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吃惊:“这次不是你藏我来找么?怎么倒过来了?”
“啊?”甘露傻愣住。
身后的浮山听了,脸上紧紧绷起来的线条旋即松了大半。不过是个孩子,爱打爱闹爱玩,不用作深虑。把一百两外快藏好,便施然摇进门去。
玉娇侧眸一瞥,拉起甘露加快了脚步离开:“咱们下山去。”
“啊?”甘露再次吃惊,“可是法事……二夫人那里……”
“不用费心此事,她现在忙得很,没空搭理我。”
“那咱们去哪儿?”
“去市集逛逛。”
“……”
要下山进城再往市集里去,光靠她们那辆平头马车可不行。玉娇出了庙,就让小厮先下山报信,说自个儿痢疾,得进城寻医,二夫人命乘她的翠盖八宝车去就行了。打发了赏银,那小厮就屁颠屁颠一路狂奔下山。而她跟甘露,则租了两把柳藤架慢慢悠悠地教人抬着下山。等她们到了山脚,马车就已经准备妥当。
脚夫收了柳藤架伸手要工钱,玉娇一寻思,让甘露只给了一半费用:“我来时还要你们二位,不知可否在此候着?误工费我一个子儿都少不得你们。”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做买卖,他俩还不用上山下山地跑,何乐不为。就攥着手里头的几个铜板咧嘴笑着答应了。
玉娇跟甘露上了马车,此时正是酉时,从山顶上悠悠地飘下一阵木鱼铜铃的敲打声,知道柳氏的法会已经开始。一场法会一个多时辰,三场时间相连,怎么说也得闹到凌晨,自己城里城外来回一趟绰绰有余。
甘露惴惴不安:“咱们偷溜出去,万一被二夫人发现……”
玉娇伸手拉住甘露的手:“她若有这胆子,干脆打死我。”
甘露抿了抿嘴巴就不说话了。
八宝车车轴比她的平头马车长了一臂,高大的车轱辘转动起来,与前方的两匹枣红马铿锵蹄声分外契合。一路长摰没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城门口。因此时正当斜日西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顶着斗笠来去,守城的官兵将缨帽压低遮挡西斜金乌的刺目,手边靠在城墙上的紫绥缨枪寒光森森,见有马车过来,立马有两个人抖擞精神,握上枪杆迎上前。
“什么人?”
驾车的小厮是戚府的,停下马车,急道:“玉家小姐得病需医,还请两位官爷通融。”
玉娇钻出车,一跃蹦到地面:“是我的丫鬟得了急病。咱们的马车不进城,由我陪着就行了。”
麟州城内现在还没有不知道玉家这位起死回生的小姐的。今日有幸得见,好几个人都凑了过来。抱着枪杆子咧嘴笑,上上下下打量玉娇,不想这位小姐不光名声传奇,连这长相都让人叫绝。于是当然没问话,恭恭敬敬地将两个人送进了城去。
若非玉娇亲身体验,她也不知道原来美人计这么管用,难怪柳氏身边会安李金花这么个人。命小厮在城外等,自己则扶着甘露佯装回城看病去了。
第一卷 第十章 背后冷箭
酉时末,大约傍晚七点左右。这个时辰日光的余晖正好沉没西山,薄暮似水,地面开始凉透下来。
街上各户殷实的人家中已然飘出了几缕炊烟,带着丝丝米香。行走着的大多都是为生计忙碌了一天,才匆匆回家去安排晚饭的人。
玉娇放亮双眼不错漏任何一个角落,搜寻着某个不起眼的身份。心里不是没有打鼓:市集这会儿都撤了,万一连同那个摊位也回家吃饭去了,自己岂不白白谋划了这一切?
甘露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叫,百般想不明白,这集市都已经散了,娇娘能逛些什么。一面腿脚发酸,拿小拳头走几步捶个两三锤,嘟囔道:“小姐,要不让马车自个儿回去,咱们就回府去算了。来来回回地折腾,兴许你的身子又该不好了。”
“你自己想躲懒省下这趟脚力,别把我也扯一块儿去。”玉娇侧眸,看甘露样子,似乎真的体力不支,再走个几步说不定就耍赖不走了。便打量了一下大街上可稍事休息的地方,大致有些饭馆已经开始做晚间生意,就随意指了一家,“我还想到处看看,你在那儿等我吧,记得吃一点儿。”
“那小姐你……”
“我丢不了的。若是一个时辰之后还未回来,你就自己回盘山庙去,我会想办法过去的。”不容甘露再行计较,她就伸手推她往那家店走了几步。扬了扬手,只身一人继续往越渐昏暗的市集走去。
甘露叹了口气,只能提着裙进了那家店。
玉娇才头一次出来,且是孤身一人,一路上仔仔细细记下每条街的标志,以防自己真的迷了路。一连过了好几条街,才终于在个角落找到一家书信摊。摊子的主人是个年约二十左右相貌周正的男子,正整理杂乱的宣纸笔墨准备收摊回去。
她一见,有点急,提起裙跑了几步:“大哥哥,我有桩生意不知道你要不要做。”
男子仓皇收拾的动作稍稍一迟,瞥了她一眼:“什么生意?”
