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丝毫不说自己只问他,莫斐岚闻言,脸色大变,他沉默良久,才咬咬牙说道,“如果我没去,长笑能等我两年吗?两年后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我都去找你。”
长笑又是一怔,没有立即回答,他这话……这话……
两年,两年有多少事物会改变呢?时间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过了两年,她还是她,他还是他吗?
她的心里忽然开始不安,“师父——”长笑低低唤了一声,然后盯着那双漂亮异常的凤眼缓慢而认真说道,“虽然我讨厌乱七八糟的事,可是我愿意跟喜欢的人一起面对这些,我最怕……最怕在意的人打着为我好的名义舍弃我,每次做选择的时候总是……舍弃我。”
氤氲的雾气浮上眼睑,她扭过头,强忍着不让泪珠掉落,然后又急急说道,“有些事,我错过一次,便不想再错一次,如果我不放弃希望,师父能不能不要……不要放弃我?如果我想跟你在一起,师父能不能不要……不要自以为是的为我安排生活?”
她语无伦次地说,双手有些颤抖地覆在青瓷茶杯上,睁大了眼睛,惶恐不安地看着他。
他心里一紧,像是有把无形的手揪在心口,疼的难受。
“长笑……”他轻轻唤道,闪身越过矮椅抱紧她,将那张秀气而不安的脑袋按在胸膛,本想说些什么宽慰她的心,可是,张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二五
那个冬天很冷,可是元旦这天却意外的暖和,她蜷在后院的躺椅上,抓着黑黑白白的药片不住地想,为什么会这样?
不都说心疼的时候会是阴雨天吗?怎么会晴的如此肆无忌惮。
阿斐说是她的错,是她先放弃了希望,所以他才放弃了她,可是,她却总是想,如果……她是说如果她没做错事,那么欲望和长笑之间,他真会选择长笑吗?
长醉总戏谑地叫“我最最亲爱的姐姐”,可是在姐姐与追求的爱情之间,却从未想过她的心情。
父母总是慈祥地说“长笑最乖”,可是到最后,她才知道他们只关注“不乖的长醉”。
天气真好,透过后院的栏杆可以看到门前车水马龙,前院笑语晏晏,除了她,每个人都该是开心的吧,你看……你看,连老天都放弃她的感受。
往事越千年,爱恨可以一笔勾销,可那种恐惧,那种被扔下的恐惧却如跗骨之疽挥之不去。
原来,“黄粱一梦”并没有扫清她心底所有的人、事和感情,它只是更深的封存了这些,深的她以为她已经忘掉……
长笑咧咧嘴,将脸紧紧地贴在莫斐岚心口,无声无息的微笑:师父,你说……你一定会来,你不会放弃我,师父,你说……
“长笑——”他终于开口,然而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莫斐岚中午就匆匆离开,长笑无精打采赶到将军府,才知道龙卓然和小三还未回,辛酥一看到她,连一句关切的寒暄都没有,就急急逼问道,“夫君呢?他怎么没回?”
任何一个丈夫在外生死未卜的女子情绪都不会很好,长笑很理解辛酥,于是也没在意她的语气,好脾气地回答,“他受了点伤,可能会慢些,不过你现在也可派人出城门东行接他。”
“卓然受伤你却没事?”辛酥板起脸,责难地瞪她一眼,然后也不等她回答就匆匆离去。
长笑无奈地抿抿唇,正打算回屋补眠,向来不与任何人说话的田裳走过来,安静问道,“你没事吧?”
“我还好,受伤的是龙卓然。”她侧过身,不厌其烦地重复。
“你没事就好。”田裳抿唇一笑,飘然远去,剩下丈二摸不着头脑的长笑,眨眨黑白分明的杏眼眼,愣在原地,有些受宠若惊。
舒舒服服洗个澡,然后上床,一觉醒来,已是隔日,吃过饭,长笑想起斐满临走说的话,决定去找云珑。
天空很蓝,暖阳点点洒落身上,这一日,居然是这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好天!
客栈已改名,现在叫水云间,金晃晃的招牌硬是把本来超凡的名字趁的俗不可耐,长笑还未走到门口,首先蹦出来的果然是云珑那小子。
“咦,你怎么还在,不是回家了?”长笑轻轻瞄一眼倚在柜台边的颜大娘,明知故问地打趣云珑。
“走半路遇到了失散的家仆,我让其中一个先回家报信,忽然想起走得匆忙忘了跟姐姐道别,于是又回来了。”云珑慢吞吞地说,寻一个颜大娘看不见的角度,嬉笑着用唇形说长笑:装傻!
长笑瞪他一眼,继续像往常一样无视地越过云珑,朝颜大娘走去,“大娘,早,这几日可好?”
