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你还是随为兄去前厅用餐吧!”
谢描描恍惚之间,便被他牵着手,一步步进了大厅,被他按坐在自己身边,她抬起头来,只觉秦渠眉盯着自己的眼神奇异,不觉心内大跳,怔怔说不出话来。
共西风
ˇ共西风ˇ
能够位列东海门大厅参加喜宴者,皆是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众人眼瞧着秦渠眉带着一名少年与两个中年男子进来。见得他与那少年的亲密之态,那两名中年男子倒是不声不响,坐在了他的身旁,皆是颇为诧异,也不知这三人的来路。
现今的东海门主海烈正是被叶西池所杀的前一任东海门主的弟弟,海非川的亲父。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容长脸,蓄着点小胡须,一脸精明厉害之色。他此次借着独子的婚宴,召集武林各大小门派,自然另有要务。昨晚喜宴之时他并不曾见过这三人,却不知如何得秦渠眉这般看重,此时忍不住要上前寒喧一番。
“秦庄主,这三位是……”
可惜谢描描由来最会煞风景,面对这位近二十年来崛起江湖的名望宿老,将口里的海鲜粥恋恋不舍的吞下肚去,感觉那美妙的滋味在舌尖停留了片刻,方才立起身来,一本正经答道:“晚辈地鼠门少门主冷风见过前辈,东海门的海鲜粥果真名不虚传!”
海烈听他报了师承门派,内心虽很是不屑,恨不得将面前不知所云的小子扔出大厅去,偏又碍着秦渠眉的面子,大庭广众之下有违待客之道,也只得扯着面皮笑道:“冷少门主觉得好吃就多吃一点吧?!”
谢描描连连点头,一幅垂诞之色,引得秦渠眉一年多以来紧皱的眉头难能可贵的松开了一回,将自己面前那碗粥也推到了她面前,含笑对海烈道:“海门主有所不知,晚辈与何兄弟一见如故,由不得生出了几分亲近之心,是以便拉了他同席。”
地鼠门不过是个末流的小门派,此次东海门发贴没将这小小门派遗漏了,也算得上是奇迹了,哪成想居然教这无用的小小门派混进了大厅,但碍着秦渠眉这般的青眼有加,海烈也少不得恭维两句:“冷少门主坦率诚挚,有君子端方之品,能得秦庄主喜爱也是正常,老夫与峨眉武当二位掌门有事相商,各位自便!”
谢描描连连点头,大概是巴不得这位罗嗦的老头子快点离开,见得他的身影刚转过去,她便毫不留情挥匙向秦渠眉那碗粥进攻。
其实她说得确是大实话。前几日她与叶初尘关斐三人将镇上酒楼吃遍,末了叹息此间海味颇盛,便是一碗海鲜粥也做得鲜美可口,不想被得云楼的伙计听道,指点了一条明路:“说起此地的海鲜粥,听说最可口的还数东海门的厨子做的最好,只是寻常人等哪有那等福气?!”
