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人路,兽有兽道。天地因循各自天命,各不相犯。而此刻,李全却只当自己成了那洪荒猛兽,失了人性,唯一的便是活下去。
“头,”有人在身后唤他,是个右营的兄弟,“你走太快了,后头的跟不上。”
李全脸色一凛,黑夜之中那眼闪得像是鬼火一般,“知道这次咱们是去干啥的?还等?赶不及的人干脆别来了!”
语气有些冲,不再是以往的好脾气。那小子愣了一下,摸着脑袋,没吭声,只是依步依趋的紧跟在身后,不敢拉下。
此刻,也只有李全知道自己是如何心焦。他知道有人在暗处一直通着江爷,只是他却万万没想到,那人居然是赵兵头……
心中似是结了一片寒冰,冻封之际连思绪都冷了许多。那人,是何时知道自己是江爷的人的?一开始?抑或,是在孙兵死后?
而那人,在知道自己是相爷的人后,是自己杀了孙兵后……又是如何看自己的?拼命回忆,可李全依旧不知,一个人竟然可以藏得这么深,这么滴水不漏的,让自己看不出丝毫破绽……
李全在赶路,拼命的赶路,他只知自己得回去。无论前端多么凶险,他都得回去……不光是放不下妹子,还放不下的人是将军。
只是不知,若将军知道赵兵头也是……苦笑一声,现在才觉得如此忐忑不安,真是自作自受。
“嘘,有动静。”身侧之人显也是个山中老手,机警的扯着李全往后退了一步。不消半刻,火光一闪,一队五人的西狄兵士执着长矛,巡视而过。
李全眯眼,借着微弱萤光,看着附近,“离他们粮营还有一段距离,这里就布岗……戒备真严。”
那燕如不是傻子,任着别人袭击命脉。即使不知何时,该戒备着的还是得戒备。若不是西狄兵士不熟这山中作战,怕他也早就派兵烧了樊落的命根子。
好在,虽然是冬季,不过幽州的山中木草茂密,伏下身一身黑衣的便没了个影。只要见着西狄兵靠近躲起来不发出响声,便可。
一行人走得小心,循着兽道,缓缓前行。只是李全等人越走入腹地,那巡回的兵士亦越多。有时几乎几步便得躲下,行进缓慢。
看不见的月头也渐渐西斜,一干人等的冷汗也顺着额头缓缓滚落。他们知,当这天大亮之际便也失了先机……于是,杨副将谋化的这一暗仗,便是输了……
不能再等了,李全暗想,不光是这仗不能再等了,相爷与将军那儿,也不能等了。或许这西狄人可以拖,拖至明年开春,依旧这么耗着意向不明。可是将军却不能再拖了……李全不知,下一回当赵兵头找到他时,会不会又传来相爷的口信。
一个“杀”字,若是在此刻自己明白心意之下,再提出来……李全只怕,自己会不会疯了。
“……我去。”李全按着身边人道:“我带些人去引开他们,然后余下的趁机烧了他们的粮草。”
“这,”那人犹疑片刻,“太过凶险。”
“呵呵,大哥,咱们可都是签了生死状的。”李全笑着,露出了许久不见的梨窝,“这有啥推三推四的?”随后一指身后几排人,由中一分,“这边的人随我来,而那边的随你。”
定定望着那人,“一切以军事为重,大哥,你也想这仗早点结束回去抱媳妇吧?”
片刻,那人闷闷的点了点头,握着李全的手,“兄弟,保重!”
郑重的,李全也回握着他的,“大哥!保重!”不光是自己,愿这里的兄弟都能平安回家,抱着媳妇,暖着坑头,过个好冬……
于是,兵分两路,听天由命。
樊落有些不安,早早的吹了烛躺上了榻,却辗转反侧,夜不能成寐。总觉得,似乎缺了什么,空落落的。
又是转身,朝着内侧。结果眼神一闪仿佛依稀之间,见有个浑身黑炭似的,唯独那眼是亮的,牙是拍的傻兵正躺在里头冲着自己傻笑。疑惑着有何好笑,伸手探寻之际,却又如镜花水月一般,猛的消失。
于是樊落的手倒空空的不上不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直至悬空的手有些酸了,樊落才恍然,那人现在正在外头的大山上,执行着死士的任务。
自古沙场,生死由命,连樊落自己都不知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于是对于这生死便看得极淡。
小时候父亲死时,胡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而自己却并无二异,他,从未有过悲喜,恍然之间只觉得心中有什么空了,可他却一滴泪,都未挤出。
而现在,这样的心情又突然涌现。捂着胸口,里面一片冰冷,空荡荡的,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偶尔,樊落也会疑惑,自己这里面是否真的如常人一般,有颗火热跳跃的心——就像,那个傻兵一样。
阂上眼睑,即使睡不着也休憩片刻。渐渐的,耳膜间似乎传来阵阵鼓动,沉稳而扎实,犹如童谣一般,樊落便觉这怀中似乎圈住了那个温热跳动的身躯。
樊落想,那人说过会回来的。大半的军饷在这,以那人爱财如命的性子说什么也得把这钱数了又数,才会喜滋滋的寄回家里。
所以,不用担心。
抱着这样的想念,樊落让思绪渐渐沉甸,虽然还未睡去,却安稳许多。就像幼时偶尔倦怠,在午后暖阳之下偷得半晌浮欢。
迷蒙之际,有件暖袄盖在自己身上,脚步轻稳,是习过武的胡伯。
不一会儿,又有人闯入,脚步虚浮似是一个文人。那人绕着自己踱步半天,脚步愈轻,最后轻叹一声便又转身离开,当作从未发现。樊落知道,那是对自己一贯严厉的先生……
于是一夜思绪,不知不觉间,天亮了。
晨光透过厚厚幕帷透了进来,鼓号四起,兵士集结。突然,远处飞马疾驶而来,有人翻滚落马,嘶哑的声音带着欢雀,吼着:“报!昨日西狄粮草营走火!数千石粮草尽毁!”
