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外也有丫环静候着;闻得敏儿之言;本欲探头来看;只听得谢描描软软道: “敏儿;别多事;庄主闲了自然会来;你来服侍我再睡会儿吧!”敏儿似低低应了一声。
过得一会儿;只见敏儿低着头从门内退了出来;低低嘱咐道: “小心侍候着;少夫人一时半会怕是不会醒来;我去厨下看看;替她弄些可口的小菜跟粥来。”
门口的丫环轻声应了;便见她低着头出了院门而去。
夜半时分;秦渠眉得暗卫来报;有丫环夜逃;似紫竹院内的大丫环敏儿。自闻蝶谷前来挑衅之后;山庄之内防备严谨;秦渠眉当即下令追捕逃奴;自己拧身往紫竹院而去;雷君浩紧随其后。
二人到得院内;见门口丫环侍立;轻推开门;走进内室一看;见得谢描描高床软枕;锦被偎脖;睡的正香。内室雷君浩以前也曾来过;布置简洁冷清;但自秦渠眉成亲之后;这却是第一次进来;只见房内锦绣堆叠;到处散着些小玩意儿;临窗的案子上堆着许多帐本;还有算盘。秦渠眉轻手轻脚撩开红纱帐;这才看清;床上睡着的居然是丫环敏儿。他环顾室内;猛然省起;既然敏儿在此;那逃跑的丫环恐怕是谢描描。
这一夜山庄之内人仰马翻;暗卫追出了十里地;等到秦渠眉与雷君浩追上前去;只听得兵器相击;场中五个暗卫与一道纤细人影战成一团;他扬声喝止;那些暗卫皆住了手;冲上前去;暗夜之中场上女子勉力站着;秦渠眉一步步上前;走得近了方能看清;谢描描身着敏儿的衣衫;手中双剑紧握;双目警惕;冷冷看着他们。
他心中一酸;强笑道: “描描;你这是作什么?”
谢描描逢此大变;整个人心神恍惚;只凭着一股子力气强撑到现在;也顾不得自己此刻身在北方;距家已有千里之遥;仅凭自己双脚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走到郫城便仗剑而行。 她虽与父母感情向来不深;但母子连心;且与奶娘感情也极笃;只恨不得立时三刻飞往家中;查看众人安危。纵然知道秦渠眉所说是真;也情愿自己亲眼得见;才能让腔子里这颗心安定下来。
她心中焦灼不堪;却被五个暗卫拦截;一时杀得兴起;大有拼命之势。那五个暗卫并不曾接到上面的命令;也不知道能不能将这丫环就地诛杀;生恐她携带有庄内机密;未经庄主审讯;皆不曾痛下杀手;只想擒拿;方才容得谢描描与他几人游斗近一个时辰左右。
秦渠眉小心靠近谢描描;轻声哄道: “描描……是我!”
谢描描手中双剑不过稍歇;见得他靠近;挽了个剑花便要刺过来;秦渠眉武功比她高出不知凡几;旁的人并未看清他如何出手;已见他将谢描描双剑夺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软语哄道: “是我;描描!是我!”
谢描描器械被夺;纤腰被秦渠眉紧搂;手脚挣扎踢闹不休;口中不住嚷嚷: “都是你!都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记忆之中似乎从来不曾如此紧迫的想过要回家;哪怕是在丹霞山学武之时也不曾怀着如此焦灼的心情想要回家………然而;家在千里之外!
她第一次无比懊悔的觉得自己轻率而任性的离家出走;已将旧日时光全然粉碎;再也难以追回!哪怕是当日自己听了父母之命;嫁于雷君浩为妻;也好过如今的一别经月;生死相隔;一腔委曲不知能向谁诉?