“托福,勉强凑合。”颜大娘笑笑,“姑娘进来说话。”
长笑颔首,随颜大娘进入一个雅间,刚坐下,就见一些形形色色的人陆续走过来,那些人一进门就呼啦啦齐齐跪下,七嘴八舌地说着她似懂非懂的话。
听了颜大娘旁边的解释,长笑才知道,这群人是从金闶各地赶过来的梅家商铺主事,只因近来铺子周转困难,希望她能撑一把度过难过。
长笑明白后,差点没气质地翻白眼,就颜大娘这客栈,她都背了五万的私债,要一个一个弄过来,这日子还让人过吗?
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她想了想,微垂着杏眼装作沉痛地道,“各位管事先起来吧,如今家父和家兄都已……不在,但梅家只要还有一人,就决不会让老祖宗留下的基业断送。”
“姑娘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我们商铺虽然不大,但也养活了不少人,算是积德行善,怎会说关门就关门,老天看着呐!”有个四十多岁的老者摸着山羊胡唏嘘道。
长笑看他一眼,心下也有些黯然,确实,如果这铺子关门,又有多少家庭失业,重新过上三餐不继的生活。
或许朝廷另有动作,但短期内恐怕……
她心里闷得慌,又跟这些人闲聊几句,说了一些安定人心的保证后,借故龙府有事先行离开。
门外,熙熙攘攘的大道,人流不断,接踵摩肩,无论如何,生气十足。长笑抬头眯着眼看看上方明晃晃地太阳,孩子气地捏捏脸颊,大步往外走去。
有些事情,她有心无力,那么就不要为难自己,量力而行,便开心许多。
长笑乐呵呵地想,黑若点漆的眸子骨溜溜绕了一圈,忽然看到身后有几条影子如影随形,她皱下眉头,遂进了最近的成衣店。
店铺换衣的地方在后院,换完衣服可对着院中一汪清澈的水潭照照看是否合身,然后再决定买不买。
长笑跟老板娘刚到女子专用的后院,蓦地,一股指风从背后袭来,她闪身蓦地回头,就见老板娘已软软地坐在院中的椅子上昏睡不醒,而旁侧,站了一个眉眼灵动的小少年,举着一双白嫩地小手朝她挥舞,笑嘻嘻地道,“姐姐越来越机灵了,我正愁找不到机会近你身,你就自个摆脱龙卓然派来的人。”
“啊?那些是龙卓然派来监视我的?”长笑挑挑眉,略微有些吃惊地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是以前得罪的人过来寻仇!”
云珑闻言,那兴高采烈挥舞的小手无力地垂下,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喂,喂,你刚才离开客栈不会真打算回龙府吧,我道你故意早早出来是在等我!”
他又不客气地喊“喂”,长笑也懒得纠正啥,这云珑,一旦她说的话做的事跟他猜测的不一样,他便不叫姐姐,转而连称呼都没有,真是个……小孩子!
“我不是等你,而是打算绕一圈再回头找你。”长笑停顿一下,接着慢吞吞地说,“只是,客栈人多嘴杂,我还想不到法子避过他们。”
“笨,这颜大娘老早知道我是来帮你的,你越避嫌别人越觉得有问题,还不若大大方方拉我出来玩。”云珑翻了一下白眼,然后道,“不过既然已经这样,我们不妨偷偷摸摸到底,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瞎猜去。”
说罢,率先跃上高墙。
“是,我思虑不周。”长笑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说,“云珑真厉害!”
云珑又冷哼一声,那张颇有神韵地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羞意和笑容,“快跟上来,我们时间有限,这个计划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
嗯,长笑点点头,纤细的身子一晃,飞身跟了过去。
入夜,长笑拖着疲累的步伐回到龙府,因为出门时正大光明,她也没好意思从后院偷溜回去,于是,走正门的后果就是——
被请到了龙府议事厅。
灯火辉煌的议事厅内,龙卓然高高坐在大堂,辛酥坐在他旁边,而辛禺和田裳则分别一左一右处于稍远的位置。
长笑因为同心结的关系,跨过门槛便不愿意再往里走。
后来她也仔细想过,这同心结大约是离的越近相互之间的情绪感受越深,同时,情绪弱的那方容易被情绪激动的那方所影响,长笑挺讨厌这样,所以能远一步便远一步,最起码,可以让彼此的感觉淡化,可惜,她如意算盘打的虽好,但却实在不利于说话。
辛酥水眸温柔一瞥,不轻不重地说道,“梅家妹妹怎么不过来坐?这跟夫君一起患难后,关系倒显得比以前还疏远。”
辛酥语气虽然平淡,但却寓意深远,长笑闻到酸味,不以为然地笑笑,凑到田裳旁边坐下,龙卓然的眉头轻不可微地皱了一下,朝长笑问道,“卿卿今天哪去了?怎么甩掉我派去的护卫?年关将至,各地来往闲杂人很多,以后不要一身不吭就消失,害得一家人都为你担心。”
有淡淡地怒气从心底升起,长笑略微吃惊地看着龙卓然,然后无辜地回答,“我不知道那跟踪之人是龙府的侍卫,还以为是心怀不轨者,自然甩掉他们,这以后知道了一定不会。”
心底的怒气渐渐平息,她长吁口气,接着又说,“上午去客栈见了很多管事,我心情不好,于是才一个人出去走走。”
“一个人?”辛禺在旁轻笑着问。
“自然。”长笑面不改色的说,心里也力求淡然。显然她成功了,因为,龙卓然并没有接着说什么。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长笑低头想了想,忽然说道,“梅家各地的铺子都有问题,我想近日去巡查一圈看看。”
她话音未落,就听辛酥说道,“要过年了,这巡视铺子之事又非朝夕就可完成,不如等开春之后再去。”
龙卓然点点头,想是同意辛酥的意思,长笑有点急,跟着解释,“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等的,时间就是金钱,等到开春,就不是少赚钱的事了,而是要关闭掉多少家店铺的问题,皇恩浩荡,特许梅家捐一半的赢余给国库,若是赔了,损失的就是金闶的利益,你说,我等得起吗?”
