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又好想默默地为龙浅做点什么……
考虑来去,转身朝龙卓然书房走去。
龙卓然前段时间白天都不在,可是从昨天开始,他破天荒没去训练新兵,长笑走近时,他正坐在院中的青石圆桌旁自斟自饮,见她捧着一件衣服过来,眯了眯眼,放下酒杯,用眼神疑惑地询问。
心里涌起浅浅的紧张,分不出是他自己的情绪,还是她的。
“这个——”长笑献宝似地举起手中衣服。
他猛地站起来,心里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
长笑吓的后退一步,一连串话语飞快地从粉唇溜出,“赢然衣服破了,这个你帮我给他,就说买的。”说着,像是怕被拒绝一样,硬往龙卓然手里塞。
他努力压下心底深处的失望,唯恐被她查出异样。
手掌下的衣物松软温暖,如同幽幽烛光下她微微垂着的眼眸……
嗯。他颔首,正欲多说点什么,忽闻一男一女的对话声由远及近传来。
是辛家兄妹!这时他们来找他何事?
龙卓然皱眉沉思,还未想出个甲乙丁卯,一个温软的小手蓦地扯着他往旁边的灌木丛后钻。
他愣了零点一秒,压下满腔的笑意,很顺从地过去蹲下。
长笑很快抽回手,开始懊恼,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心虚,听到辛酥的声音就跟被人捉奸一样,拉着龙卓然就躲藏。
明明……白白……的两个人,被她这么一弄,怎么看都不清白。
长笑悲愤地扯头发,要不是外面两个她都不想见,现在就冲出去暴走。
声音越来越近,隐约辛禺跟辛酥吵架。
只听辛禺不耐烦说道,“你不用再说,总之,辛芯嫁给康王这事已经定下。”
“康王的岁数可以当辛芯的曾爷爷,大哥你就忍心把小妹推到火坑?”辛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辛家养育我们,不就为这一天。”辛禺淡淡道,走到离石桌还有小段距离的树下挺住脚步,“酥儿,你最好劝卓然牢牢抓住兵权,如果将来……”
他停了一下,才低低说道,“你知道的,就算我最疼爱你,也不会违逆父亲的意思,辛家子女定当为家族分担,别说辛芯,就连你,要是龙卓然失势或者出事,爹也会第一时间迫你改嫁,同他撇清关系,你还是好自为之,别为小妹操心。”
“大哥这话什么意思?”辛酥的语气里有丝慌张。
“酥儿可能不知道,你的好夫君要陪梅家丫头去找宝藏,刚招募的二十万新兵暂交素来不理政事的燕王训练。”辛禺恨恨地说,“辛家花了多少心血才把他捧到这个位置,就算是圣上的旨意,他也不能一声不吭就交权!”
“卓然不喜欢我同他提这些!”辛酥一把抓住辛禺的袖子,“大哥,我要怎么办?帮我……”
“我会同他好好谈谈,燕王这次回来很蹊跷,还带来梅卿卿,哼,那丫头三年前居然诈死骗我。”辛禺冷笑,拈起一片树叶,揉碎了丢在风中。“你回去吧,辛芯的事别再插手,那是她的命,我这就找卓然聊聊。”
说罢,振振袖子,朝书房走去。
辛酥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无力地靠在树上望着远方,如同一具失了发条的木偶。
辛禺很快就出来,急惊风地从长笑眼前掠过,“卓然不在,你知道他去哪儿吗?”
“可能去看赢然。”辛酥轻轻道,如水的眸子像是突然没了焦距。“我带你去。”
窸窣的脚步声中,俩人逐渐远去。
长笑从灌木丛跳出来。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苦思半晌,捡了个很有人情味儿的话题,安慰道,“你别难过,辛酥是真心待你,是她家人不好。”
龙卓然阴沉着脸,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片刻,才攸然轻笑,“这事啊,从她嫁过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为什么要难过?”
