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我,推开我的手,拿起勺子,把药递到我眼前,“知道你就快些喝药。”
我点点头,自己接过药慢慢喝下,不知是不是药喝得多了的缘故,这药喝进去,竟都不觉得苦。
“你呀,要真当我是姐姐,真是为了我们王爷,就快点好起来,再让我看到那个活蹦乱跳的筱言!”
把喝完的药碗递给她,舒一口气,“我这不是快好了么?”
她收拾起桌上的东西,蹙眉道:“你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还快呢?!不过,身子看着倒是好了许多,只是这脸色……”接着又一个人絮絮道,“我得找红叶姑娘问问看有没有什么药膳可以煮的……”
无奈地笑看着她,我又不是药罐子,哪里要用这么多药补在身上呢?
“笑什么笑,你呀,既认了我这个姐姐,就要听我这个做姐姐的!”小青收敛起神色,郑重道,“别每天长吁短叹的……”
看着她又要继续下去,我忙按住太阳穴,“知道了,小青姐姐!我一切听您的安排!”
“这才对!”
“听谁的安排啊?”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巴特尔先进了门,苏赫带着玎宁跟在后面,小青撤了盘子躬身请安道:“奴婢给二位王子,二小姐请安!”
苏赫笑着挥挥手,又转过身看着我。
我微微笑了笑,道:“小青你去把昨儿红叶带来的那个茶沏来,让两位王子也尝尝。”
小青对我点点头,退了下去。
“什么茶,值得你这么热力推荐的?”苏赫坐了下来,问道。
“红叶昨儿给凌云带来的,可惜我不能喝,说是刚从杭州带来的龙井,虽说是夏茶,但闻着味道却比得过春茶,闹得我这不喝龙井的人都起了馋心了。”正说着,玎宁奔到我身边坐下,仔细地看着我,端详半晌,才长舒一口气。
“怎么了?我脸上长什么东西了么?”
她冲我眨眨眼,摇摇头,凑在我耳旁道:“我在看姐姐到底哪儿长得跟我们不一样了,巴特尔大哥说……”
“玎宁!”巴特尔突然出声叫住她,抬起头,他面上的神色有些尴尬。眼眸碰上了他的眼神,旋即转开。
“好了,我不说了!”玎宁笑着收了口,靠在我身旁,道,“姐姐,你快些好起来吧。”
我点点头,“我这不是就要好了么。”
“这些都是补血补气的东西,你拿给红叶姑娘看了之后再看怎么用。”巴特尔王子把东西放在桌上。
“嗯,看来你们这次来,把你们科萨的灵丹妙药都带了来了。”我笑着说道。其实这次能保住命,除了有红叶的缘故,也多亏了他们的回命丹,红叶说,若不是当时靠那几粒丹药,我早就一命呜呼了。多谢的话,似乎都是多余,有些事情,我们只需要放在心底。
“筱言,”苏赫看着我,“这次来,是为辞行。”
“辞行?”玎宁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你们要走?”心底突然一空,最是喜聚不喜散的人,好不容易大家都能聚在这里,虽然早知道会有分开的一天,可没想到竟是这么快。
“父皇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朝中的事情都需要解决。”巴特尔王子看着窗外,语气有些萧索。
玎宁站起身来,看了看苏赫,没有说话,又转过头,对我道:“姐姐,我出去走走。”
说罢,不待我回答,兀自走出门去,“哎哟,”刚巧碰到小青正端着茶水进来,幸好小青闪躲得快,“二小姐,你这是?”
第九十章·惘然(中)(2)
玎宁却没有回答,脚步急匆匆地出去了。
小青把茶水放在桌上,蹙眉看着我。
我心下了然,无奈地对苏赫说:“你还没告诉她要走的事情?”
他看着我,点点头,看了看窗外的雨,道:“我去找她回来。”说罢急匆匆地起身,走出门去。
“苏赫,”我叫住他,他回过身来,我想了片刻,又道,“没事,你去吧。”接着又看着小青,对她说:“你去忙你的吧,这茶只能请巴特尔王子独自来品了。”
看他走至桌前,端起茶杯,只是轻嗅着,却没有要喝的意思,缓了片刻,又把茶杯放下。
“怎么?不合你意?”
“人都说心静方可品茗,此刻的心境,纵使再好的茶也品评不出味道。”他的语气仿佛这会儿的天气,让人郁结。
“凡事放宽心就好很多。”我劝解道。
他转过头,直视我的眼睛,问道:“你能做到么?”