辛酥给她这么一抢白,一口茶哽在喉间,查点呛到,她看看龙卓然,如水的秋眸一闪,然后又淡淡说道,“梅妹妹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若你家商铺因为这二十天没人指挥就亏损,那各分处的掌柜也未免太不济事!”
“若是平常,确实去不去都一样,可惜这非常时期,自然要出来一个人为所下的决定负责,而分店的管事们,就算有这个能力却没这个权利,所以,我必须出面。”
长笑看辛酥一直反驳她,忍不住也气了。
“什么非常时期?”辛禺淡笑着问。
“商业机密,恕难奉告。”长笑很快说道,这次也没费心解释半天。
横竖梅家兄妹都有理由,她说什么都没用!只是——他们也太不配合了吧,梅卿卿天天待在龙府事态怎么会发展?居然阻止她,真是奇怪!
长笑狐疑时,龙卓然也被迫跟着迷惑,半晌,他冷静下来,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长笑被瞪的摸不着头绪,正奇怪着,就听辛禺道,“可是,你若不说,卓然怎么好决定让不让你去?”
说罢,挑衅地望了龙卓然一眼。
龙卓然自始自终都没发表意见,隔着不算不远的距离,长笑偷偷打量他。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很好,事实上,除了涉及到龙浅的事,即使被“月老”抓走那般狼狈的几天,龙卓然在她面前仍是一副巍然如山的淡定。
长笑谨慎地盯他一会儿,忽然笑眯眯地说,“我只是知会大家,并不是请示,要什么批准?”
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反正根据云珑的计划,她必须做出一副迫不及待离开的样子。
只是,这硬的简直就是往辛酥的枪口上撞,长笑颇无奈地想,果真,她刚说完,辛酥就温温柔柔笑了,“出嫁从夫,这一言一行都必须征得夫君同意方可,妹妹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想是卿卿娘亲去的早,没有好好教导,所以不太清楚,没关系,往后都是一家人了,这为人妻者要注意的事情,我会慢慢教你!”
扑哧,长笑也不待她讲完,忍不住笑道,“一言一行都必须征得夫君同意方可?那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也没见你问过,这且不说,你每天走路,光从院子走到门口,没有万儿八千步估计也走不过去,请问,这一步一问需要多久?”
天地可鉴,实在是辛酥那话雷到了她感觉神经末梢,所以,身为好孩子的长笑做了打断别人讲话这等很不礼貌的事。
“你——”辛酥气的说不出话,明知道这丫头在胡搅蛮缠,可就是反驳不出来。
哼,没知识的小丫头就是这样!连寓意也不懂,还在那歪扯一通,跟她一般见识简直是侮辱自己。
辛酥求救地扯扯身侧男人的袖子,示意他出头。
“就这样吧!”龙卓然似乎不想说这个话题。“卿卿若不放心就去看一下,只是,如你所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希望能有人跟着保护你。”
他斜靠椅子上,仍是那种懒散的样子,端着杯子凑到唇边,漫不经心地接着说。“这样,正好这段时日我因受伤不需上朝,那么我陪卿卿走这一趟。”
大堂中的人,除了田裳仍事不关己地安静坐于一旁,其他的多少都有些发愣,“那就这么说,收拾收拾,后日出发。”龙卓然淡然不容反驳地结束这个话题,然后又接道,“对了,你们先下去,我跟辛禺还有事情交代。”
他挥挥手示意长笑她们离开,很快,议事堂里只剩下两个男子。
辛禺终于忍不住,“这丫头今天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