“伤亡如何?”
“百余人,七成存活!一个时辰后便到!大人!”斥侯欣喜之声直透樊落帐内,“咱们这仗,胜了!”
话音刚落,满营欢呼。须臾之后,韦右发了话,“通知炊营,犒赏兵士!”嗓音雷动,如号令之鼓。
可是,樊落却依旧躺在帐内,毫无动静。身子半麻,起了不身。而这心却依旧忐忑不安,只因未听到那个傻兵的声音。
一个时辰后,樊落一身戎装手持乌蛟的立在帐前,望着那连夜贪黑翻山,夜袭敌营的那些英勇死士。
他们个个面上污泥,那是连夜爬山之际扒着黑土给沾上的。衣裳破损,甚至不能裹体,那是在山上被利草所割。更不用说身上的斑斑血痕,以及枯零焦发。
可即使如此狼狈不堪,却掩不住满面喜气,那种死里逃生,劫后余生的庆幸。樊落巡视一圈,然后对着他们轻轻颔首。“生者,领赏,记功一等。死者,记功二等。”
“……是。”杨左早已赶到,惴惴不安的跟着将军巡视一圈后,可却如坠迷雾,不知所云。
这七十余人中,并没有个叫李全的小兵。杨左看得仔细,那人一脸的憨傻,还有双乌溜圆的眼很是好认。更何况若是将军在他面前,怕早就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扑腾而上,欢叫着“将军将军”的。
可是,一圈之后,却再无那人。
该是意料之中的,不是吗?杨左觉得自己该松口气,那人若不在了,对将军百利而无一害。可是,望着将军那挺直的凛然背影,冷风一吹那系着他乌发的青色布条便随风飘舞,添了份莫名的孤寒之感。
于是,杨左的心又猛然提起。他,能长吐口气吗?
没人答他,而樊落那万年冰封似的脸上依旧不为所动,仿若这世上根本就未有过个叫李全的小兵,仿若,黄梁一梦。
总之,将军的心,杨左猜不透。
“喂!李全呢?”突然,有人跌撞出来揪着为首老兵气势汹汹的盘问,“那傻小子,他人呢?”
“李全?”被抓之人吓得一抖,回问:“谁是李全?”
“那个一身黑的,浓眉大眼,看上去特傻的那个!他熟悉山道,是他领的路!”问话之人明明一身青衣儒装,手中持着羽扇看着斯文,可那神态却是一脸土匪,似是要把人撕了般。
“啊……那人啊!”似是回忆起来,老兵抓着赵兵头的手,“那时咱们兵分两部,一路诱敌,一路烧营。而他,打的正是诱敌的头阵!”
“……”不远处,正待入帐的樊落陡然间,停了步。杨左跟在后头自然也停了,闭上眼一脸莫测。
“……那个傻子!后来呢?”
“他……咳咳……”老兵咽咽口水,突然急喘数声。
“他怎么了!”方无璧喝得急了,便像是头失了母狼的崽子。
“他……咳咳……”老兵喘了半天气,终于吐出一句整话,“他脚上受了些伤,躲林子里等伤好些了就赶回来。”
只是这答案,不光是赵兵头,顺带把杨左也给砸懵了。
“他……没死?”失了平日的公子相,方无璧张口结舌一脸木讷。
“你才死了!”老兵不高兴了,指着方无璧的鼻子,“你这后生谁啊?少咒那兄弟!多亏他,咱们才能顺顺当当的回来!”
方无璧一呆,“那,那你刚才喘什么啊!”恼羞成怒。
“你抓着老子的衣领还让不让人活了?”白了方无璧一眼,老兵暗忖着,昨夜九死一生都活着回来,可偏偏在自家营里却差点儿被送去阎王殿,真冤!
