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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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将功成-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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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至爱之人为这大金朝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最终却只落得这下山。恍惚之间,江萧也明白他的不值。

或许让他认清了他那宝贝侄子,他所效忠的大金皇室究竟如何,那或许他会心灰意冷之下,随他回了江湖,共渡余生?

抱着这样的想念,江萧几乎可以说是听之任之,一着着的棋便顺着来路,走了下去。只是,江萧他或许还是低估了他家相爷的阅历以及心思。

“江萧,你也快些离开吧。可我不会走,若你想动武,那么不用圣上动手,明年的今日便是我的祭日。”身着官服满脸温润的男子,两鬓已经斑驳,眸子里透着笑意,精曜的带着了然,以及,江萧也明白的决绝。

“相爷,这样的皇帝值得你以命效忠吗?”

“江萧,值与不值,是由我说了算的。”江定衡对他说,“像我这等迂腐之人,你不用管我。”

“……”只可惜,对江萧而言,这值与不值也是自己说的算的。他,绝不会放手。

这两人也不知是啥关系,说是主仆随意了些,若说是朋友更不像,若说养父子……江萧会活扒了你的皮。

总之,重重一叹,江萧也不顾一身锦服会不会弄赃,也不顾这腊月的天多冷,就席地而座。

隔日,张侍卫与大理寺卿领着禁军走入这已然空了的宅子,望见的便是这一上一下坐着的两人。

“怎么,大清早的就来窜门?”江萧堪堪的立起,似笑非笑的抽出腰间的佩剑,“相爷就想待在这府里不走,你们啊,若敢再踏进半步……”明晃晃的剑与那精精亮的眼,倒震得别人不敢进入大堂一步。

“江萧!”

“相爷,你不愿离开是你的事,而我,只是嫌这些杂碎脚赃,看不顺眼而已。你啊,也别拦着我。”说的真是轻巧。

结果张石头就说了句话:“圣上有令,望相爷在府中待命。在此叨扰,望能包涵。”说着,又如初来时一般,带着人马把相爷府团团围住,便了事了。

“这……”这会儿,江定衡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是应该押他入大牢严加审问吗?不过对江萧而言,没人敢伤他的相爷,便是好事。

只是午膳时分,江定衡望着满桌的菜式,呆愣的:“早知道,或许该留下个厨子……江萧,你会做饭?”

江萧斜了自家迟钝的相爷一眼,给他夹了他最喜欢的清蒸鲈鱼,“相爷,你不知的事,可多着呢!”

似怒似嗔的口气,让江定衡红了脸。

只是接下为几日,从江萧那一封封传入的飞鸽书信里,江定衡便知道朝中的革新。老旧无用,事故顽固的重臣,以及新锐活力的拥皇派,渐渐的粉墨交替。

江定衡料到了,只是看着这个个被划去的名字,里面多少个人头落地,又有多少个发配边疆?纵使得了个告老还乡的恩赐,可里面心灰意冷,从此隐居山野的能人能士,又有多少?

江定衡无瑕照镜,于是他不知道在这几日,他的头发白了多少……

直至元宵之日,一道圣旨,告示着那李全乃是南疆诸国买通的间隙,意图扰乱朝纲,现已罪证确凿,便还相爷及征远将军的清誉。

江定衡呆愕的跪坐在地,甚至连江萧拉他起来,都不知。“张侍卫,我想面圣,烦请通报。”

“自然,”张侍卫回他,“元宵佳节,圣上有命,请相爷入宫一叙。”除去那远在边境挂名的王爷之外,金弦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便只有江定衡及樊落了。

深幽之宫,载了多少的诡诧权谋?江定衡默默的在庆阳殿上,吃着这冷清的元宵宴。偌大的宫殿中除了侍候的侍女外,便只有金弦与江定衡这叔侄两人。

“舅舅,你受惊了,朕在这里先给你赔不是了!”说完,高座上已然成年,略显着霸气的少年喝干了杯中的酒。

只是,江定衡却执着杯,不动分毫。“怎么,舅舅嫌饭菜不合口味?那我命人重作吧?如何?”

“……陛下,老臣想问,那李全的罪证何在?为何,连那大理寺卿处,都未有登录?”

“这个啊?”年青的圣上眨了眨眼,无辜的说,“那些东西亲自承到了朕的书房里,看完,朕便烧了。”

“陛下……”江定衡无语,心中有着沉痛。他知道有些事或许只是上位者的一句戏言而已,可这关乎的,却是一条性命。只是,他更沉痛的便是他亲手养育而大的孩子,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舅舅,朕是帝王,天命之子……”缓缓摇动手中的琉璃玉杯,金弦肖似江定衡的面上,也带着一片温润之色,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便慢慢的被周身的霸气所掩盖。

“小时候,父王常对朕这么说……当然,后来,你也这么对朕说。朕,有把他记下。”眼神转深,抬首俯视着座下之人,“舅舅,朕当不得傀儡,这江山是朕的,你可明白?”

