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握着个香包,上头的针角细密而结实,又用了五色丝线打了蝴蝶结系了,很漂亮,散发着丝淡淡的幽香,给荷包打蝴蝶结整个府里只有已逝的柳大夫人会……默默无语中,柳玉研似一株月下兰花般静静的坐在窗下,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
双眸无神而迷芒中,半响,她泪流满颊。
娘亲,我好想你……
☆、七十二回
过了中秋天气渐渐凉下来,空气里多了几分秋天的幽凉,屋子里的冰盆早早撤去,甚至偶尔早晚都要穿下夹袄,四大丫头都忙碌起来——
收夏衣,晾冬衣,又栽剪时下新的冬秋两季的衣裳。
直到此时起,柳玉研才知晓这位五堂妹身边的四大丫头都不是盖的。
竟然都有一手好绣活!
她歪在窗前的大榻上,看着外头几株开的正盛的月季,收回目光就看到外头屋子里黑漆方木大方桌前飞针走线忙个不停的几个丫头,接触到她的眼神,春兰落下一针对着她笑笑,“姑娘可是看书累了,要不奴婢几个陪您出去走走?”
“我却是不累,不过你们几个别那么赶,小心对眼不好。”
这几天四大丫头有空就给柳玉研缝制新衣裳以及贴身的衣物。
柳玉研看着都觉得替她们累!
“姑娘您放心好了,奴婢们不累。”春风憨厚的笑笑,把手中的一个花样子三五两下的剪好,摊开来又选了几个准备一会递给柳玉研自个选,这是要绣在绣花鞋上的,忙忙碌碌中时辰到了午时,几个丫头也都收了手,在外头楠木架上的银盆里净了手,春兰捧了茶递给柳玉研,“姑娘,该用午饭了,您是这会用还是过去二夫人那边用?”
“就在这里摆吧。”
没一会小丫头把饭摆上来,梅花式洋漆小几满满放了一桌。
一碗香喷喷的碧梗米饭,一盘香菇鸡丁,一盘煎豆腐,一碟什锦素菜,几碟精致的点心,有胡饼,有太平毕罗肉馅饼,沾满芝麻又甜又糯天花饼……
细细用了小半碗米饭,喝了些鸡汤,又用几块点心柳玉研便放了筷。看着桌上的大半饭菜都没动的,柳玉研看向几个丫头,“把这些撤下去你们几个分了吧。”
“多谢姑娘。”
用过了饭,看着窗外的风吹梧桐叶沙沙起舞,柳玉研站起了身子。
身后四女跟过来,“姑娘?”
“才用了饭,咱们出去走走吧。”
“是,主子。”
一行人并没有走远,只是随意的在柳府后花园走着。
偶尔有小丫头们路过福身见礼,柳玉研便笑着点点头。
秋高气爽,花园子里的花都争想怒放,却总是给人一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觉,花开花落,为的就是这花谢之前的最后一次拼了命的盛开,无限的灿烂!
“姑娘,前头是听雨亭,您要不要去坐坐?”
柳玉研正待说好,便看到前头不远处的拐角摇摇走来一行人,前头带路的一名嫩黄色绣牡丹暗纹齐胸襦裙,头上戴了点金滚珠翡翠步摇,耳上金丝圈垂珠耳环闪闪有光,在秋日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夺人双目,身后跟了群丫头婆子,而她的身侧却有名嬷嬷抱了个三个月左右的婴儿,女子时不时的扭头嫣然笑着逗两声包在红色绣金丝银线襁褓里的小娃,看到这些人柳玉研不自禁的停了脚,眉头微蹙她便欲转身,“春兰秋菊,咱们回屋吧。”
“回屋?”春兰看了眼不远处的人,继尔点点头,“即奴婢扶您。”
只是柳玉研一行转过身子,身后便传来女子娇俏妩媚的笑,接着女子轻盈的声音在柳玉研耳边响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五姑娘呀,五姑娘这是也来赏花么?”
你就不会不说话么?没看到自己根本就不想理人?
柳玉研停下脚,叹口气,扬了扬眉看向对方,“春姨娘好。”
☆、第七十三回 要胁
“春姨娘好。”柳玉研淡淡的笑,朝着春姨娘略点了头,“春姨娘也来逛园子呀,慢慢逛,我还有事,先告退。”她不打算和眼前这个女人说什么,想着之前对她母亲的周到体贴事事小意,如今的张狂得意,再看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婴儿,柳玉研就觉得难受,不是为自己,为早逝的娘亲!
“还没恭喜五姑娘,五姑娘觅得佳婿,二夫人总算是放心了。”
脸庞红润明媚,春姨娘艳红的唇微微翘起,发间一株粉色绢纱花轻盈耀眼。
柳玉研咪了咪眼,眸底一片平静,“春姨娘有心。”
拍拍春兰几个的手,柳玉研静静的道,“咱们回屋。”
擦身而过,春姨娘蓦的上前一步拦下柳玉研,“五姑娘,能不能近前说两句话?”
