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何大人来了,是否要让他过来?”一名亲兵询问着,虽然已极力想使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却依然难以掩饰地颤抖。
李宓轻叹一声,深深吸着那充满血腥的气息,背对着那亲兵,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唉!请何大人过来吧!”
亲兵听得一阵哽咽,黯然泪下,想要劝慰却不知从何起,只能抹着泪水的退了下去。
那亲兵走后,李宓扶帽整冠,拍去了身上的尘土,面对正北拜了又拜。随即撕下了战袍,咬破指尖,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将一腔热血全然洒在了那战袍之上,只盼何履光能够不负重托,能够将此血书交于圣上面前,从而保得大唐万载江山。
听闻主帅传召,何履光亦是心头一紧。多日以来,与这主帅相处久了,才发现此人并非百无一用的老书生。虽然文官出身的他,但调兵遣将起来,却也并不输于武将出身的自己。且此人忠肝义胆,实为大唐栋梁之材。久而久之,对他也颇有几分敬意,且此战之败,却也算不得他一人之失。见主帅便跪倒他的面前,失声痛哭,宣泄着内心的压抑之感:“元帅!我军如今……唉!都是末将之错!都是末将之错呀!”
李宓苦笑一声,抬手将他扶了起来,声音中却带着无限喑哑,“何大人不必如此,我军胜败已是定局。李某作为主帅,自知愧对朝廷,愧对圣上,已决意一死以谢江东父老。过临死之前,还有一心愿未了,想请何大人代为转达!”
何履光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死意,又急又悲,连忙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恳切地对他道:“元帅,这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这若是一死以谢天下,固然是忠良节义之举,但如此客死异乡,您府上又当情何以堪呀?不如留下这有用之躯,咱们来日方长,大唐军多将广,总会攻下这区区南诏小国的呀,这心愿还是元帅自行了却吧!”
听罢此言,李宓更加难过。心中不断的浮起那预言之中的情形,以至泪流满面都全然不知。然而却又不知该如何向得何履光起,毕竟那南诏太子妃身份太过特殊,且事情又太过诡秘,之中所牵连之人又甚广,这无凭无据之事,搞不好反而会连累了何家老小。
于是对于此事,李宓也颇为谨慎,即使在血书之中对于预言之事也是只字未提。不过却是提到了那杨相国(杨国忠),与安(安禄山)、史(史思明)二吏,以其忠谏之言,提醒圣上对于他们几人要格外的小心。
且经此一役之后,李宓对于何履光也是十分熟悉了。知道他也是位忠义之士,平时对于杨氏兄妹也是颇有微辞,将此血书将于他手,若有机会能够上达天听,能够提醒圣上悬崖勒马,那便也算得尽了这为臣的最后一点儿忠心吧!
颤抖地取过血书,对着何履光缓缓跪倒下去,李宓满目忧伤,恳切地哀求起来,“何大人,李某死不足惜,可唯有一谏,希望大人能够代李某转交圣上,切记亲手转达,断然不可再信得那些奸佞小人与那貌似忠良的伪君子了!”着,狠狠三记叩首,直叩得额头鲜血直流,尚才罢休。
何履光见他如此绝决,心中早已被其所动。不过是一纸谏言,即使会让他两肋插刀,肝脑涂地,他也在所不辞。可惜如今不比往日,外有蛮军围困,内有军心动摇,二十万大兵所剩无几,这一纸血谏又如何能交到圣上手中呢?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想到这里,何履光不禁犯起难来,愁眉不展,满目凝霜,举目眺望正北,心中一片茫然。
“元帅啊!您这不是有意为难下官吗?明知吐(吐蕃)南(南诏)联军此刻士气如日中天,而咱们的将士却早已无心再战,此事下官怕是要辜负元帅了!”
