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压力大减。可是由于他初学乍练,还未运用至得手应心的境地,所以额上大汗如雨,十分吃力,脚下已陷入坚硬的冰层,直陷至踝骨。
柏永年突觉对方气血一散,心中一惊,便待撤回真力;岂知就在这刹那间,自己的内力被对方一引,即被消去雄劲的潜力,几乎心神涣散。
幸而他经验老到,立即按下心神,以意驭力,方能回复原状。但绝对的优势已无法保持,对方软绵绵而强韧无比的怪异力道,令他感到进则无处着力,退又自拔困难,仅能保持不退不进,似乎均势的尴尬境地。
菁华姑娘举步上前,笑道:“再拼下去,将两败俱伤了。”她轻伸玉手,在两人扣紧了的巨掌上,用中食两指向下一捺。
两人的雄劲力道,似乎全被一道令人无法抗拒的神奇潜劲,迫得回头返奔,不由他们不收劲放手。
柏永年退后一步,笑道:“小兄弟,我小看你啦!大出我的意料,你的内力比我所估计的要强得多。”
玉琦抹掉额上大汗,也笑道:“甘拜下风,甘拜下风!柏大叔要是手下不留情,我这条手臂准完啦!”他伸出已泛白色的右手,摇头苦笑。
菁华姑娘神色一正,向玉琦问道:“杨大哥,你练的功劲有异,并非谷老爷子的死寂潜能气功,能见告么?”
玉琦一惊,他没想到姑娘如此高明,似乎对谷义祖叔所知极多,而且仅下两指,便知道功劲特异。讶然答道:“赵姑娘果然高明,在下所练的内功名为玄通心法……”
“玄通心法……玄通……这心法的名目,倒不曾听说过哩!”菁华喃喃自语。
一旁的茜茵抢前问道:“菁华姐,你所说的谷老爷子是谁?”
玉琦心中一凛,赶忙接口道:“那是一位风尘奇人,世人但知他姓谷,别无所知,乃是在下的忘年至交。”
“哦……”茜茵失望地垂下头。
菁华讶然地注视着玉琦,似有所欲言,但秋波一转,却又忍住了。
志中叔不愧老江湖,赶忙岔开道:“该走了,你们几位一身血迹,伤痕累累,岔眼得紧,再耽误下去,河南府的府大人就会颁下逮捕令了。”
大家相对一笑,转身上路。
志中叔伴着玉琦,兆祥亦在玉琦下首。志中一面走,一面旧事重提道:“今晚小兄弟已决定与神剑书生践约了?”
“是的,人不可无信,必须前往。”
“可否听我安排?咱们干脆把清字坛挑了。”
“大叔有何高见?”
“我的计策是……”他将打算悄悄地向两人说了。
玉琦静静地听完,略一沉吟道:“好!一切但凭大叔作主。”
志中转向兆祥道:“小兄弟,你和令妹的伤势,得好好调息,今晚不必……”
兆祥呵呵一笑道:“些小外伤,绝不碍事;大叔也绝不能将我兄妹摒诸事外,是么?”
