
“哪里去?”当她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朱一刀这才又开口问道。他实在是很疑惑,也很惋惜,又有一些嫉妒,同时还夹杂着些不甘。这么一个美人,却甘心陪着个太监……
“织造局,回到太监们那去。”宁娘的声音也很冷,不带丝毫的情感。
“知道不知道,杨金山在织造局待不了几天了。”这下老朱的声音里也带了不少鄙夷。从京师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鉴于杨金山的完美表现,司礼监已经准备把他调到宫里去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要斩断浙江跟自己所有的联系,不然宫里的太监们不会放过他。
“我当然知道,”宁娘转过身的姿势有些僵硬,“从十七岁他把我买过来,扳着指头,我已经伺候他一千多天了。不久后他走了,如果他还让我活着,我也会去姑子庙。”
“你还有家人吗?他们怎么办?”朱一刀的眼神中杀气越盛。真是个贱种!居然伺候一个太监足足三年!暴殄天物啊!自己要真是把她给那个了,传出去只怕会颜面扫地——居然会要一个伺候过太监的
果然,只见宁娘的身子猛然一震,僵在了那里。
“你应该认识这是什么——”老朱露出了腰间挂着的万历钦赐的腰牌,同时慢慢地拔出了短刀,放在蜡烛的火光上烤了烤,“你的命不值钱,我没兴趣,不过你也别让我不高兴。”
宁娘的身子随着他把短刀放回腰间的动作,微微颤了一颤。
“你放心,我不会碰你一下,”朱一刀有些玩味地看着她道,“可你得将那天晚上如何伺候魏德安,做一遍给我看。”他倒不是真想让宁娘做,只是想为难为难这个贱人,伺候太监,看来她已经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真的要看吗?”宁娘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
“……你只管做便是,看不看是我的事。”老朱忽然现自己有些骑虎难下了,她要是真做了,难不成自己还真看?
“我做不了!”宁娘仿佛是变了个人,又变成了冰美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是因为太贱了吗?”老朱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看也不看地抿了一口道。
“是。”宁娘站在那一动不动,老朱看得出来她很怕,却还是硬撑着自己。
“那就做嘛!”朱一刀双臂抱在胸前,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势来。
“两个人做的事,我一个人怎么做?”宁娘的眼神也变得有些玩味了,还带着些戏谑。
这下把老朱给噎的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学一回魏德安。”她似乎已经看出了老朱的有色心没色胆,轻飘飘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扔到了一边。
可这个动作在老朱看来,是对他无比的鄙视:莫非你连个太监都不如?他蹭地跳了起来,几步就跑到了宁娘的面前,恶狠狠地盯着她,右手又不自觉地摸到了刀把上。
可是宁娘的眼神里却没有了胆怯,而是镇定,甚至还有着鄙夷:“你学不了的。”
“是吗?”朱一刀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出无比的杀意来,“我还真想知道,怎么做的,告诉我!”
宁娘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就算告诉你了,你也学不会。因为魏德安把我当成天人,而你,却把我当成贱人。你怎么学他?”
朱一刀愣住了。他还真没法把这么个贱人当成天人,又怎么可能学的出来?但是魏德安,为何要把这个贱人当成天人呢,是因为自己永远也得不到么?
宁娘眼睛看向了上方,那一夜的情景仿佛又出现自己的眼前:
“我坐在床上,他坐在我的旁边,喝了半宿的酒,哭了半宿。连看也不看我,后来居然坐着那里睡着了,在睡梦里还在喊着‘娘,别离开我……儿子不想进宫’,我就抱住了他,让他的头枕在我的怀里;他也抱住了我,只是嘴里还在喃喃地喊着‘娘,儿子再也不离开你了’。到了天亮他还没醒,是织造局的太监用凉水泼醒了他,拖着去了刑场。你现在要是愿意喝醉,愿意当着我哭,愿意坐在这想着自己再也见不到的亲人睡着,我也会搂着你的头让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