“春姨娘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柳玉研仍是笑的怡然,漂亮的睫毛轻颤,似蝴蝶的羽翼轻轻扇过湖面,不起半点波澜,清凌凌的眸子扫过自家几个丫头的脸,她后退两步扬扬眉望向沐浴在阳光下的春姨娘,“姨娘怕是不知,我身边这几个丫头我是最为信任的,素来不曾背着她们什么事,而且,”她微微一顿,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笑,“有句话叫做好话不背人,背人不好话,姨娘难不成不知?”
“五姑娘说的是,倒是我想多了。”
你本来想的就多!
柳玉研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她轻轻一笑,却没有再出声。
对面,春姨娘眼神一变再变,最后终是咬咬唇,挥手令的自个身侧的嬷嬷婆子退下去,她则扬了眸一脸凝重的看向柳玉研道,“我知道姑娘没把我看在眼里,我只是一个妾,自比不得姑娘身为主子的……”她的话才开个头柳玉研的眉便轻轻蹙起,春姨娘何等的眼力,一看到柳玉研的表情便知她有些不耐,心头那个怒呀,若不是她另有打算,她何必热脸贴冷屁股的在这里讨好一个黄毛丫头?可面上还是装作讪讪一笑,心底却是一横,往柳玉研面前凑近直接低声道,“婢妾有三夫人在外头放印子钱的线索,不知姑娘或二夫人可有兴趣?”
“春姨娘什么意思?”
心头大震,可柳玉研却是迅速回神,且带几分淡炒警告的瞪她一眼,“这些话也是能随便说的?春姨娘若不懂律法,不妨回去问问大伯父。”大元律法白纸黑字有规定的,旦凡被查实,放印子钱可是轻者捋官撤爵甚至全家流放。
情节严重者杀头都是有可能的!
“五姑娘您放心,暂时只有婢妾一人知晓。”春姨娘得意的扬扬眉,妩媚的大眼咪了下,浓浓的布满了算计,“当然,三夫人身边的人有多少知晓这事奴就不知了。毕竟,那是三房的事。”
轻轻的拈了月桂花在掌心,柳玉研随意碾两下。
再松手,花叶已被她揉搓成一团,不复之前的亮丽。
纤细的指尖留下几许微红带紫的花汁,拿了帕子仔细揩净手,柳玉研看了眼春姨娘。
平静无波,却又凛凛寒冽。
似尖刀扎在人心。似犀利的箭穿透她的身子。
春姨娘的心蓦的一悸,嘴唇蠕动了下没出声,只是轻轻的唤了声,“五姑娘?”
“姨娘把这般大的密秘告诉我,连大伯父和祖母都不提,让我想想,姨娘想在我,或是我娘亲这里求谋什么呢?”柳玉研侧了头微微的扫两眼春姨娘,唇角勾出一抹笑,似个不知世事的少女在和亲呢的长辈玩笑,眸底三分狡黠三分俏皮四分却是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的幽深,直待对面春姨娘脸色微变,眸底渐渐开始闪烁时她才满意的轻轻一笑,“只是呀,不管姨娘想要图什么,怕是姨娘注定要失望了。”说着话她蓦的扬了眉,脸上笑意骤失,取而带之的是几分倨傲几分不屑的冷笑,“姨娘不用在我们二房费心思,你们大房爱如何就如何,我们二房自不管,咱们就各扫门前雪吧。”
一个姨娘就是再得脸又能得意到哪里去?
她这段时间可是隐隐听闻柳老夫人有给柳大老爷续弦的心思。
据说都暗自里找好了人家,正在进一步接触中。
春姨娘这会主动走出来,怕是听到这些消息自个坐不住了吧?
只是想不到她竟然选中了自己……
柳玉研无声的笑笑,拍拍一侧手心全是汗的春兰几女,“我有些累了,回吧。”
“是,姑娘。”
春兰垂下了眸子,脸上看似镇定实则双腿都在轻颤发软。
放印子钱这可是天大的祸事。
放眼金陵城,可没少因着这些事被抄家灭族的高官勋贵。
想不到三夫人竟然敢……她就不怕吗?
身后,春姨娘有些不甘心的咬咬唇,“五姑娘就不担心我把这事捅出去,或是和老夫人说,也不用说别的,就说姑娘事先也知道……但凭这句话,你说,老太太会如何想姑娘?”
这算是在威胁自己么?
脚步微顿,柳玉研慢慢转身,微咪了咪眸,慢悠悠的一笑,“姨娘若是敢,不妨便去说说看?我昨不过一个女儿家,怕什么?再说我们二房,就是真的受些牵连,可凭着我爹爹不过从六品的清闲官职又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个捋官再赶出府去,我们言哥儿最起码还已经六岁,可姨娘您呢,您觉得您能躲的过?”她又指指那被远处嬷嬷抱在怀里的婴儿,笑的嫣然如花,“姨娘是太高看自己,或者觉得大伯父能带着你们避过这一劫,能在这府出事后安全躲过,能护着几个月的婴儿一起活下去?再或者,春姨娘这儿子根本就不是您想要的,他生他死与您无关?”