志中探手入怀,取出两粒丹丸,递到兆祥手中,说道:“晚膳时服下,一切外伤皆无妨碍。约于申时初,将有两位大叔去接你们。”
一行人在东关分手,叮咛后会,各奔前程。
申牌初,菁华姐妹与姜志中、柏永年等人,六人六骑出了东关,千里神驹迅捷绝伦,直奔偃师。
谭家兄妹则由另两人接出南关,消失在往龙门的官道上,接他们的两人,正是曾在漠外荒原出现,追逐江湖客邱应昌的施威施全兄弟。
由施家兄弟身上,可以猜出赵菁华姑娘的身份。她正是毒龙岛主的孙千金,与乃弟赵元真姐弟俩。
她们在去岁秋间进入中原,游踪天下,寻幽探胜,陶醉在中原明媚而壮伟的风光里,乐不思蜀。
护驾的人,是岛中江湖经验充足,佼佼出群的高手,共有五人。主要的负责人是姜志中,他绰号“神鞭”;不管是江湖经验,抑或手底下的功夫,都够得上“高明”二字。
其余四人是“金剑施威”、“银蛟施全”、“闹海夜叉柏永年”、“分水兽周岚”。这些人的水陆能耐,全部不含糊。
至于飞虹姑娘,则是菁华姑娘的贴身侍女,另一名叫逸电,这次留在客邸专等消息,并没跟来。
在一行九人中,功力以菁华为最高,乃弟元真次之。姑娘年仅十九龄,元真只十七岁。
毒龙岛主赵无极本人,与玉狮杨世群大有渊源。在这儿,且略作交代。
八十余年前,在甘凉以北的边荒原野里,有一双好友为求长生证道,在严寒酷暑中苦参上乘玄门心法。
这两人,一是天山炼气士解应龙,一是虚云逸客赵无极;其实他们不是玄门道士,而是黄老的门人。
有一年,他们见久参并无所成,动了入世之念,神仙之事,究属渺茫。他们凡心一动,便束装东游。
到了河南府,因慕龙门佛门胜迹,便到龙门镇流连,恰好遇上玉狮的父亲讳成公杨起凤。
杨起凤是个老庄的信徒,一见这两个草野奇人,略一交谈,大为惊服,一高兴便强邀客人到府,穷经诘难最后成了至交。
一住年余,天山炼气士知道仙道无凭,不再往牛角尖里钻,放弃了飞升的妄想。他看中了尚在襁褓的玉狮,便一住数年,替小娃儿打下了根基,传授他炼气之术。
而虚云逸客也在这时动了尘念,他看中了一家原藉应天府的落难穷儒。这穷儒曾经荣任过镇江府知府大人,后因逆了上司,藉故坐参,最后充军凉州,幸保首领。
当他刑期届满后,乃妻携子带女也在凉州相候,返回河南府时盘缠已尽,流落异乡。
总算他腹中才学高人一等,有人介绍他到香山寺屈就龙门居士林的文牍,在香山寺接待王公贵人,应付那些俗不可耐的雅士名流。
终于,他遇上了年方三十的虚云逸客,一见投缘,成了忘年至交。
从此,天山炼气士全力调教他的得意小门人,虚云逸客则成了穷儒家的座上宾,各得其所。
穷儒有一位千金,已届双十年华,落魄的异乡人,女儿找不到婆家并不足奇,奇在小千金不愿嫁。终于,她被虚云逸客的绝代风标迷住了。
穷儒对虚云逸客的赏识程度,不在女儿之下,可惜一信玄一信佛,尽管他们之间绝口不谈禅玄之理,话题全在琴棋书画典籍间流连,以致一再迁延。
其中反对最力的不是他们本人和家属,而是天山炼气士,他老兄最恨佛门弟子,以致对身为居士的老穷儒怎样瞧也不顺眼。
终于,一双好友最后绝交,各走极端,十载友情因而破裂。
虚云逸士一气之下,立即在龙门镇成婚。新婚之日,天山炼气士重礼到而人不列,还是杨起凤替新婚夫妇俩撑场面,送了他们十分丰富的金珠宝玩,作为他俩的贺礼。
之后,虚云逸士携妻带了岳家一门老小,回到应天府。老穷儒一住凉州十余年,返抵故居之时,已经人事全非,当年亲友全凋零了。