“林子……”杨左低喃着,抬眼望着身前之人背影,“将军,那山里头是有一片低洼之处,十分隐蔽,我和李全探查之际发现的。”
“嗯。”樊落没转身,也没走,只是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算是应了。
唉,杨左暗自叹气,可真是祸害遗千年,甩都甩不掉。不过此刻他依旧得提一句,“将军,这西狄必不会善罢甘休,最近几日需布置下一步应对之策。”
“嗯。”前方之人,依旧只回他一字。不过倒是迈步入了帐,阻隔了一干人等。
帐内,樊落捂着胸口,暗自思量片刻。跳了,刚才那颗几乎停摆的心,又跳了……暖暖的,扎实的跳着。
是夜,杨左起夜之际突然听到马厩那儿传来一声低鸣。疑惑的跟去却见自家将军一身轻装,手持乌蛟牵着匹灵驹,正缓步走来。
杨左裹紧外袍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自家半夜翻墙会情郎的女儿,“将军,这大半夜的您是要去哪啊?”
樊落扫他一眼,翻身上马,“散步。”
“……”杨左抚额,半晌无语。而樊落见其不阻拦,便更是一脸自若的驱马向着那青山之地急驰而去。
他说了,他只是去“散步”。
缠绵
李全那时不知该说倒霉抑或走了狗屎运,这小子刀术亦不差,诱敌之际反手几刀劈了些个蛮子。可结果一着不慎,居然被自己摞下的西狄将士的尸首给拌了一下。
望着尖刺的长矛正想着吾命休矣之际,后头的兄弟帮他斩了敌首。可那长矛依旧顺着下坠之势刺向李全的腿肚。好在这小子机灵,躲过要害。不过看着这泊泊流的血,咬着牙用衣布一包,让前头的人先走。
“小兄弟,咱们扛你走吧?”
“这咋成?你们还得连夜摸回去,背个累赘不是找死?”李全看着地势便独自拄着根拐躲到了一片低洼之地。
好在身上带着伤药,这片洼地四面环山,中间居然有一片湖水,一旁更有一个山洞。李全啧啧称奇,老天爷此刻又对自己摆笑脸了?
清洗了一下伤口用火石在洞里点了丛火,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估摸着明天一早再涂些药,用布扎结实了,应该就能拐回营了。
想着便喜滋滋的笑着,没死,活下来了。不知,将军会不会担心?一会儿又抓抓脑袋,不知将军这担心起来,还会是那一脸木然的表情不?
瞎想着,便模模糊糊的睡过去了,火堆暖融的倒十分舒适。
只是,半梦半醒之间,似乎觉得身边传来什么动静。会不会是那些还未全入冬的野兽闻着血味过来了?可转念一想,不对,升着火它们又岂敢进来?莫不是西狄兵寻来了?
想到这,李全心中一凛,睡前摆在身边的长刀依旧还有。于是暗中握住刀柄,待那动静越靠越近,便猛然转身挥刀,力道之狠似是要把那人给劈成两半。
结果“锵”的一声,只觉一束电闪,李全只觉虎口一麻,这钢精长刀竟被拦腰截断。寒光森森之间,李全只见眼前之人虽眉止如画,可面色阴寒,眼中眸光闪烁似是要生吞人般。
顿时,“鬼呀”嘶叫,也不顾伤腿疼痛正待蹦起之际,却被那只“鬼”给按倒在地,语气阴寒的直吹着李全耳际,“你说谁?”竟似有咬牙切齿之意?
好在,小兵虽然吓着了,可这脑子却还是清醒,张嘴瞠目之际,借着微弱火光才颤颤的反问:“将,将军?”
樊落脸色不好,寒冬之夜赶来这里却寻了半天,好不容易见着山洞中微弱火光却见那人衣着单薄伏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顿时,胸口一阵窒痛,可动作却小心翼翼的,似是怕惊着那人般,摸了进来。可那人倒好,连看都不看一眼,便反身一刀。若不是手中乌蛟挡着,樊落这脑门怕就被一分为二。
“呵呵,将,将军,您,您咋来了?”压在身下之人似乎也知道自个儿错了,便连忙讨好的拍着樊落胸口,帮着顺气。
“……”樊落是被噎住了,不过看着身下之人依旧是那张傻脸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而已。便松了口气,垂目静默片刻,吐出二字,“散步。”
“哦……又散步啊……”李全皱眉,他对这种有钱人的奇怪癖好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拍拍樊落的肩,“将军,没事别乱走动,杨副将他们会担心的。”
樊落眼闪烁,面上阴晴不定,看着李全那一脸的认真,猛的俯身冲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口。
“嗷呜”哀号一声便收住口,李全不明白怎么将军又咬他了?难不成自己的脖子真提嚼劲特好?哪天有空也试试……
只是,当那阵阵嘶咬渐渐的化为唇舌轻抿,沿着李全的脖子上下游移,如同小虫般轻舔慢捻之际,便撩得浑身酥痒,喘息阵阵。
“将,将军……”李全不敢乱动,只是搂着身上之人这嘴里吐出轻巧低吟。可对樊落而言,这一身却堪比重雷,直击在心头之上。于是某处一热便似是燎原之火,烧遍全身。
一手拉扯着李全衣物,一手则紧抓着身下之人让其动弹不得。
李全面上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