四七
九月廿十,对于寻宝之事,灵帝有了最终定论。
由龙卓然、辛禺带着精挑细选的五十禁卫军,同长笑一起,另有手谕,如需要可暂时借调用地方兵力两千人。
龙浅因为不放心大哥所以同去,不过,平日老同龙卓然一起的田裳却不在。
出发的大早,辛禺穿着一身劲装出现在龙府门口,长笑站在队伍老后面,同龙浅并肩,低着头,就当没看见他。
三年前那一箭,虽说是她有意为之,但辛禺想杀她也是不争的事实。
龙卓然也没废话,看人到齐,率先跃上马,一挥手朝前奔去,余者见状,尾随其后。
沿着大道很快出了城门,第一天的目标是到临城安奉,骑马大约需要三个时辰,长笑知道不是去游山玩水,早早在马鞍里垫上棉垫,穿着特制的马裤和方便上下的马靴,可就算这样,到休憩的客栈时,大腿内侧还是磨出丝丝殷红。
吃过饭,梳洗过后,爬上床,蒙头就睡。
这种日子持续五天,再第六天的下午,由于两城之间相距甚远,考虑到连夜赶路她吃不消,大队人马为了照顾名义上的公主,露宿旷野。
选个避风的土丘之下露营,吃点随身携带的干粮,有三个士兵为长笑扎了个小帐篷,帐篷是在上个城镇买的,用过后即丢掉,急着赶路,这些东西都是负担。
搭帐篷时,长笑靠在树边静静望着。
一路上,她就当自己是隐形人,龙卓然跟辛禺整日待在一起,她远远瞧见就避开,龙浅虽然跟她同行,但基本不说话。
这段寻宝之旅说难熬也难熬,说好过也好过,端看她自己怎么想。
昨天过市集时,听说清泽的使臣团前些日子从这里经过,辛禺特意遛马过来,状似无意地问,“梅家妹子,你有师兄妹吗?”
长笑想了会儿,慎重说,“我知道的就我一个,至于其它,你要问我师父才行。”
“那,卿卿妹子知道你要多个师娘了吗?”辛禺眯起双眸,似笑非笑。
师娘?长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辛禺见状,笑的更是不怀好意。“听说卿卿妹子未出嫁前很粘你师父,不会他为了怕你破坏婚事,没告诉你吧!”
“干卿底事?我们师门的事你这么关注,莫非暗恋我师……父?”长笑虽然也喜欢八卦,但她只爱跟喜欢的人八一下,也不是任何阿狗阿猫都能挑起兴致,就算这个话题很匪夷所思!
于是,配合着阿狗阿猫的兴致,她干脆提出一个更匪夷所思的议题。
此言一出,辛禺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你……”他指着长笑,愤愤丢下一句话,“不知好歹的丫头!”然后甩袖而去。
这事长笑当时没放心里,她脑子里全充斥着清泽使节团过来的消息,伸出手指数下,从这里到沛林快马五天,使节团嘛肯定走官道,不像他们为赶时间专拣小路,慢一点算九天好了,然后莫斐岚知道她不在,追过来,赶到时差不多就是到挖宝的最后一站——西麓。
盘算的开心,烦人的苍蝇在耳边嗡嗡的那些话自动过滤。
这会闲下来,却又忽然想到:辛禺指的师娘不会是她骗他时说的身份李长笑吧!
她胡思乱想一会儿,又自个乐呵一番,直笑得扎帐篷的三个士兵摸不着头脑,一边干活,一边偷瞄不远处的龙卓然,唯恐被误会。
龙卓然也发现这边古怪,想了想,走过来站定,正好挡住她的视线。
这段时间跟俩人相处的多,彼此慢慢习惯这东西,同心结的作用稍嫌黯淡。
长笑抬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龙卓然抿抿唇,简洁交道,“明日田裳在落霞镇同我们会和,你若有什么事可与她说。”
“好。”长笑点头,心里暗付,这一趟来回至少两个月,她一个女孩家确实有很多不方便的事,田裳好坏经常随龙卓然出门,肯定想得周到。
难为龙卓然还能考虑到给她找个伴,专门把还在师门的田裳叫回来,想到这儿,她仰起脸,很诚恳地说,“谢谢。”
“不用。”龙卓然别过头,线条刚硬的侧面轮廓被夕阳镀了层淡淡的金边,显得有些柔和。“裳师妹如今不在我手下做事,这次行动,是她自己要来,你见了她在道谢吧!”
“裳姐也是看你的面子哇!”长笑将好看的杏眼弯成月牙状。
“那倒未必。”龙卓然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离开。
长笑心里咯噔一下,怔片刻,什么也没问,沉默着钻进帐篷。
翌日傍晚,田裳果真在落霞镇出现。
长笑心里有疙瘩,并未像开头那样欣喜,不过,龙浅却很开心,龙卓然脸色淡然,辛禺的表情最难形容,似非常迷惑。
由于整个队伍只有两个女子,故她们同吃同住。
长笑的印象里,田裳是个安静恍惚的好姑娘,终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不大跟外人交流,然而,这次同行,却变了,一路上都是田裳主动挑起话题,比如:
“天气不错,卿卿要不要去街上转转?”
“卿卿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卿卿喜欢什么口味的菜?”
“奔波一天很累,卿卿先躺着歇息下,我找小二打桶热水洗洗。”
卿卿……
……卿卿
田裳反常的关怀,龙卓然意味不明的话,以及偶尔流露的悲悯,让长笑很烦,终于有一天,她好不容易清净会儿,辛禺又溜过来,开门见山地问,“梅丫头,实话交代,你跟莫斐岚是正常的师徒关系吗?怎么你未来的师娘还要讨好你?”