虚云逸士为免泰山大人触景生情,便兴起远游之念,合家放舟扬帆,沿江出海。
在东海放舟期间,恰遇上张士诚的旧属,在海域横行不法,为祸海疆。
这天合该有事,五条楼船围攻一艘艨艟,海上杀声震天,矢箭如雨。
虚云逸客的三帆大船恰在左近,贼人放下五条梭形快艇,也想吞掉他的船。
虚云逸客岂是省油灯?岳父一家子不知他身怀绝学,吓得失了三魂七魄,只能求菩萨保佑。
虚云逸客不求神佛,他绰了一支长钩,人如天神下降,在水面上踏波而行,五艘梭形快艇的人,全成了龙王爷的贵宾。
船上的水手,全惊得张口结舌,他们以为船上载的是神而不是人哩。
虚云逸客并不以此为满足,指挥船伙计驶向贼船,半途中夺得一艘快艇,直冲贼船肆虐处。
那艘艨艟乃是毒龙岛的早年移民所有,他们都是宋朝遗民,在元鞑子攻入临安时逃入海中的大汉子孙,正当贼人靠拢放下飞桥巨爪,只待蜂涌登船的刹那间,救星自天而降。
之后,五条楼船逃掉两艘,虚云逸客也就成了毒龙岛主。毒龙岛因海贼未靖,禁止任何人进入岛中,以防不测。而他的岛民,在他的万全策划下,都成了身手高明,水陆能耐超尘拔俗的高手。平时,毒龙岛的船到沿海贸易,所以对江湖并不陌生,只是他们极少管闲事,故而知道毒龙岛的人并不多。
虚云逸客改称了毒龙岛主,毒龙岛成了禁地。
晃眼八十年,他的孙儿女也有十九十七了。
他对天山炼气士并未淡忘,两人虽然绝交,但十年的珍贵友情和炼气士倾囊资助他举行婚礼的情义,他至老仍念念不忘;对杨起凤的慷慨情义,更永铭五衷。
他经常派人悄悄至龙门探望杨家,不想天山炼气士因好友一走,终日郁郁寡欢,在十年后竟然遁世,悄然隐去,不知所终。
天山炼气士一走,玉狮骤失明师,以致艺业虽可在武林称雄,却始终未臻通玄之境。
杨家的家业,在龙门可算首屈一指,一家子乐也融融。毒龙岛主知道已不需他费心,所以近五十年来,已经不再派人前来暗中照料了。但永铭心坎的情义,永不会磨灭。
直到四十年前,双绝穷儒漂流到毒龙岛,得知是玉狮的好友,大为欣慰,不然双绝穷儒怎会轻松地一住二十年?
这二十年中,岛主在岛规的约束下,当然不能释放双绝穷儒。但爱屋及乌,他将双绝穷儒安置在府第中,与自己的子女侄辈盘桓,并磋研武学,相处如一家人。
最后,双绝穷儒思念义兄殷切,同时也想请来隐箫逸琴两位宇内奇人,印证岛主的绝学是否天下无敌。在岛主的安排下,他以二十年再来践约的诺言,变通地在岛规的夹缝中脱身,重入中原。
天有不测风云,双绝穷儒在到武夷访琴痴之时,惊闻巨变,携玉琦远遁阴山二十载。
毒龙岛主并未将八十年前的往事告知子女。武林中人对受人恩德之事,深藏于心,不易泄之于外,等到需要他酬恩之时,反应之激烈却无比炽热。
这次孙子女遨游中原,他老人家仅告诉她们,可前往龙门打听龙门杨家的概况而已。可惜她们只知杨家门庭冷落,却不知内情。
至于岛主与双绝穷儒的交情,岛中子弟却是知道的。所以当金剑施威在榆林塞外见到双绝穷儒和玉琦,便知玉琦定是谷老的子侄,便返报小姐和公子。
玉琦在龙门出现,小丫头被这雄猛如狮,器宇超绝的小伙子,拨动了内心深处的那根神秘和弦,所以便命柏永年和周岚钉紧了他。
随后得知玉琦与神剑书生攀交,姜志中与柏永年恰在一旁钉梢。姜志中神目如电,他看出神剑书生杨高眼神有鬼,认为必将不利于玉琦,故有酒楼代小姐传笺之举。可惜玉琦涉世未深,不信神剑书生会对他不利。他刚由塞外返回中原,确也没有值得神剑书生计算的理由。