“……”于是,江定衡心中原先的钝痛便变了,如针般直刺其心窝那处的软肉,扎得生疼,却连挠都无法挠——难道,这一切都是先帝和自己……所造就的?

“陛下,臣也告诉你爱民如子,那些你所杀的老臣,都是你的子民啊!”

突然,金弦的眼神又是一转,便显得有些孩子心性的,“舅舅,当为朕所用的,才是忠臣良子,若是不能为之所用的,难不成,朕还得养着他们?让这病灶愈大?”

“……”

“在其茁壮之前,拔除隐患,这也是你教我的。”

江定衡闭上眼,心中一片空茫。或许江萧的那些话只是让其心寒,而金弦在这元宵之际所说的,却令他的心,都空了……

“不过舅舅,请你放心。朕就相信你和表兄的忠心,若是问整个朝堂之上谁不会背叛朕的,便是你们。”金弦对于这,清楚的很,“表兄他是无心,他被姑母教成一个只懂得为国杀敌的玩偶,所以他无心,就无从叛起。而舅舅你的心,早就给了这大金的江山,给了先皇。他们,是你的骨血你的心。既然你的心就在此,你又叛谁呢?”

稍滞片刻,金隶才又说,“现下,我们大金朝堂铲除病灶,焕然一新,又得忠相良将辅佐……呵呵真是天佑大金!你说对吗?丞相大人?”

江定衡久久的,才想起以前自己也曾极狠的对这孩子说:“打蛇要打七寸,而用人之时,不可不信却也不可全信,暗底里还是需要抓住一个足以左右他的命门所在……”现下想来,这孩子学得真好……太好了……

“舅舅,你头发白了好多,去太医院挑些千年首乌养养吧?毕竟在朕足以独挡一面之际,这朝堂还需要你,你可要善待自己。”年轻的圣上对着臣子关怀的说着。

“……臣遵旨。”

“啊,听说表兄被个宵小刺伤了胸口,也给他送些去吧?”

江定衡领了旨,离去之时步履盘缠,透着沧桑,他只说了一句,“弦儿,你长大了……”

至此以后,金弦便再也没从这位亲舅口中,听到过自己乳名。有时夜半未央,这位年轻的帝王对着自己的侍卫说:朕,不悔。

李全最近十分的安生,吃好睡好喝得也好,直把自己当猪一般养着膘。那日大理寺卿坐实了李全的罪名后,他的侍郎问,这人还要打不?

挥了挥手,打什么打?快入土的人就别跟着瞎耗神了!于是,李全除了在元宵那日想了想妹子外,过得很舒坦。

直至他口中的石头提着一壶酒,走了进来。

“我怎么个死法?”李全问得坦然。

石头便回答的也直接,“挖舌,剐目,刺黔,凌迟处死。”

李全一惊,“咋都给我凑齐了?呵呵,大金开国以来我怕是第一人吧?”这言语中透着的,是豁达。

石头有些生硬的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个药丸,“行刑前服下吧,睡过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心的接过,“也好,睡一觉就到了黄泉。来,石头,咱们哥俩再干一杯!”说完,便抢过那壶酒,咕噜的猛灌下去。

石头坐在一旁没吭声,只是一脸木然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至李全憋不住了,噗的一笑,“我咋觉得你和咱们的将军这么像呢?都闷不吭声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石头不是将军,石头反倒是会回他的话,“我在想你。”

“……别,万一这话被那阴险小人听到了,还不把我生吞了?”抚着胳膊,李全连忙躲至一边。

“刍狗,你不怕吗?”

“怕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拍着胸脯大吼几声,不过又软了下来,“只是还有一些牵挂……”

“说来听听,我替你办了。”

“简单,一,我家妹子。你得给她找个好婆家,不然我化成鬼天天半夜找你!”这语气,无赖的好似别人欠他似的。

“好。”

“二,我欠那兵部尚书的公子一笔钱。兄弟一场你替我还了,等我来世还你。”

石头瞄了他一眼,“兵部尚书的方公子几次想翻墙出门,被侍卫军五花大绑送回了尚书府里。沿途,他嚷着要见你,说不信是你杀了白凤。”

李全喉咙一哽,哈哈傻笑,“反正,你替我还钱就成了。”

“多少?”

“不多,算上利息,黄金百两而已。”

于是,张侍卫的脸难得的青了一下,“我年傣白银三十两……”

“没事,你可以贪污可以受贿,反正若是你的话,我估计咱们主子会睁眼闭眼,全把这国库里的金子当聘礼送你。”李全笑得很没正经,吊儿郎当的若是被赵兵头他们看见,便直会骂自己瞎了眼,居然以为这是老实人?

