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浅淡淡地叙述,眉眼中有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她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他心里的想法,不管为了哪般,他都觉得开心。
从前,两个之间的对话,大都躲躲闪闪,他总是猜测、不安、惶恐,却从来不敢去寻问,总害怕若是挑破了那层纸,连朋友都做不成,可越这样想,顾虑越多,俩人的话题就越少,反而不及树林中对立时来得坦然。
或许,他一开始便走错方向,龙浅若有所思。
“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不要再提,不然我要不停的向你道歉。”长笑低低笑,“我只所以提开始见面那次,主要是想问你,我那日可有什么古怪?比如突然昏倒之类?”
“有,你自己不记得?就是你那个……”龙浅语焉不详地支吾过去,想片刻接着道,“戏弄我之后,忽然躺地上,我本来想趁机制住你,结果……”
颊侧飞起两抹晕红,他的心咚咚乱蹦,似乎想跳出胸膛。
一瞬间,绮丽而靡靡的夜仿佛近在眼前。
真是奇怪,当时明明愤恨不已,恨不得将她除之后快,而现在想起,却有些酸楚的甜蜜。
人呵!心境变了,同一件事情的感受也变的不同。
“那梅卿卿昏迷前后态度是否判若两人?”长笑也挺尴尬。
刚醒过来那幕着实……呃、诡异!现在想来,是龙浅低估了药性,所以才……
她无语,黑白分明的杏眼故作认真地盯着他。
梅卿卿昏迷前后态度是否判若两人……
这句听起来很怪呐!龙浅心中一凛,敏感地觉得她话中有话,于是,沉下心,仔细思索,半晌,才疑惑道,“是有些,怎么了?”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长笑愣了下,问。
龙浅想了想,摇头,老实说,“那时觉得你故意侮辱戏弄我,很久之后,我们熟识,才想可能是误会。”
“不是误会。”长笑咬唇,用细不可稳的声音道,“开始那个是真正的梅卿卿,不是我。”
龙浅皱起好看的眉,越发困惑。
长笑抿唇,半晌,突然倾身,凑到他耳边,轻轻道,“小浅,我下面的话有些匪夷所思,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好。”龙浅脸又悄悄发烫。
隐隐约约的淡香缭绕在鼻息之间,恍惚中,他听到细细的声音在说,“听过借尸还魂吧,梅卿卿欺辱你当日,发生点变故,她死了,而我不知道怎么跑到她身体里,所以才放过你。”
长笑说完,缩回身子,有些忐忑地盯着龙浅。
一分钟,两分钟。
他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直以来,觉得矛盾的事终于找到答案。
原来如此,大哥调查中的梅卿卿跟她完全不像,只是因为,这具身体早……换了人!
长笑心里叹口气,想:这才正常嘛!果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莫同学一样小心假设大胆求证,有彪悍的接受能力。
她默不做声,静静听着马车的轱辘声。
好久,龙浅终于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他神色怪异地道,“借尸还魂我听过,好象有种武功就能让人灵魂互换,只是没想过却有此事,你……”话说到一半,他又停住,转而问,“那长笑是你本名?”
“是呀。”她点点头,然后又说,“所以,开始那些恩怨,我一概都不晓得。”
“当梅卿卿很累,她的情况你大约知道,我们俩完全不是一种性格的人。”长笑略微苦恼地抱怨。
愕然的眼神渐渐转为深思,龙浅慢慢恢复平常,抱着膝,侧头微笑倾听。
“最恐怖的是,我某次偷听到梅家父子的交谈,他们居然知道卿卿早换了个人,然后,我被丢到沛林去做棋子。”
“怪不得你想逃跑,怪不得你不愿嫁大哥!”他恍然大悟。“这事又不能说出来,只好忍气吞声,那你嫁到我家开始就想离开了吧?”