辛禺并不知道长笑跟莫斐岚之间的事,以前的情报大都是莫斐岚对这个徒弟很冷淡,龙卓然也懒得八卦给他听,要是清楚这其中利害,凭他多疑的性子,那次早抓了长笑上京。
他这次问话,也就是观察几天后实在忍不住,冒着被噎的危险来问长笑。
长笑也没辜负他,冷冷道,“你多想了,是你们家辛酥教导的好,姐妹自当和睦相处,不让龙卓然操心后院琐事。”
“姐妹?”辛禺诧异,不理会她的语气,又道,“你难道不知道田裳两年前主动要求休离,她早不是卓然的妾室。”
稍停,他又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听说她这两年一直在清泽五皇子府。”
轰——
乍听此言,长笑晃一晃,心下大乱。
她不见得相信辛禺的话,但是回忆起莫斐岚对田裳确实不一般,而田裳又莫名其妙……
那架势,真有姐姐妹妹一家亲的感觉。
长笑咬咬唇,后退一步,定定神,装作若无其事地扫了辛禺一眼,讽刺地笑,“敢情你还真对我师父有意思?怎么咬着人家的私事不放?断袖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不主动去表白,老在背地里说三道四的鬼祟行径,真让人看不起。”
她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也未曾注意是否有语病,掸掸袖子,看似镇定地离去。
天越来越凉,再往前走的城镇间距越来越远,有时,好几日都在崇山峻岭绕。
这日,又是露宿野地,长笑就着冷水吃完干粮后,突然腹疼如绞,她忍着疼进入帐篷,蜷缩在干草和薄褥临时凑成的软榻上,把所带的换洗棉袍都盖在身上。
田裳打亮火折子,看她脸色苍白,冷汗直流,吓了一跳,长笑这时心烦的要命,这几日虽然表面平静,但她其实心里憋的想哭。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飞到莫斐岚身旁,问他怎么回事?
信任没错,但盲目的信任就是傻,她要听解释!
田裳眼里满是担忧和自责,长笑心底又涌出那种很憋闷却又无处发泄的感觉。
辛酥欺负她,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能利落的还击,可田裳的示好,她完全不知所以,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的原因,总让她心里堵的慌,难受的很,她已经努力再跟田裳保持距离,可越这样,田裳越是加倍关心体贴。
长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轻声慢语地说,“没事,我葵水来了,休息一晚就好。”
她捂着肚子,说完转个身,面朝里沉沉睡去。
这一夜睡的很不安稳,总是半夜被疼醒,她怕面对田裳,一晚都没转身,快天亮的时候,小腹痛的厉害,长笑起身,准备去问龙卓然少要点酒喝喝,顺便跟他说,她今日不舒服,需要休息。
身体是自己的,如果力所能及,长笑不介意赶路,可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她骑马。
刚撩起帘子出门,就见田裳一身白色劲装端个碗走来,看到长笑,田裳停下脚步,微仰起绝美的脸孔,温柔地笑道,“卿卿,这是姜汁红糖水,我刚熬的,快趁热喝。”
从哪里来的红糖?姜汁?
最重要的,从哪里来的锅和碗?
如果有这东西,大伙也不会喝冷水吃干粮!
长笑狐疑的目光落在田裳疲惫却不掩美丽的脸,以及沾染泥土和露珠而显得有些脏的白袍上,怔怔片刻,淡淡道,“我不渴。”
田裳愣了一下,似有些了然,眼里有道莹润的水光划过,“卿卿,这个……喝了肚子就不疼,你……我……”她语无伦次,将碗硬递过来,长笑不接,推推搡搡间,瓷碗掉落在地,红褐色的糖水溅在青石上,还冒着腾腾热气。
随着哐当的声响,长笑脑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断了,她再也忍不住,后退一步,指着田裳,“我求你,离我远些行不行?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受不起!”
“我……我再去熬一碗,卿卿别动气,等下我让浅给你送过来好不好?”田裳依然用温柔的语气轻轻说,她低下头,仔细地将破碎的碎瓷收拢,晨光中,大滴大滴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滑落泥土。
长笑扶着树站在一边,心里又是愧疚又是苦涩,她轻轻嚅动下嘴唇,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一道白影迅疾飘过来,弯腰拉起田裳,静静道,“裳姐,她不喝就算了,我不会过来送。”龙浅慢慢地说,起身,望着长笑,清澈的眸里又恢复初见面的冷淡和厌恶,“梅卿卿,你别太过分,裳姐为了你,昨晚一夜没睡,跑回白日经过的镇上买这些,你不领情罢了,不要出口伤人。”
她伤人?她这便……伤人了?别人的好意,她就一定要接受吗?
是,她不知好歹!是,她伤了田裳!可是,谁来告诉她,为何她觉得自己才是被伤的那个,不然怎么心揪着一阵一阵的疼?
长笑默默地转身,一句话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