为了这碗粥的福气与一场热闹,这三人果真混进了东海门。此刻坐在宽敞的大厅内,听得海烈慷慨激昂,将前尘旧事翻捡一遍,历数闻蝶谷二十二条罪状,新任谷主叶初尘嚣张任性,极尽挑衅之能事,大有不灭闻蝶谷,江湖便会巨浪涛天,永无宁日一般。
最令谢描描目瞪口呆的便是除了秦渠眉,她居然还在大厅内发现了几名熟人。譬如雷君浩的父亲,现今的雷家堡堡主雷震霆,她的师尊无尘道长,还有她曾在紫竹山庄追随习医的玉真子道长。这几人也还好说,此时不过面上略有凝重之色。但其余座中诸人,有半数以上竟然群情激昂,便是她身旁秦渠眉,听得闻蝶谷差点屠尽东海一门,面上亦有愤慨之色,直令谢描描手中那碗粥食之无味,慌忙去看一旁静坐着的叶初尘。
叶初尘眸内轻起微澜,大概是未曾想过自己不过是闲来无事瞧瞧热闹,居然就瞧到了江湖中人商讨围剿闻蝶谷的盛会,也不知是兴奋过了头,还是气愤过了头,他居然同一旁并坐的华山派掌门讨论起了闻蝶谷的作恶多端,人神共愤,只谈的不亦乐乎。
关斐面目扭曲,旁人瞧着这人定然是侠义之心甚重,对闻蝶谷恶行难以容忍,方才有了这般神情。但谢描描心知肚明,他定然是对叶初尘的行为无力阻止,这才有了扭曲狰狞的表情。
东海门中仆役此时上前来,将桌上残羹碗盘收拾干净。座中众中哪里还顾得上早饭,定了许多剿灭闻蝶谷的方法,虽未来得及实施,但瞧着众人却是要想法将闻蝶谷连根拨起,铲除干净。海烈游说的正在热烈之处,猛听得大厅门口一把略显疲惫的声音道:“爹爹,孩子近日发现镇上有一处闻蝶谷中人的窝藏地点,若得了爹爹命令,孩儿愿意带人前去剿灭,为大伯与大哥报仇,也为那些枉死在闻蝶谷中的江湖兄弟们报仇!”
谢描描蹙眉,扭头去看,进来的正是东海门少门主海非川,眼圈有些青黑,神色虽有几分疲惫,但面上兴奋慷慨之意不能掩,对这人,不由的愈加添了几分厌憎之情。
便是秦渠眉,也是愕然不已。只觉这位表妹夫,决算不得好男人。昨夜他在前厅,得海母传讯,苏宁难产,他也算得苏宁的娘家人,自然得去看看。瞧见他新娶的娘子,便知道苏宁往后的处境不会好到哪里去。他虽护着苏宁,昨夜亦是痛失幼子,但今日早晨便有心情扬名立万,不惜血染双手,委实有些急功近利。
几乎厅中众人少有人知,昨夜新娘子与新郎曾大打出手,海非川爱妾九死一生产下了死婴,众人瞧着新郎的青眼圈皆是暧昧有加,厅中本是群情激昂,因着这些暗底里的揣测,一时之间倒都静了下来,只听得海烈极是兴奋的问道:“不知道川儿所说是哪里?”
海非川微悯的目光在秦渠眉身上扫了一眼,心底里对苏宁这位表兄又添了几分藐视之意,扬声道:“回爹爹话,孩儿也是在一个极偶然的情况之下得知,镇上的得云楼竟然是闻蝶谷辖下的产业。还请爹爹定夺!”
谢描描心下一紧,暗道不好,已在心里将海家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且忙忙去看叶初尘与关斐,那二人就坐在她左手边。三人目光相撞,皆是大惊失色的模样,特别是叶初尘,眼底竟有几分懊恼的神色。好在此时厅中众人皆盯着海非川去瞧,竟然无人去注意地鼠门这三人,倒教这三人一时不曾露了行藏。
海烈拈须长笑,面上略有得色。座中之人皆是江湖有名望之辈,小小一座银楼,哪用得着这些人出马。海家父子免不了摇鼓唇舌,去外面找寻愿意出战之辈。叶初尘使了个眼色给关斐,他悄悄溜出大厅,随着那一干愿意出战的江湖中人坐船而去。
这里厅中众人见得初战已定,再耐不住在厅中苦捱,有那坐不住的,便从厅中起身,去岛中码头处瞧热闹。
谢描描与叶初尘心中有事,自然也是个坐不住的。瞧着她立起身来,秦渠眉亦是起身,笑道:“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哪里?”