场中暗卫目瞪口呆眼瞧着秦渠眉似肉垫一般由得谢描描拳打脚踢;也不作反抗;一旁雷君浩几次欲伸手将二人拉开却又缩了回来。但见那高大男子拥着娇小的女子不住软语轻哄;女子虽手脚踢打;但自有一种别人无法介入的亲昵熟稔之情。她情愿在他怀中痛哭;情愿将自己心中的痛苦与委曲化做雨点般的重拳砸在他身上;只是因为这个怀抱是她所熟悉的;是她全然信赖的;无论欢喜忧愁;她情愿尽数倾倒了给他………而他;也是欣然接受;并且甘之如饴。
雷君浩在这一刻深刻的体会到了失落之情;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儿扑倒在别人的怀中痛哭流涕却无能为力。只是因为她不曾向自己伸出信任之手;不曾第一时间扑进自己的怀中。
他;原来已经距离她好远。
谢描描踢打得累了;又将头扎进秦渠眉怀中;因着哭咽;嗓音暗哑;瓮声瓮气下令: “我要回家;马上;现在就回家!”
秦渠眉并无半刻停顿;答道: “好;我陪你回家!”
“当真?”她似有不信。
“当真!我几时骗过你?”
谢描描遍寻记忆;似乎他真不曾骗过她一回;这才心不甘怀不愿点了点头。
秦渠眉当即下令;场中暗卫已有几人回庄准备马匹及沿途所需;另有几人去打前站;更捎了口讯托付玉真子道长照顾病中的秦母;庄中事务自有人前来接管;正是前去替他迎亲的堂弟秦渠瑞。
他与谢描描及雷君浩三人就地休息;等了不及一个时辰;一切便已准备妥当;暗卫牵了马匹过来;三人上马向南;一路飞驰而去。
谢描描自离家数月;今日始踏上归家之途。一时里想起自己离家那些流浪的日子;今日归时;沿途一切皆有秦渠眉着人打点;便是近身之事也是秦渠眉亲力亲为;全然用不着别人沾手;不过半月;二人之间亲密更胜从前。纵然雷君浩仍有旧意;也不能教谢描描将目光从秦渠眉身上挪开半步。
谢描描内心焦痛;瞧着秦渠眉;顿觉安心许多。若是一时半刻眼内不见了秦渠眉;只觉惊惶无比。秦渠眉也体谅她痛失双亲;沿途之际从不离开她左右;纵是晚间也陪在她房内一同入寝;当真是同起同卧;同息同止。
雷君浩起先还想拖着秦渠眉同宿一室;后来见得谢描描拖着秦渠眉的臂膀眼泪汪汪不肯松手的模样;纵然心内酸涩也只由得她去。
谢描描每晚蜷缩在秦渠眉怀内方能眠得一刻钟;路途辛苦;她近两个月本就劳碌;人已瘦得脱了形;若非秦渠眉每夜用内力偷偷替她调息;怕是她早已支撑不下去了。
一行人快马飞驰;半月之后终于到了郫城境内。谢描描立在自己当初逃婚出来的城门之外;不由感慨万千。 郫城终年繁华;进出城门的人极多;众人下得马来;牵马进城;早有暗卫在城内订了上好客栈。谢描描近乡情怯;反倒没有了当初焦迫之心;只由得秦渠眉安排;住店洗洗浴吃饭;他如何说她就如何做;如牵线木偶一般。
其实是晚饭之时她究竟塞进胃里一些什么东西;细想起来自己也不知道;当真是食不知味。
秦渠眉见得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亦不好受;又怕大天白日去了谢家废墟惹人注目;只有夜探一途;也只得强捺下她的性子;哄得她吃了些饭菜;只捱到子时才能动身。
身后事
ˇ身后事ˇ
谢描描再次立在谢家大宅之前;一眼看去;这宅子就像静静潜伏在暗夜的巨兽。中天玉轮高悬;清晖遍洒;整栋宅子却无一丝人气。南方空气湿润;大宅历劫而坍塌;她一步步小心移动;凭着旧时记忆在宅内行走;亭台楼阁再不是旧时模样。有枯木逢雨润而绽出新枝;怯怯探出头来;在微风中摇曳;只揪的谢描描的心钝钝的疼;像隔着巨大而厚重的幕;疼痛也是隐隐约约的。