“……好……”可怜的张侍卫,只能如此回答。

“还有三,石头,若你还能抽身,就抽吧!”顿了顿,双眼透着狠厉,“那个主子,心胸狭小,又太过奸佞狡诈。若日后稍不留神,犯了他的下场唯有生不如死!”

石头明白李全是何意,只是,他缓缓摇头,“圣上不是你说的那样,至少,并不全是。”

李全上下打量着这一真正的老实人,卟噗一下又笑开了,只是满脸的苦意,“你啊你,何苦呢?”其实这话,难说不是在问自己?

石头没反驳,只是又问,“还有何事?”

李全认真的想了下,“没了。”“真没了?”“真没了!”

石头点头,“那我去值夜了,今夜轮到我。”

“哦,慢走。”

这两人的话,全然不像是临别之言。不过石头走的有些慢,缓缓的蹭到牢门口,便又转身望着李全。

于是,李全一拍脑袋,“啊,想起来了,还有件事。”

“什么?”

“替我跟相爷问声好,说我李全来生牛马的报答他!”

顿时,石头的面上有些怪异,他说:“我会替你问候相爷……你还要我问候谁吗?”

哪知,李全一脸傻愣的摇头,“没了,还有谁吗?”

“……我明白了,我会让太医院里给征远将军的药中,加一味,让他忘了你。”

石头这么说着,可李全却已经转身,躺下了,挥着手:“你快走吧快走吧,让我一人好好睡一觉……”

然后,石头就走了,牢房里便只剩下了李全。过了许久,他才翻个身从怀里掏出那枚药丸子。挺大的弄得李全直埋怨这石头不会做事,弄得这么大的万一咽住了怎么办?

结果只好就着一旁的酒,冲下了喉。接着李全这才慢慢的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了一团,窝在一角,远远望去竟像是一团破棉被。而那“棉被”却还渐渐的,颤抖起来。

死是什么?李全不知道,他只记得那一年,自己家乡那在井下堆了一层又一层的人肉白尸。肉都快泡胀了,也快臭了。而自己无论怎么挖怎么埋,似乎都挖不完,埋不尽。

每具尸体都是冰冷的无论你怎么喊,他都不理你。所以,李全想,那便是死了吧?那还知道这人世会发生啥吗?还是一抹黑的关进地府里头,啥也不知道?更别提这临刑前还得割舌,挖眼,刺黔,受千刀之刑……

李全打了个寒颤,好在石头识相,送来了药丸。他那人真是一个好人,和军医比起来一点也不差,而且也是死忠型的。认准了主子,他便不会变。

小时候他就和李全说过,原本也不喜欢这小娃的,不过一次这小娃说了一句话。他说,希望有个人能陪他在他身边,不要那人多漂亮,也不要那人多么的英勇能干,只要有人肯陪他身边就成。

石头说他心软了,就答应了。这一答应,便是一辈子。

那时李全不明白,直说石头人傻,好哄。结果,后来将军对他说:“李全,我希望我死时,有一个人可以为我哭。”

于是,李全才明白,傻的不是石头,而是自己。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眼窝,一旦戳中了便是万劫不复。

“樊落……”紧闭着眼,李全缩成团念着一个名字,低低的沉沉的,“樊落……你的胸口,还疼吗?”

一滴泪顺着脸颊,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李全便为着他先流了。

樊落的胸口自然疼的,当胸一刺几乎穿了肺腑,连太医都说他的命太好,这才躲过一险。

而樊落,睡了好久,终于醒了,可还没明白过来,又疼得睡了过去,似是想就此睡死一般。宫里的张侍卫给了胡伯一贴药,说是等将军醒来,给他服下。

后来日盼夜盼的,将军总算有一天突然的,就清醒了。胸口裹着布有些行动不便,可他还是不声不响的穿上了外衣,悄悄的出了门。

结果遇上了守在外头的禁卫军拦住了他,“将军,圣上有令,让你在家多多歇息。”此时的侯爷府,已成了将军府。

樊落没理他,硬要往外闯,便打了起来。听到动静的胡伯赶了过来,见着樊落胸前那渗出染红了前襟的血水,老泪纵横的给樊落跪下了。

“侯爷,侯爷,您,您这是要干啥去啊!”老人家,一时改不了口。

樊落一愣,盯着胡伯被泪水糊了的眼,想了半晌,才说:“……散步。”

胡伯苦笑着,“成,成,侯爷,您先喝碗药再出去,好不?”

“……好。”无奈的,樊落答应了下来。只是,他一喝下药,不用禁卫军拦着,便轰然的倒了下去。

好不容易把他扶到了房中躺下,胡伯帮他盖被子又抹了抹泪,他希望这张侍卫送来的药,有用……

只是,出了门的胡伯却未发现。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将军,那和他娘亲一般上翘的紧闭凤目旁,滴下了一粒晶莹剔透的清澄水珠。他在梦中,无意识的抚着喃喃低语着:“李全,我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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