我?心中一晃,缓缓说道:“我不知道,最近我常常想起自己在西湖边的日子,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想,大家都好开心。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首词,我才能体会出意境来,也许,我们总不是当时了。”
看着他低沉的脸色,我又打起精神来,“不过,事情总会好的,就像我,经过了这样的生死,还能有什么看不开的放不下的么?”
他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说罢,又是无语。
就这样看着他,想起当年杭州的一切,初次见面的时候,被他怀疑是另有目的的间谍,随即又一起看雪,还曾经同乘一骑,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却仿佛过了半生,“真想去看看你们的大草原。”
他看着我又是一愣,随即说道:“我说过会等你来。”
我看着巴特尔,想起当时跟他说过的话,“我会去找你的,要跟你学骑马”。
他看着我,接着下面的话说道:“你若不来,我就派人把你抓了去。”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记得当时,好大的那场雪,记得当时,我们都笑得太快乐。
“你会来么?”
“我不知道,”随口说出这句话,接着又道,“不过我会尽力去。”
“好。”他看着我,释然地点点头,又端起茶杯小啜一口,放下茶杯,又问道,“刚刚你要跟苏赫说什么?”
“呵,”我无奈看着他,怎么我的什么心思都逃不过别人的眼睛,“只是想告诉他有花堪折直须折,我是不介意他把玎宁带走的。”
“有花堪折……”他重复道,“怎么又没说?”
“苏赫自己会处理好的,我知道。我知他有信心。”我笑着回答,再看门外,玎宁已然满脸笑意地回来了。
“都好了?” 我又问。
苏赫笑着点头。玎宁羞赧地看着我,转过身去。
“筱言,”苏赫走至我跟前,道,“我有话对你说。”
玎宁听到这儿,转头看了看我,见我正看着她,她的脸刷地红了起来,身子一转,又低下头去。
我笑着,对巴特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轻轻笑看着我,又看着一头雾水的苏赫。
“筱言,”苏赫拉过玎宁的手,两人走到我面前,“我要把玎宁带回科萨,可以么?”
玎宁偷偷抬起头,撇着我的眼神,我微微笑着,我对玎宁招招手,示意她走过来。
“姐姐。”她轻轻地唤我一声。
拉她坐在我身边,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搂着她,突然想起岳夫人的话——“希望你们能幸福。”心中有种酸酸的感觉,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愿意么?”
她点点头,脸上溢满幸福羞赧的笑。
笑着拍拍她的头,道:“我这个做姐姐的可算留不住你了,等哥哥回来你自己跟他说。”
她低头又钻进我怀里,我轻搂着玎宁,看着同样幸福地笑着的苏赫,也许这就是她的幸福吧,广袤的草原,快乐无边的日子,苏赫一定会疼爱她一辈子的。
第九十章·惘然(中)(3)
“什么时候走?”我问。
“本想着过几日的,”巴特尔接口道,“可苏赫与玎宁的婚事?”
“这……”做人家姐姐的,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我想这一次自己不仅仅是身子虚脱了,脑子好像也虚脱了一般。
“按理说,科萨的王子纳妃,大婚是该回我们科萨的……”巴特尔解释道。
“但若我们回了科萨,玎宁身边就没了娘家人。”苏赫说道。
“这亲迎之礼,是要在这里办妥的。所以,可以借着亲迎之礼,算是给玎宁在娘家办了一场亲事。”巴特尔补充道。
“难得你们想得周全。”我皱着眉头道,苏赫的身份不比一般,我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该如何去办,摇摇头,“我是没了主意的,这种事情就交给你们和凌云烦心吧。反正我不能看我妹妹就这样白白被你带走的。”我坐起身子,对苏赫笑着打趣道。
“姐姐——”玎宁羞得脸又红了起来。我推她到苏赫的身边,“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哎哟。”这一推又触到手上的伤口。
“怎么了?”三人齐声问道,我摇摇头,“没事。”又自己看看手臂上那道伤痕,红叶说是为了给我把毒导出体内的切口,这倒好了,左手右手每只割过一次了,只是我实在纳闷,红叶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只逼出了我体内的毒血,而没有让我失血而死的,若学了来,岂不比现代医术更高明些。
看小青送走苏赫他们,屋子里又冷清了下来。我直起身来,披上单衣,推门慢慢走出去,雨依旧“淅沥淅沥”地下着,却没有前几日大了,伸手去接雨帘,又看着雨水落在地面上冲刷着青石板,夏天的庭院里,所有植物都绿的郁郁葱葱。若是在以前,最想在这样的雨天捧一本书,坐在窗前细细地看,可现下,再无心看下去。
想着刚刚苏赫和玎宁的婚事,现下已近七月,七月……
记得他说过,我们的婚事仿佛是在七月吧,记得你告诉过我,本拟的是初七那天,但你说七夕的故事太过凄清,改到了初八,七月初八,今天已经是初三,可你的人呢?我以为离开的人会是我,岂知竟然是你把我推开,为我好吗?是吗?阖上眼睛,伸出手去,不再看这雨,只是觉得脸上湿湿的,却早已不愿去分辨那到底是雨水或者是别的……
手突然被拉了回来,握在一只温热的手中。我睁开眼睛,知道是子轩来了,张了张口,竟然没有说出话。临风的走,终究像一道横梁横亘在我跟子轩之间,我这几天,每次见到,都不知该怎样面对他,这会儿手被他的手握住,温热的气息传至心底,就这样看着他,鼻子突然一酸,眼泪簌簌地流下。
他看着我,伸手替我擦去眼角的泪水,轻轻的,柔柔的,一如往昔。
“子轩……”口中生涩吐出这熟稔入骨的名字,为什么生死面前我可以坦然,此刻却无法面对自己对他的情感?