他却未留意与神剑书生住房之间,那木墙上的缝隙,也没想通贼人用解药替他拭脸时,香油润脸的其中原故。
菁华姑娘又对谭家兄妹留上了心,起初是好奇。她还未弄清玉琦和谭家兄妹的交情,所以当晚兆祥兄妹入伏遭陷,她并未出手。
这晚,金剑施威兄弟奉命赴郑州,带逸电侍女到前途准备宿处,故未参与此役。
等到白马寺柏园之约,及古窟联手之时,姑娘便确知玉琦便是金剑施威所说的双绝穷儒的子侄了。在神秘地道中,她叫他“世兄”,原因在此。
她惟一不知之事,便是玉琦是龙门杨家的后人,即使知道,她也不会知道杨家与他祖父之间,八十年前的情义。
她也想歪了,认为双绝穷儒寄迹毒龙岛三十年,他的子侄可能会对毒龙岛的人怀有偏见,所以并未将身份向玉琦表白。
事实上她也不能表白,她祖父曾禁止岛中子弟,透露毒龙岛的一切,让中原武林对毒龙岛保持着神秘之感。
她终于和玉琦攀上了交情,同时也和谭家兄妹攀交,这反而令她担上了心事。
幸而玉琦对女孩子还没有分心之情,他大事在身,事实上不许他分心,虽则确也为两位姑娘的容光而心潮波动,但一泛即逝。他警告着自己,不容许儿女情怀为自己带来无穷的烦恼。所以他对茜茵,可说全出之于侠义心肠冒险救人。这情景落在菁华眼中,姑娘大放宽心。
由姜志中策划一切,她们决定大举向无为帮报复,予河南府清字坛致命一击,至少也得让他们魂飞魄散,不能再肆虐江湖,便与施威兄弟会合,准备大开杀戒。
且说南雒老店中的事。
玉琦独自返回客店,店伙计和哈二爷,并不因为他浑身带有血迹而惊异,他们大概已得到坛中传来的讯息了,惟一可做的事,就是不闻不问。
内院客房中,接着他的人是神剑书生。这个年轻英俊的书生,脸上堆出十分抢眼的惊容,低声关怀地问道:“啊!老弟,你……你怎么这般狼狈?没受伤么?”
玉琦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我并未受伤。多谢大哥关注。”说着,踏入房中迳自换衣。
神剑书生不客气地跟入,目光尽在他身上转,一面埋怨说:“贤弟,昨晚你怎么走得那么匆忙?你将愚兄当作外人哪!既然要与人清怨,为何不知会愚兄一声?看你一身是血,定然对方人多,谁在找你的晦气?告诉愚兄一声,哼!算我一份儿。”
玉琦笑笑,一面换上外衣,一面说道:“是无为帮的人,差点儿没命。要不是有几位功力极高的人插手,小弟回不来了。”
“在何处和那些狗东西们拼上了?”
“汉陵后山。”
“贤弟,你该约我一同前往的。你的功力了了,但轻功却比愚兄高明,你走得太快了。”
玉琦已换好衣衫,回头笑道:“小弟也是无意撞上的,岂敢劳动大哥虎驾?”
神剑书生跨出房外道:“走!愚兄替你治酒压惊。”
“谢谢大哥,小弟甚为困乏,须躺会儿养神,今晚尚有金镛城一场死约会哩。”
“哦!是的,愚兄忘了晚间金镛之约了,你真应该好好歇会儿养神。愚兄不打扰你了,保重。”
他退出房外,顺手带上房门,独自一人向外间二楼酒座上闯。
楼中食客不少,他一跨进门楼,所有食客的目光,全向他射来。
他神情傲然,嘴角带着嘲弄似的微笑,目空一切,昂然迈步向套间里走。
呼叫闹酒之声突然静止,迎面一副座头上,徐徐站起一个青巾包头、敞开老羊皮外袄,短小精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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