谢描描昨夜到今晨的那点重遇秦渠眉的稀薄的欢喜,早在海非川微悯的那一眼里化作枝上残雪,叶上露珠,被烈日蒸发殆尽,只余一片寒凉。她仿佛微讶,侧过头来将秦渠眉打量一番,带着些陌生而奇异的目光,似痛苦似欢喜,半晌才轻声道:“秦大哥这是作什么?”似乎极其不愿与他同路而行,说着已迈开了步子。
秦渠眉紧随其后,在认出她的那一刻起,心中虽有巨大的欢喜,亦有无数疑问。然则此刻却不是个探查真相的好时候。强捺下扑上前来相认的冲动,面上只是淡淡道:“为兄瞧着你也要去码头凑个热闹,不如一起?”
叶初尘已走了几步,此时回头极不耐烦道:“要走便快些!”
谢描描无奈,眼瞧着秦渠眉紧紧尾随自己往码头而去。
这一日风高浪急,东海小岛码头之上,聚集了几十人立等着瞧热闹。谢描描与叶初尘度日如年,身旁虽有秦渠眉相伴,却更教她刺心难捱,每一刻皆是苦楚。
秦渠眉瞧着她如热灶之上的蚂蚁一般不得安生,心里面竟然冒出来个极为怪异的念头,向着极不可能的方向而去,若是这暗里的揣测是真,结果真是要令他心魄皆惊,神魂离体。
他本就是寡言之人,这一年多的变故突起,更教他话少了几分,心里又揣着些不欲人知的念头,一时之间也只余沉默。
两个时辰之后,远处有大船破浪而来。众人临风而立,眼瞧着那大船近了,再近些,便能瞧见船头立着的正是海非川,身旁亦立了许多人,每人身上皆是鲜血淋漓,远远瞧去甚是骇人,也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等大船靠了岸,海非川等人下了船,却是人手一颗头颅,谢描描细细去看,只觉双足俱软,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海非川手中提着的头颅,不是别人,正是这几日侍候她起居,每日端茶送水的楼中伙计。她记得那伙计圆圆脸蛋,每瞧见了她,总要强忍着笑意,殷勤相待。她在楼中被叶初尘戏耍,这些人每每看着皆露出善意的笑容来。
她忍不住背过身去,蹲在人群之后大吐特吐。人群皆追随海非川等人向着东海门而去,叶初尘见得她身旁紧紧守着的秦渠眉,略略皱眉,但此时情势迫人,不容他犹疑不决,他只得混在人群之中向着岛内而去。
良久,面前递上来一方带着体温的帕子。谢描描早已吐得天昏地暗,腹内空空,几乎连胆汁也差点吐了出来。她生平最是胆小,这却是初次直面血腥,几乎肝胆俱裂,更何况这些提在那起自诩为江湖正道人士手中的头颅,昨日之前还在得云楼勤勤恳恳做生意,与一般生意人别无二致……她只觉头痛欲裂,简直想不明白这般的厮杀有何益处。只是昏头涨脑接过了帕子,将秽物擦拭一番。
抬起头来之时,撞进了一双温暖的眸子。
登临月
ˇ登临月ˇ
彼时码头之地,空余东海门五六门人守驻码头。远处碧海琼天,秋水澹澹,近处草木丰茂,秋风乍起。谢描描立定在秦渠眉面前,满腔思念苦楚却不得倾诉,只绽出一抹牵强的笑意来,道:“秦大哥怎的没随他们去庆首战大捷?”
那些人纷纷扰扰,喜笑欢颜,自为铲平了一座魔窟,从她身旁走过之时,身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几乎令她无故涕泪俱下。
秦渠眉虽不能得见她面色如何,但细察她眸底流露出的失望痛心之色,呕吐了半晌,将腹内之物吐得空空,已知她极是不喜这般血腥搏杀,此时也顾不得她身有秽味,忙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小兄弟,我是瞧着你那两位兄长皆随众人前去岛内庆贺,将你独自丢在这里,总还有些不太放心……莫非小兄弟初次出门?”