“没。”长笑摇头,严肃地说,“开始没想好,但最后离开却是被迫,龙府实在待不下去。”
“对不起……”龙浅敛起笑容,“你诈死后,大哥其实很难过。”他忆起某日清晨在树林中看到那幕,涩然道。
“我知道。”长笑没想那么多,呵呵轻笑,“我害他降职丢权嘛,他自然难过。”
“不是因为这个。”龙钱笑笑,没有多说。
大哥有自己的骄傲,他既然不说,就是不愿她知道,那么,身为弟 弟,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守秘密。
“恩,长笑接着说。”龙浅回过神,摆出静静倾听的姿势。
长笑点点头,又道,“我死时二十三岁,可由于生前所处的环境跟这里完全不一样,初来乍到,连个十三岁的孩子都不如,这且不说,到处都有人猛地窜出来要报仇,偏偏还说不清楚,只好背着厚重的黑锅,艰难度日。”
龙浅默默地紧握双拳。
他明白她并不单单指大哥那次,想起她受的苦,他却一点不知道,在龙府时,还因为大哥的误导避开她好些天,心里升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原来,那双爱笑的杏眸承载了这么多的秘密,装满了这么多的无助悲伤。
原来,林中那一闪而逝的落寞寂寥身影才是真正的她。
“这般没多久,就遇到卿卿的师父莫斐岚。”长笑稍停,组织下语句,接着道,“卿卿跟她师父处的也不好,所以,莫斐岚最初称不上和善,或许他为人本就精明,又或者曾跟卿卿相处过,他很快发现不对劲,略使小计,就知道我的秘密。”她弯起唇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又道,“不过,他对卿卿虽然冷淡,但对长笑委实不错。”
他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至最后一句,实在忍不住,才问,“若真不错,为何不带你离开?以他的身份,带走你不过举手之劳,那样,长笑就不用面对这些。”
“小龙——”长笑低低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莫斐岚来金闶又不是为我。”
她浅浅笑,“所以,提供的帮助都是顺手而为,若带我走,会给他惹来麻烦。”
秀雅的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倦然,“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没有人会陪你走一辈子,没有人会真的保护你一辈子,路,必须一个人走,所以,师父给的那些温暖,够我一个人走很久。”
“长笑以前过的……不好吗?”他心里又是一恸,轻轻问。
“好或者不好是相对的。”那丝惫倦的淡漠很快隐去,黑白分明的杏眼眨巴眨巴,才道,“比起被战争、饥饿、疾病威胁地区的人们,我前世那些忧伤难过就是无病呻吟来着。”
“你倒想的开。”龙浅抿唇轻笑,清冽的眸子闪过释然。
“我也就剩这一个优点了!”长笑将身子靠后,倚在车壁,笑嘻嘻道。“接着说……”
“陌生的环境,沉重的包袱,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种情况下,若有个人知道你的彷徨,明白你的无助,分享你的忧虑,适时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你会不会喜欢他?会不会不知不觉将他当作精神支柱?”终于绕到正题,她展眉问道。
“会,”龙浅笑笑,顺着她的话回答,“这个人无庸置疑会成为生命中最重要朋友。”
“是的,所以,最初,师父对我的意义非凡,他呀,算是这个陌生时空中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因此,你喜欢他。”他微微一笑,总结。“因此,不是我不好,而是时机不对。长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些?”
因此,你喜欢他。因此,不是我不好,而是时机不对。长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些……
他坐在马车底厚厚的毛毡上,长长的双腿曲起,下巴抵在膝盖,两条胳膊交叉搭在身前,昏暗的光线中,那双清冷的眸子掠过了然,红唇轻启,温柔地说出她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的话语。
她怔住,点点头,忽然,没了声音。
其实,修饰再好听的拒绝仍是拒绝,仍会伤人。
她知道。
其实,假装不在意的双眼里仍会透漏出点点滴滴的怆然。
她知道。
感情这东西,来得快也去得及,一见钟情很少能白首到老,反之,慢慢喜欢后要放弃也不是很容易。
那些偷偷欢喜的心情,那些静静微笑的凝视,那些默默付出的关怀,要一并收起、尘封、埋葬,从来……都不是件说说便能做到的事情。
“赢然——”长笑迟疑下,叫道。
恩?他抬眼,清清冽冽的微笑着询问。
……
她再次患上失语症。
怎么说好呢?
若是她自己,被人明明白白的拒绝,大约从此不理这个人。
所谓恋人不成退次而求之做朋友的想法——都是自欺欺人。
若是仍喜欢,怎能忍受他温柔的看着另外的女子?怎能忍受他们甜蜜相拥?
看一次,伤一次,不如见不到的好。
可是,角色颠倒,她却自私的奢望——龙浅能还当她是朋友。
真是……矛盾的念头呵!长笑伸出手指轻绕垂在胸前的青丝,苦笑着摇摇头。
龙浅看她又是摇头,又是苦笑,却不说话,以为是担心他仍想不开,于是说,“长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法像嘴里说出那般容易一样,做到真正放下。”他腼腆地笑,“你不要……有困扰,也无须觉得对不住我,喜欢长笑,虽然有苦涩的时候,但大部分时间我自己觉得很好!”