秦渠眉与雷君浩静静跟在她身后;一干暗卫隐在四处查探。他二人生恐谢描描大受刺激;几乎算得上寸步不离;可现在见她这般沉静模样;反倒有些无所适从。谢描描缓慢的走在大宅内;似闲庭散步一般;有时又立在一块倒塌的房屋或者亭台之前;静静伫立片刻;也不知道勾起了她的什么回忆。
她一步步从中庭向着后园而去;途中间或有一具尸骨;她也会蹲下来研究片刻;然后摇摇头;继续向前。雷君浩有心燃起火把来;却被她制止了。
她的目光足够沉静;似一片深海;无波无澜。有时却又仰起头来;似在看天色一 般。□之内尸骨更多;她一具具检视;在夜色中辨认;神态极为安详认真;似这府内众人与她无一丝一毫关系一般;只不过她是寻常仵作;前来探察一门凶杀残案一般;正是往日玉真子所授
整个院子里的尸骨有八十六具;包括后园树丛之内或者山石之后;由这些人的死状当日惨状可见一斑。也亏得当日烈火焚天;将这些尸骨烧得干枯焦朽;经谢描描这番检查;已是头断肢裂;又加之南方天气湿润;已有霉尸之气。谢描描检查完最后一架尸骨;与秦渠眉低头商量一番;叫得几个暗卫小心掩了口鼻;将这些尸骨堆积一处;架了院中未曾烧尽的柴火或者哪处的房梁门窗;点燃了大火烧了起来。
谢家大宅自出了灭门惨案;往日邻居大多举家迁移;周围虽仍有宅院;其实已算得上蛮荒一片。因之此时谢家宅内夜半再起大火;也无人前来观看。只等的这些尸骨烧成了灰烬。
其实微风正好;谢描描将怀中锦帕抽出来;捧了满捧的骨灰;捡一处高台立于其上;扔手一把把将这些骨灰随风而撒;也不知她口中喃喃念些什么;微风掀起她的衣袂;她举目四顾;只觉背心之处深寒难以驱散;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仍是往返十来次;将这些骨灰一把把亲手撒了开去;随风而散。
最后一把骨灰撒开的时候那帕子也随着骨灰缓缓飘下;秦渠眉眼瞧着她的身形摇摇欲坠;一个纵身跃上去;正正将她即将软软跌下来的身子接个正着。
谢描描这一病竟是病了半月有余;每日昏昏沉沉;口中胡话连篇;有时奶娘有时爹娘;有时又是一些家中仆人的名字;雷君浩每每听到她在梦中呓语;只能颇为无奈向秦渠眉解释:”春香是谢伯母贴身的大丫环!”又或者:”林大是谢家的花匠;侍弄的一手好花草;描描小时候老喜欢跟在林大身后跑来跑去;总觉得林大身怀绝世不传之秘。”
秦渠眉皱眉听着;想象那小小女孩充满敬畏信赖的眼神;只觉一阵心酸;不知道她在自己的世界一夜之间坍塌之后都想了些什么。那夜沉静的眼神总让他觉得担忧无比。
过得三四日;谢描描清醒了一些;倒不再流泪哭泣;就算吃饭喝药也是来者不拒;任凭秦渠眉与雷君浩作主;倒让两个大男人面面相窥;不知如何应对。
等得谢描描身体逐渐恢复过来之后;她盘膝坐在客栈床上;向秦渠眉提了个要求。
“相公;既然我已嫁了你;有事自然得找你;现在我急需要人手;你手下暗卫办事能力我已见识过;能否送我四个人来使?”
往常雷君浩对她说一不二之时;从来不曾想过有一日她会不惧不怒的静静坐在那里;竟然也有让他无话可说的一日。他几次欲张口;明知道此时不合适宜;仍然忍不住要说:”描描;你我的婚约尚未解除!”他本意只是提醒她一下。
却见她微微一笑;连日来极为苍白的面上添了一抹娇弱之意;但决无怯色;无所谓道:”君浩哥哥;当日的婚事是父母定的;既然如今他们已然过世;遵不遵守这个婚约我说了算;由不得他们!”