玉娇露出笑容,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封早就拟好的信:“这是我家姐的一封信,送到本城管府的。可是我不认得字,你帮我重新抄一张可好?”
男子狐疑地瞅她,就着桌上的油灯接过信抖开来一瞧,字里行间的意思顿教他红了脸。握拳猛呛两声:“你这信里好几个错字,需要我改改么?”
“正是有错字,才请大哥哥帮忙改改。”玉娇已经自动自发地把男子整理好的马扎重新打开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从自己的小荷包里依依不舍地掏出几枚铜板推到男子面前,不好意思地道,“我家道中落,手头不宽裕,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男子已经捋直了信纸用镇纸压住,从自己的挎袋里重新翻出笔墨纸砚。随意瞅了瞅那几块铜板,“嗯嗯”了两声。
玉娇就把下巴杵到桌子上,眼睛天真无邪地眨巴着:“这封信对我们家很重要,大哥哥一定要写仔细了。”
男子失笑着点头,心道你家大姐恐怕是因为家道中落就想傍个孔方兄重新发达发达。这孩子忒也老实,竟然不拦着还帮着跑腿。着实嗤笑了一番。
玉娇心里却想着,自己的笔迹容易让人识破,除了自己之外再也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她真正的意图,所以只能在街上找个文书捉刀代笔了。
等男子写完,她接过瞟了几眼,吹干墨迹就打算回去找甘露。
写信的文书也起身重新收拾一番,正要动身,忽然从墙头跃下个白影,一下子落到他身上,在眼底一晃就不见了踪影。他“嘶”地一声捂住胳膊,发现手臂的衣料被撕裂,臂膀上赫然几条血爪痕。痛得他连咒骂了几声,直呼自己倒霉地离去。
早在身后出了骚动时,玉娇就已经转身,清清楚楚地自那个白影之中瞧到了一双湛蓝如潭的眼睛。这双眼睛,不正是自己那天在树荫下睡着,脑子里一闪而逝的情形吗?
她惊呆了。
心口剧烈地跳动起来。
为何此刻发生之事,好像自己已经经历过了一次?
虽然现代人也偶有在某个时刻会突然感觉到眼前发生的一切自己熟悉地好像二次经历似地,但是从来没有人能清清楚楚体会到,确实同样的事件发生过两次。而自己,却真真实实地记得,这的确是自己脑海里那一闪而逝的景象,自己确乎是第二次经历了。一次是虚拟的,这一次,是原原本本地发生了。
至于那双眼睛,熟悉地让她觉得胸中纠地紧,似乎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想起眼睛的主人,可总是差那么一步让真相像雾化了的水珠,轻易消失了。究竟是什么东西会从墙头跃下来?
她双目发直,有一瞬间地失神。旋即,那视线就落在了书信摊后面的那堵墙。
那里又是什么地方?
手里攥着刚写好的信,原本是想寻个水猫子代为送去管公子处,可是这会儿心中实在好奇得很。仿佛有什么东西挠得她无法按耐住心静,举步朝那堵围墙摸了过去。
这里应是一处宅院的小巷子,自己只要沿着墙根摸索向南,就能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应心中所想,她便将信仔细收好,沿着围墙慢慢地朝南步行。一炷香之后,竟然鬼使神差地站在了玉家大门前。
原来自己走了几条街,已经不知不觉地离玉家很近了,而那个书信摊,则正好摆在玉家旁边的小巷子里。
她瞠目站在两尊大石狮之间,只觉得脚底心发冷,而手掌心却热得死死攥住拳头。
有家丁正爬上脚手梯给门前的灯笼添油,烛光扑闪之间陡然看到门口站着玉娇,吓得一下子从梯子上滚了下来,热油泼了自己一身,烫得跳起脚来就叫:“见鬼啦见鬼啦……”
“闭嘴,”玉娇斥声,怕惊动府里其他人,“你好好看看我活着没有!”
家丁捂着嘴脸色惨白,弯腰借灯笼的光,这才看清楚玉娇身后长长的一条影子。顿时松了口气,提袖给自己擦汗:“小姐不是在盘山庙么?怎么……”
玉娇灵机一动,原本不想让自家人办这件事,免得惹人怀疑。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看来就是天意了。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娓娓叙述道:“临走时二夫人忘了交代桩事,就让我下来办妥再回去。这封信是给管叔的,你现下就给送到管府去,切莫让别的人看见了。”
家丁战战兢兢地接过信,忙着点头:“哎,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
“嗯,那我也回去了。”玉娇点了点头,寻着来时的路还是回到了旁边的巷子。
额角的青筋一跳,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才追寻到玉家门口去的。这一想,心里再忍不住。那东西是从自家庭院中跳出来的,定与自家有关系。这种不安与不确定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不弄明白此事,好比背后被人顶了把刀子。
也许是自己将全部心思沉浸在各种猜测之中,并未注意到前面的暗影中有人正蹲下身子。她头一抬,几句话飘进耳里:“查到什么没有,白雪?”