此言出口,李宓甚为感伤,仰天长啸一声:“天亡我矣!天亡我矣啊!!!”随后,不由分地将手中那鲜血淋漓的谏书塞进了何履光的怀里,纵身跃入了满是浮尸的洱河中去。
身后,何履光惊恐失色,厉声高呼,但最终却只见得那如同鲜血一般的水中,泛起一片涟漪。等那识得水性的亲兵赶来寻找之时,哪里还能分得出谁是元帅,这满河飘荡的浮尸,早已将这河水都要阻塞得快要无法流淌了。
南诏王宫之内,紫陌心烦意乱地抱着孩子躺在自制的吊床纳凉。这几日来,那国师阁陂和尚,真是发了疯似的,天天都能听到他在诵经念佛。每日夕阳一下,便能听到他那令人烦心的声音,搞得紫陌常常是顶着小角,拖着尾巴丢人现眼地躲在那憋闷的密室之中,可即便如此,那声音却依然回荡,仿佛能够穿透任何物质一般,搞得紫陌常常失眠。
对于此人底细,紫陌不过是道听途。那日见他僧衣布履,本还以为他不过是位普通僧人,可谁问过怡冰才知道,他竟出身王室,乃是王的兄弟,自小出家为僧。年纪轻轻便有一身高强的佛法修为,被先王亲封为国师,可多年前却突然失踪,如今跟着吐蕃而归,想必也是知道这战事的严峻。
紫陌对此并不以为然,因为那日城上,他将自己称为尊者,这便明他对自己并无恶意,而让她更为苦恼的,却是那让她快要疯狂的孩子。
这日午后,已是精疲力竭紫陌,再次无奈的躺倒在了吊床之上,任凭那可恶的小家伙伏在自己胸口甜甜入睡,她已再无一点儿力气反抗他那恶心的口水了。
没想到这带孩子比那上战场更加令人疲惫。那狡猾的小子更是比他那无赖父亲更为心烦。原本以为他这龙族之后,饿时可以用鱼汤充饥,谁料他竟比普通孩子更为挑食。不仅不喝那御厨精心熬制鱼汤,甚至连奶娘的乳汁都不肯妥协。紫陌真是恨不得将他狂揍一顿,可每当她挥起拳头,望着他那精致的小脸时,却又总是被他打败,完全无法与其抗衡。
然而刚一闭上眼睛,还未能等她睡着,耳边却又响起那和尚令人恶心的念诵,真不知道他是否是吃饱了没事儿做,专门找她消遣来了。睁开眼睛怒骂一声,取出一块棉花将耳朵堵上,只当他是在唱那催眠的小曲儿,抱着那小小无赖闭上眼睛接着入睡。
可这一次却不比以往,越是如此,那梵音却越是显得震颤心肺,甚至能感觉到那声波下起的阵阵颤抖。
“你奶妈个香蕉的大拔蜡,难道不懂这是声波污染吗?我投诉!我要投诉!”迷糊中的紫陌,睁开通红的双眼,立着中指,向着天空怒吼。吓得怀中那小小无赖“哇”一声大哭不止,而旁边的地上,更是跪倒了一地的宫人。
紫陌睡眼迷蒙,无奈地立起身来,解开衣襟让孩子自行吮吸着乳汁,自己则迷迷糊糊又倒了下去,闭着眼睛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扑哧”一声男子的轻笑,耳中的棉花突然被人取出,吓得紫陌一声惊叫,“大胆色狼,看剑……”话未完,却被他吻过了唇边,“傻猫!你好像有点儿进步了哟,像个女人样了!嘿嘿!”
“……”紫陌气呼呼地抬手擦着双唇,怒不可遏地狠瞪着他,忽然抬手扯住了他的耳朵,硬是将他扯离了自己的身旁,“龌龊小子,还不快去打理干净再来,你这一身的臭气快要熏死人了!”
“啊呀呀……我的耳朵哟!”太子疼得龇牙咧嘴,惹得旁边宫人们不住颔首窃笑。这战打了近一月之久,好不容易王师凯旋归来,太子更是身不解甲便直奔后宫而来,可谁又料到这刚一见到自己妻儿,却是如此狼狈不堪。
“听到没有?还不快去把身干净,如若不然,今夜不许回殿!”
“听……听……听到了!啊唷!娘子先放手吧!耳朵要掉了!!!”
其实谁都明白,紫陌并未下得狠手,太子装腔作势,实为讨她欢心而已。而谁也没想到,就在此刻,怀中的孩子竟然也咧开嘴巴“咯咯”直笑,吓得二人顿时没了声音。
“他……他……真是我儿子?”太子惊诧地问道,不敢相信这一月左右的孩子竟然能够明白大人的心思。
紫陌也是一脸苍白,窘迫地对着他点了点头,“有没有搞错,爱因斯坦也没这么夸张吧!”
“啊?谁是爱因斯坦?不会是你给他起的小名儿吧!”太子一头雾水,握着她的手,瞪着双睛莫名其妙地注视着她,“这皇太孙的名字是不能乱起的,这你明白吗?”
紫陌哭笑不得,猛然抽回手去,“怎么?胜利了?还是你这太子殿下又做逃兵了?”
“当然是胜利了!”他气呼呼的回答,兴奋得不由分便将母子二人同时抱了起来,大笑道:“哈哈!你这先知真是厉害,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主将沉江,副将遁逃,真的全让你给中了!你这小猫果然了得呀!哈哈!”