脸,越发的烫,声音,轻的像随时可以飘走。
停顿一下,龙浅又补充道,“我今日很开心,长笑告诉我这些。”他满足的笑笑。“好像一直以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都未好好聊过天,我总怕被你发现心思后,你会觉得耻辱,然后再不理我。”
“怎会?”长笑吃惊。
“你名义上是我大嫂……”他俊脸微窘,很不好意思的解释,“我的行为……不合伦理。”
她忍俊不禁,差点脱口而出——不要在意,我自己都没这个自觉。
幸好觉得这句话有问题,于是忍住。
“长笑,我们以后还能像今天这样聊聊天,做朋友吗?”龙浅身子微微前倾,认真地盯着她,期期艾艾的询问。
“当然。”长笑开心的语无伦次。“肯定!绝对!”
他轻吁口气,眼睛亮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对了,长笑未做梅卿卿以前生活在哪里?你怎么既会诗词,又懂勘金呢?”
龙浅笑眯眯地问,摆出一副好奇地模样。
“我生活的地方跟这里不处于同一时空,跟这里完全不同。”长笑双手比比划划,“比如,这里的交通工具是马和马车,最快日行几百里,我们那儿是有轮子的铁皮盒子,两个时辰就能走千里,还有飞机,可以像鸟一样飞到天上呢!”
“真的?”他兴致勃勃。“好神奇,我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东西。”
“恩,还有种很适用的东西,叫可视电话,即使相隔千里之外的人,都能像面对面一样的聊天,同时,还能知道对方现在做什么。”
“好厉害!如果有这个报平安,长笑离的再远,我也不担心。”
“是呀是呀!”她点头如捣蒜,“那个时空生活很便利,但是几乎没人懂武功,特别可以飞的轻功。”
“这点不好,学武不仅强身健体,还能保家卫园。”他严肃地说。
长笑汗然,心里想,军事她就不说吧,太匪夷所思!她话锋一转,接着到,“我以前说的诗词都是抄袭别人的,至于勘金,在我家那里有门学科叫地质学,主要研究地表情况、矿藏分布以及地势走向,我学了四年,懂的很少啦!”
“长笑好谦虚。”他抿唇轻笑,“少有女子去学勘金,能得到大师认同并教授这些,本身就了不起。”
长笑:……
轱辘的车轮声渐小,龙浅嘘一声,悄悄说,“现在减速,我们说话驾车的小哥就能听到,长笑,你以前所处的时空真有趣,我们过儿再聊。”
他意尤未尽。
“好。”长笑也讲的兴奋不已。
一个反应热烈事事都与你讨论的好听众才能造就一个绞尽脑汁恨不得把所知都说出来的好讲师。(话外音:没错,一个爱留言的好看官才能造就勤快更新的好作者……)
长笑非常满意今日会谈。
小龙是个好听众,不像某人……
她十分气馁的想起当初天真的以为,跟莫大师父讨论这些会看到崇拜的眼神,结果嘛……唉,不说也罢。
想到莫斐岚,不免额头闪过几道黑线:昨夜如斯……劳累,他居然趁她睡着,一句话没留,又神龙不见首尾的消失,敢情看她好说话?
“龙公子,梅姑娘,已到城外十里囤,王上命小人送到这里,两位请下车。”马车吱呀停下,驾车小哥的声音隔着厚厚的车帘传进来,显得很轻。
“长笑,迷药差不多没效果了,等下记得跟紧我后面。”龙浅偷偷说。
她笑着点头应是。
他站起身,躬腰出去之际,忽然返身,腼腆地悄悄问,“你说,我很厉害,将来的孩子一定要拜我为师这话,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长笑抬起头,慎重地说。
“那……他同意吗?”龙浅不放心,又问。
“放心,我们家我做主。”长笑一怔,拍拍胸膛,很自信地答道。
龙浅垂下头闷笑。“好,就这么说定。”
他转过头,撩起车帘望下跳,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脸上犯起重重的忧虑。
长笑很喜欢莫斐岚呐!
裳姐那事……她如果知道……
他心神不宁,轻不可微的叹口气,飘渺的叹息声未落,就听自家大哥沙哑的说,“赢然,别让你坐的马车离开,辛禺情况不好,必须马上找大夫就诊。”
五四
第五十五章
辛禺被一块破席卷着躺在一处平坦地,昏迷不醒,露在空气中的脸色发白,眼窝发青,嘴唇干涩发紫,头发纠结蓬乱,乍一看,如同要装殓的死人。
龙卓然只披件单衣站在旁边,虽然衣服上有斑斑血迹,但整个人看来精神并不算差。
他这副打扮像是还在睡梦中就被人丢出来,里衣亵裤,实在有伤风化,被良家妇女看到一定会尖叫,骂他……
长笑只匆匆瞥了一眼,就神色如常的站到一边;倒是龙卓然,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