“喵……”
“唔,好吧,以后注意不要被发现了。你暂回去……”
与之说话声嘎然而止,那人黑衣一动就消失在了夜里。
玉娇整个人如顷刻石化,僵在原地瞠目结舌。
白雪?!
堵滞的思路一下子全部打通,原来自己看到的那双眼睛竟然是白雪的?白雪不是随易先生他们一起离开麟州城了吗?为何会潜伏在玉家?刚才与之说话的人又是谁?
白雪就在不远处,一双蓝得噬人的眼睛里像是燃烧着两簇冰蓝的火焰,对玉娇龇牙虎视眈眈,仿佛随时会扑将过来。
玉娇很理性地退开几步,想起白雪听得懂人话,便摆手道:“我换条路走,你……你继续……”一面退,一面对白雪绽开和善到无敌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转身,脖后“嘭”地一下,痛感迅速蔓延全身。她没时间看清楚袭击者,便瘫软下去。
第一卷 第十一章 退一步无声无息
玉娇敢打包票,娇娘在麟州城只有柳氏这么一个对头。为何自己会无缘无故被人打昏了头,她实在想不通。
脑袋上缠着清白绷带,她斜倚床头慢吞吞翻舀甘露递上来的药汤。
甘露手里托着一包梅子等候,不停张望玉娇手里的碗:“小姐,药都凉了,再不喝就更加苦了。”
玉娇点点头,仰起脖子一口气把药汁全都灌下,味蕾四壁立刻绽起一层层苦涩。从甘露手里捞了颗梅子去味,她忍不住咳嗽了一阵。
甘露忙上前给她拍背,嘴里头咒骂:“到底是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偷袭小姐,胆子肥了还敢在玉家门前干出这事儿来。小姐你放心,奴婢已经报了官府,一定查得到的。”
玉娇摇头,明白甘露是把柳氏当成了这冤大头。若真要是柳氏,昨儿个晚上还不趁机要了她的命?一旦娇娘与玉老爷一样死于非命,那玉家还不顺理成章都是柳氏的了。柳氏是贪,却不会草菅人命,她顶多也就有个软禁人的胆子罢了。
昨天那人虽未看清容颜,但她绝对可以肯定,与易先生他们是一伙的。白雪是谁的猫,这不是一清二楚的事情么?足可见自己在那天晚上听到的猫叫就是白雪,那碗鱼一定被下了药,所以白雪没有被诱出现。
微微有点泄气,本来还以为自己的一切计划都暗箱操作地有条不紊,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种暗暗被人算计着的感觉,让她浑身发憷。如果有机会再看到那一批人,她非得剥开他的真面目不可。
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她越想心中越是堵滞,把梅肉咽下就翻身闷睡了。
有一种人叫眼不见为净。但通常此类人非但不会自觉在你面前消失,还会经常在你面前晃个两晃。管公子正属于上述范畴。
一听玉娇出了事,他心里头那份蠢蠢欲动,想要金屋藏娇的念头就再次“志趣勃勃”的了。午前得的消息,吃过饭就骑马啪嗒啪嗒来了玉家。
此时柳氏还没从盘山庙赶回来,他一进府就跟入无人之境似地,一路往玉娇的闺房闯来。
甘露欣喜地在门外朝他问候:“见过管公子,幸好您来了,还能为我家小姐做个主。”
管公子语态温和:“哪里的话,娇娘可在屋里?”
“在呢!”
玉娇睡得稀里糊涂,一听管公子的名号,腾得从床上蹦了起来。这个傻甘露,你是在引狼入室啊!
两个人推门进屋,这一看玉娇竟然气定神闲地伏在案前练字,双双都发愣。
玉娇头也不抬,口气十分不好:“知道我在练字,还不滚出去!”
甘露“啊”地一下,也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过于吃惊。
管公子的小眼睛里则堆满了哂笑,厚着脸皮负手朝玉娇过来:“娇娘在练字呢?给管叔瞧瞧……”那双肉包子手不拿字帖,偏偏朝玉娇的脸上蹭。
玉娇纸上飞舞的狼毫刚好蘸上墨,提笔打在管公子的手腕上,笔尖飞出的墨点噼里啪啦打了管公子一脸。管公子傻愣住,伸出舌头舔掉嘴角的墨,咧嘴傻笑:“怎……怎么了娇娘?”
“哟,是管叔啊?我还以为是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呢。”玉娇搁下笔,对杵在门口的甘露睃了一眼,“去打盆水给管叔洗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