“筱言……”他轻轻地唤我的名字,又拉我到他怀里。
趴在他的肩头,却是号啕大哭了起来,“子轩!”
他没有说话,只是拍打着我的背后,任我放纵着自己的情绪。
哭了一会儿,再没有力气,胸口却痛了起来,他轻轻拍拍我,道:“不要哭了,嗯?”
我抬起头,看着他,点点头,刚要进屋,却又停住了脚步,“子轩,子轩……我……”
“我知道。”他点点头,对我轻轻笑着,温和,一如往昔。只是我,我们,还会一如往昔么?他仿佛知晓了我心底的疑问一般,握住我的手紧了紧,“先把身子养好,什么都不要想,答应我,好么?”
望着他的眼神,我对他点点头。子轩,我们还可以么?
第九十一章·惘然(下)(1)
一路泥泞颠簸,走到别苑的时候,已近正午,凌云一路嘱咐车夫小心,生怕我的伤口再有闪失,我示意他无事他才又放下心来。
下了车,再次迈进这别苑,我突然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正是春暖花开,满园香气,一望无尽的桃花源。
进了门,目光所及处正是石伯常整理的那畦花草,因着这几日的大雨,野草疯长了起来,虽是满眼的绿,竟让人在这绿里看不到一丝生机,只是不到一月而已,这院子看起来竟这般萧条。
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熟悉?陌生?物是人非,一切都仿佛发了一场梦一般。
院里低洼处积着水,这场雨过后连成了一道小渠,顺着地势低处一路流向后院。
凌云只是默默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跟着、看着。
渐渐走到后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常住的那间屋子,看着这屋子,我却迈不动脚步。
我挪动脚步向那间房子走去,“吱嘎”一声推开门,一切都如故。看着眼前的一些,胸口一闷,一阵风吹过,窗户被风吹得“吱嘎”作响,不期然地,竟然看到那盆海棠,他送我的那盆海棠——只是多日无人照料,看着直叫人心酸,走近前去,仔细看着每片叶子,绿色的所剩不多,竟然大半都黄了。
“凌云,”我回过头,看着他,“我想把这盆花带回去。”
他点点头,搬起那盆花,走了出去。
抚着床前的流苏,满是潮气,转身看着这屋里的一切,再熟悉不过,每日都待着的地方,床上已落了一层灰,拿起手帕要打落上面的灰尘,却停了手,也许这就是尘封么?只是半月余,体味的却是物是人非……
轻轻地阂上门,转向他的房间,推开门时,我以为什么都没有了,谁知,一切都在。
就是这道门,无意中注定的么?我闯了进来,从那之后,一切再无从改变?
屋子里一切都在,独独空了的琴架昭示着他已取走锦瑟瑶琴,满是灰尘的屋子顿觉憋气,一阵咳嗽,牵动了胸口的伤处。我心头一阵痛楚,看来,再怎么小心,刚刚的山路还是颠簸了些。
扶住空空的琴架,却在手触到的时候,“哗”的倒了下来,这本是紫檀木的琴架,怎么会散呢?
颤抖着双手,蹲了下来,看着满地的木块,一时间再无力站起身来。
“咱们再合奏一曲吧。”
“就是你第一次弹给我听的《沧海一声笑》,你再唱给我听……”
“言,我会给你治好的,你一定会再说话,会再唱歌给我听。”
耳畔充斥着他的声音、他的箫声、他的琴曲,久久不得平静。
缓了片刻,才又站起来,最后看一眼这屋子,缓步出了屋子。
对着面前的一池荷塘,此刻花已谢,莲蓬刚好新长出,可惜没了人照管,因着落了的荷叶,满池子飘着。池塘边的石阶上长满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