紫陌却为之一颤,莫名的感伤萦绕于心头。默默靠在了他的肩上,泪水已无法自控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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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那迦的葬礼
更新时间:2010…3…11 18:38:48 本章字数:3260
大战结束之后,整个南诏已是满目疮痍,太和更是笼罩在死亡的气息之中。王表面虽然表现得镇定自若,并让客曹着手准备着庆功之宴,然而下朝之后却是愁云满天,口中不时自语哀叹:“生虽祸之始,死乃怨之终。”于是又令兵曹为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收敛了遗骸,并就地建起了万人冢与千人堆。战后统计,这战死之唐军将士,竟已超过了二十余万。
国师则为此诵经多日,以此超度那些因战而逝去的亡灵。
然而这一举动虽不见得有何特别,却着实让紫陌吃尽了苦头。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每当国师念起经文,紫陌无论身处何处,都会感觉那声音像在耳边响起,并且难以自控的显露出那不龙不猫的奇异怪相,这让紫陌甚为不欢。
但对此事,太子似乎并不在意,甚至倜傥地与她调侃,说此模样更加惹人喜爱,总是乘机拖着她的猫尾调戏于她。除此之外,他最为热衷的,便是每日清晨下朝之后亲自抱着孩子去与王后怡冰请安。每当此时,紫陌总觉如芒在背,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为何那么轻易便嫁给了这无赖小子,更想不通为何要让他在这个年纪便做上父亲。
而太子却满心幸福,对这孩子更是如视珍宝,常常抱在怀中四处炫耀。王则对此龙脉也是倍加珍视,只是对于紫陌那不龙不猫的样子,心中颇有凝虑。
再说那唐军副帅广府节度使何履光,在全军拼死突围之下,终于活着逃回了长安。然而二十万人马,此刻竟只有七骑而归。回想那战,简直让人心惊胆战,这南疆彝蛮之地,果然好似虎穴龙潭。
好不容易终于见到了玄宗皇帝,从贴身裘衣之中取出李宓元帅所托之谏,亲手交到了皇帝手中。玄宗阅罢,只觉五雷轰顶,跌坐龙椅,许久无法回过神来。
“这……这……确有此事?”玄宗万般惊骇,额上已是一阵冰凉。
何履光哭诉不止,声泪俱下,将那南疆之行的艰辛阐述得淋漓尽致。玄宗听罢之后也是于心不忍,望着这狼狈不堪的爱将,也不好得现追究什么,只是略作被安抚之后,便调为他用,而对于那卷李宓元帅以热血而书成的谏言,却是再也没有提起。或许他也明白那书中之言句句肺腑,但此刻杨氏一门正如日中天,若要动其一指,只怕会引发朝中强烈的动弹,既是如此,不如不去动他的好。
南诏王宫内,庆功之宴正在如火如荼的筹备着。这日下朝之后,太子一如既往的抱着孩子去向王后请安。紫陌鉴于不龙不猫的妖态,只得自闭于殿中,这数十日来,着实让她憋闷得快要发疯了。
目送太子离去,她终是难忍心中怒火,愤然化为猫身,纵身跃上房顶,一路向着护国寺怒目横眉而去,倒是真要问问那狗屁国师,为何总是不肯放过自己。
一路奔行,不过片刻便已越过了护国寺的院墙。此刻置身寺内,那诵经之声更是震得紫陌头皮发麻,心口直痛。强忍不适,怒火中烧,紫陌开口便厉声骂道:“死光头,真是吃饱了没事儿,天天念这歪嘴经文,难道就不觉得烦吗?”
谁料这话音方落,只见眼前灵光闪烁之后,那国师竟然凭空出现在了眼前。一身僧衣虽并不奇特,但身上所迸发出的强烈佛光,却是可与日月争辉,刺得紫陌双眼无法睁开。
“阿弥陀佛,不知尊者大驾光临,贫僧失礼了!”
一声佛号如雷贯耳,震得紫陌微微退了一步,挥起前爪挡往双眸,带着几分哀求地嗔道:“阁陂大师,算我求您了,别再念这经文了好吗?这么多日以来,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咱们今生无仇,前世无怨,您为何非要针对于我呢?难道不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就不肯放我一马?”
国师笑了,面容十分慈祥,双手合十,微微欠身道:“尊者,实不相瞒,贫僧正是受了我佛指派,特来此处为尊者除去心中孽障,并度尊者返回灵山。只望尊者能够大彻大悟,早日参悟玄机,从而避过大劫,成就真我。”
紫陌一怔,不由紧锁眉头。从他言语中,紫陌似乎隐约感觉到了那大劫既然来临,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畏忌,但依然恋恋不舍那个让她充满无限憧憬的家庭。
“呵!谢谢佛祖错爱,不过你们真的是认错人了。我不是那迦尊者,我是来自未来的洱海龙族拾公主,我的名字叫做蒙紫陌!”紫陌奋力的重申着,化出人身,一又美目恳切而伤感地注视着面前的和尚。
然而国师却仍然笑容可掬,只是语气微微有些改变,“尊者不要在否认了,您如今心智已被蒙,而错杀众生。已然引得天怒人怨,劫数已是迫在眉睫。今贫僧虽以《地藏本愿经》为那众多死去冤魂超度,又以《龙施女经》欲重开尊者心智,惜尊者却万般执迷,倘若再不回头,等那劫数显露再来追悔,那可就为时已晚了!”
“噢?”紫陌冷笑,“我如今还不算应劫吗?想我堂堂龙族公主,却是有家不能回,有海不能归,化身这不龙不猫的怪物,难道还不算劫数吗?幸亏蒙他不嫌,百般恩宠,难道我就不该报恩吗?”紫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