“我……你胡说什么,他可是我的心头肉,是这长房的长子。”
“哦,长子呀。”果然是没把涵哥儿放在眼里呢,估计在她心里涵哥儿就不是长房的人,是早晚要被赶出去的吧,心头有气,可柳玉研却懒得反驳她的话,只是俏皮的冲她眨眨眼,“即如此,那姨娘还有何好说?”就是她真的傻到家把这事捅出去,大不了就渔死网破,这个柳府她可是早看不顺眼了,大家一起完蛋正好!
☆、第七十四回 生病
院子里的灯火渐次撑起来,满院的灯火透过浅蓝色绡纱的窗棂,把房间内也映出几分淡淡的幽蓝色,窗前的软榻上柳玉研眉眼温柔的看着面前的涵哥儿,帮着他理理衣领,又重新系了系腰间的丝带始笑着点点头,拉他在自个身侧坐下,小丫头上了茶退下,柳玉研看着涵哥儿小大人样的表情又欣慰又心酸,要是有娘亲在,他小小的年纪又何用这样处处拘谨?
拿帕子包了橘子剥了一瓣瓣给他吃,眉眼弯弯。声音柔软而轻盈。
“涵哥儿多吃点,还有那碟桂花绿豆糕和胭指鹅脯,我让人给你装了一盒,一会走时让丫头带回去,晚上若是饿了便用些。”她说着话双眸却不是离涵哥儿半点,看到他吃了几瓣橘子便停了手也不多说,只帮着他揩了手,笑着摸摸他的头,“涵哥儿在学堂里好不好?”
“好,陆夫子人很好,其他的哥哥弟弟也好。”
陆夫子是柳玉研想法子帮着涵哥儿新换的老师,为人看似迂腐些,但却胜在性子温软,品性忠厚,又有耐心,从不会体罚学生……这样的老师肯定是有缺点的,可现在也只能是这样了,清澈的眸子里飞快的掠过一抹黯然,快的谁都没看到,回过神,对上涵哥儿乌黑灵动的大眼她笑笑笑,“那就好。”
虽知晓涵哥儿这些话多半是说给她听的,他在学堂里的日子末必就真的好。
可她暂时却是再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好在涵哥儿懂事……
留了涵哥儿在这里用晚饭,桌上摆的满满的都是涵哥儿爱吃的。
饭罢外头己是酉时末,想到他回去还要温书,便也没留他,只是让丫头把给涵哥儿备好的果子点心装在二层雕花刻漆食盒里,又叮嘱他晚上早睡有事切记派人过来寻她云云,最后又敲打涵哥儿身侧的几个嬷嬷几句,每人赏了一个荷包,里头是一两的小银锭子,沉甸甸的银子握在手心,那几个嬷嬷满脸欢喜,“多谢姑娘赏,姑娘您放心,奴婢定会尽心服侍哥儿,不会让姑娘您失望。”
失望不失望的她暂时不知晓,也不想知道。
但银两能通神,这些银钱撒出去,涵哥儿多少会好过些却是真的。
“嗯,你们都是涵哥儿贴身的嬷嬷,他有了好,你们日后自会有好日子的。”
柳玉研点点头,挥手让她们退下,着了春兰提了防风灯,“你就走一遭吧。”
门坎处,涵哥儿小小的身子挺的笔直,蓦的扭头看向柳玉研,粉嫩稚气的小脸满是凝重小大人般弯腰行了一礼,“五姐姐,谢谢你。”一句话说罢飞快的转身走了出去,小小的身子消失在院中灯影里,可那转身的瞬间,乌碌碌的大眼里尽是哀伤,眼角处分明有一滴晶莹在滴落!
一夜恶梦,梦里,柳玉研又一次回到当初的情景——
毒药入肺腑,整个身子似被架在火炉上炙烤,那种灼热的痛是来自灵魂深处。
她翻滚着,来回的狂抓着,她想爬出去找大夫,可房门却被人锁住。
那样的痛那样的伤……
不止是毒发的痛,还有被亲人出卖,被祖母抛弃的绝望!
画面一转,却是柳大夫人满面哀凄卧床不起的面画。
一碗碗黑糊糊的苦药喝进去又吐出来,吃什么吐什么,面若纸白,瘦骨嶙峋……
几次晕倒在自己的灵前,而吐在她灵前的那一口血是那样的红那样的刺眼!
最后不知怎的竟又是柳三夫人放印子钱被人告到官府:害人性命。
所有的主子下人被收押。
阂府大乱……
早上醒来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幽幽睁开眼,柳玉研只觉头昏脑涨,四肢好似被拆散,全身酸软无力。
她好像是着凉了……
费力的坐起身子,披衣下床,脚才沾地双腿一软差点跌下去。
听到动静掀帘子走进来的春兰几个唬的小脸发白,一个个拥过来,“姑娘。”
“我没事,应该是才起来没站稳,你们扶我坐了缓缓神就好。”柳玉研朝着几个丫头笑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