他试探性的问出这句话来,便见她苦笑道:“让秦大哥见笑了。小弟自来胆小,倒从不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依着小弟所想,世间诸事诸仇诸恶总也施之不尽,报之不尽,是以不明白这般屠杀却是为何?”
谢描描自然知道今日之事,叶初尘与关斐定然是去前厅探个明白,自不替他二人多作辩解。
秦渠眉心内沉迟,只觉自己猜测十有八九属实,拧了眉头,缓缓道:“总不过是惩恶除奸,教世上无辜之人少受一些伤害罢了!”二十一年前那桩震惊江湖的惨案他无缘参加,东海门与闻蝶谷血战,进尔席卷整个江湖之事,也只当作一番传闻来听,其中事事非非,江湖早有公论。如今闻蝶谷死灰复燃,但凡正道人士,怎不心生疑虑?
岂料她听得他这番话,不由冷冷一笑,嘲讽道:“无辜之人?今日这些双手染血之人,不知哪一位算得上无辜之人?二十多年前的那桩旧事小弟早有耳闻,不过是东海门垂诞闻蝶谷财物,找了个借口想侵占,岂料闻蝶谷中人不肯束手就擒,两方交手,各有损伤。东海门不甘罢休,摇唇鼓舌,鼓动江湖中人参战,这才有了后来那些战事,追根究底,不过是利益之争罢了,休得拿道义来作幌子,也不怕羞煞了道义二字!”
她这些日子追随叶初尘四处奔走查帐,自是见识了闻蝶谷的财势力量,兼且她又出身商贾之家,凡事皆以利益为先考量,自然说出了这番话来。倒不曾料到此言一出,竟教秦渠眉愣了一晌,将她这番话放在心中思量一番,不禁有些动摇。
二人缓缓而行,到得岛内所居之地,但见大门前开阔之地中间已是架起了木柴,堆了许多人头在一旁,海烈正端了一坛酒立定在柴堆之前,口中念念有词,一边祭酒一边红了眼眶,教在场诸人不无感慨,只道他兄弟情深,其兄与兄长之子过世二十多年,到如今他还不能忘怀,血债血偿,誓要将闻蝶谷诛杀干净,更有人佩服他节烈之义,交口称赞。
秦渠眉与谢描描立定在人后,她二人身旁正立着今日前往得云楼诛杀闻蝶谷的这一干人。这些人在江湖中不过是小门小派,大多年轻,是以对二十一年前江湖之中腥风血雨并无多大愤慨之心,反倒是前往得云楼诛杀哄抢,所获不菲。此时各自将怀中所揣首饰拿出来端详,这一位悄声道:“岑兄你瞧,得云楼所造钗子果真精致,无怪乎客似云来,也亏得此楼是闻蝶谷的产业,否则你我兄弟哪能平白得了这么许多精致的首饰,过几日回去哄哄家中那婆娘,她瞧着定然开心。
另一人将怀中古玉拿了出来,也瞧来瞧去,道:“我瞧着这块蟠螭佩饰也值个一二百两银子,玉质透澈莹润,我当时去拿之时,得云楼伙计死抓着不放,被我一刀便砍了首级下来。海少门主也说了,不过是些不义之财罢了,自然容得我们自取……”
谢描描握紧了双拳,只觉这些人身上血腥之气刺鼻难闻,手上青筋暴起,目中似要喷出火来。她自开始在各地查帐,一圈巡视下来自然明白,闻蝶谷门下作生意,最是规矩踏实不过。各地店铺无不是诚信待客,童叟无欺,是以生意自然兴隆。岂料今日却做了他人口中一块肥肉,任人宰割,当真令人痛心疾道,愤而难忍。
秦渠眉见得她的身躯微微摇晃,听得身旁这些人兴奋的低低议论,再思量一番谢描描先前之言,只觉不无道理。
场中冲天大火而起,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毛发与皮肉的焦臭之味,立在圈内的叶初尘与关斐皆是面沉似铁,眼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