雷君浩从不曾见过这样子的谢描描;一时语窒;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语来;后知后觉猛然省起她方才说了什么;急道:”你是说你已经确认;伯父伯母已经过世?”连秦渠眉也是愕然看着她;他也以为谢描描此番病重;只是因为自得知家毁人亡之后长期积郁;一路纵马快驰失于调养;又亲手所葬家中仆小;深受打击。看她当初镇定模样;定然是父母与奶娘尚在世间;哪曾想她当日竟已是将父母奶娘辨认了出来;亲手焚烧;所受打击竟是非一日之功可解。
谢描描随意点点头;淡淡反问:”难道你们不知道?我第一次听闻父母遭遇不测;难道不是你们漏的口风?这时反要质疑?……不用质疑了;尸骨我已辨认了出来;当时连同府中仆人一起焚烧了。爹娘既然愧对这些家仆;让他们一起上路也是应当应份;再说此时仇人尚在暗处;自不必大动干戈来办丧事。”
雷君浩与秦渠眉俱是一呆;再不能想到往日最是天真不过的一个人;逢此大劫竟然能冷静至此。再一细想也觉释然:诚然;谢描描算得上是个天真未泯的小姑娘;但她自幼生在商人之家;父母考量利益皆是冷静老辣;只有一女多少也得了些亲传。逢此大变反将她天性里面的淡漠理智敏睿给激了出来。她虽悲痛;但逢此大仇自有考量;才能强抑悲愤料理家人身后之事;更向秦渠眉讨人来用。
此时她明丽的脸上再看不到一丝悲痛伤心的影子;眉眼之间坚定无惧;连秦渠眉看了也暗暗叹气:”描描;你要多少人来用也行。不过此时我虽不愿意放手;且不说君浩与你已有婚约。这就算在其次;但你此时只觉孤单一人;婚事如何考量;以前我虽有勉强你之意;现在也知不可强求;端看你的意思;无论你作何选择我自是毫无怨言!也会全力支持你缉拿凶手!”
雷君浩见得秦渠眉竟然同意放手;简直是意料之外;微含喜意去看谢描描;却见她眼内一波秋水直直看定了秦渠眉;伸出手去;轻声问道:”莫非;你不愿意握着我的手?”一颗心顿时凉透。
秦渠眉见得雷君浩失望之色;但谢描描信赖的看定了自己;如何还能拒绝?早伸出手去;将她小手紧紧握定;柔声道:”我自然不愿意与你分开!只是对不住君浩了!”
雷君浩生就洒脱的性子;其实自打进了紫竹山庄;初次见得胆小的谢描描一头扎进秦渠眉怀中已是心生凉意;只是那时还抱有微泯的希望;此时知道自己与谢描描的婚约再不能够履行;知其志不易再改;也不好再强求什么;只当自己自作孽不可活;粗声粗气道:”描描你既然选定了秦大哥;以后也只能当我嫂子了!”话方出口连自己也觉出了颓唐之意;黯然失色退踞一处默默坐了下来。
这里秦渠眉既然紧紧握着谢描描的手;虽因谢家之事与雷君浩在侧;也不能做出飞扬之态;到底眼睛里面蕴满了喜意;回头招呼了门外四名暗卫上前;予了谢描描来使。
谢描描虽紧拉着秦渠眉的手;但她心思不在此处;只盯着面前四名暗卫细看;又询问了一番各个年龄特长;交待了一些极为琐碎之事让四人前去查探。他四人领命而去。这里秦雷二人又陪着她吃了些粥菜;眼瞧着她有些累了;倚在枕上不过一时便睡了过去;方才掩门而出。
二人边走边谈。
雷君浩乜斜了秦渠眉一眼;颇似怨怒:”大哥好本事;这次可真将兄弟媳妇给抢了回去;小弟佩服!”
秦渠眉从来一本正经;难得开几回玩笑;此时也不过回盯了他看;不置可否一笑:”君浩;你年纪轻轻;长得又风流俊俏;又会哄女子开心;也知道大哥这性子不讨人喜欢;难得有个中意的;也只能先紧着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