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这哆嗦与人不同,心中狂跳,内热外冷,手脚如冰。
他的手刚置在耳上,另一只温热的不属于他的大手,却按在他的手腕脉门上。不用多猜想,脉门是被人制住了,他如想挣扎,可能要大吃苦头。
同时,他耳中又清晰地听到语音相同的话:“老兄,你的耳朵没毛病,是在下和你说话。”
大汉知道大事不好,果然有人,这人就在身后,绝不是鬼怪;他的背部,已感到身后人的体温,传到自己的背脊,鬼怪不会有体温的。
他暗叫完蛋,猛地一动右肘,想将身后人撞落马下,要他的老命。
手肘一动,却又被一只大手扣住了曲池,语音又响:“老兄,安静些,你这两手儿不成气候,再不识相,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大汉心惊胆跳地问道:“你是谁?”
“我。”
“阁下意欲何为?咱们之间有过节?”
“这得问你。”
“在下驱马赶路,素不相识,光天化日之下,你此举未免形同盗匪。”
“阁下言重了。”
“言重?哼!你毫无理由,偷偷摸摸地劫持在下,说你是盗匪才是言符其实。”
“你要问理由?”
“天理国法,由不得你胡为,当然要问。”
“你没忘记你自言自语那几句话吧!嗯?在下安坐马包上许久了哩。”
大汉又是一惊,身后坐了一个人,自己竟然不知,这一筋斗栽得真够大。他倒抽一口凉气说道:“你到底是谁?”
“回头!”
他徐徐转首,眼中爬上了恐怖的神色,惊叫道:“是你!”
“不错,是我。”玉琦高大的身影,在向他微笑点头。
“你是杨玉琦。”
“咱们不算陌生哩,你可以叫出在下的姓名。我想,咱们不用再说素昧平生了罗!”
大汉虚软地说道:“你想怎样?”
“怎样?小事一件,告诉我你钉梢的用意。”
这时,前面三匹马已狂风似的赶回,将大汉围在中间,兆祥兄妹冷然而视。
大汉知道无法赖掉,嘿嘿冷笑道:“尊驾不必多问了,在下乃是无为帮的金堂香主。”
“是河南府清字坛的。”
“不错。”
“钉住在下想在何处下手?”
“你们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有这么严重?”
“信不信在你。”
“逍遥道人目下何在?”
“不知道。”
“他可是无情剑太清妖道的门人?”
“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玉琦右手略一用劲,大汉右肘骨应手立碎,冷笑道:“你的肘骨碎了,该知道了吧?”
大汉痛得额上冒汗,但没做声,咬紧牙关没吭气。
玉琦放了他,冷笑道:“你是条好汉子,可惜错投了门路。在下饶你一死,回去好好做人。”
他兜转马头,飞纵下马之际,在马臀上拍了一掌,跃回自己的坐骑上。
大汉这才叫了一声,马已远出五丈外去了。
近午时分,他们到了巩县之西十里地。官道之左,有一个小丘,丘下道旁是一座凉亭,亭前是一片半亩大的空地,积雪甚厚。亭两侧,是栓马柱。
亭子上一块朱漆剥落的大匾,上面尚可看出三个大字:“西上亭”。
亭柱刻有一副对联,字体是魏碑,写的是:
“西望长安,间关远隔路迢远;上秦趋洛,河山万里尽轻烟。”
亭中心,方砖地面插着一根黄玉杖,入地两尺余,顶端挂着一束麦秸,秸下垂着一条白布幡,迎风飘扬,十分触目。
玉琦一眼便看出,黄玉杖正是天盲叟崔真的宝刃,相距五六丈,他突然叫道:“且等一会儿。”声落,他凌空而起,飞落亭中。
白布幡上用血写了四个字:“叛徒之镜。”
“糟!天盲叟死了。”
兆祥兄妹也飞跃入亭,姑娘问道:“琦哥,怎见得?”
“天盲叟曾对玄阴叟不满,那晚他曾对我说了几句甚有人性的话,自行离去。可能无为帮已到了绝顶高手,将他处决在这附近,一是警告帮中之人,一是吓唬我们。”
兆祥冷笑道:“狗咬狗窝里反,咱们乐得省事。吓唬我们,他们真在做白日梦。”
玉琦黯然道:“天盲叟为恶一生,但也有恢复人性之时。那晚我在生死须臾之际,他那几句话确是令我永难泯灭于怀,他死了,我得替他善后,以表达我对他那晚的情义。”
“瞧那儿!”姑娘叫,用手向亭右丛林前一指。
一株苍松下,树干上贴着一个人,雪已将人和树凝在一块,不分人树,如不留心细察,无法分辨。
兆祥伸手去拔黄王杖,想用来拨掉尸骸上的雪花。
玉琦猛地将他的手捉住叫道:“动不得!”
兆祥惊问道:“怎么了?”
“黄玉杖乃是天盲叟仗以成名的宝刃,不畏神刀宝剑,也算得武林一宝。无为帮的人既然将这宝物置放于此,定然做了手脚,岂能乱动?”
玉琦先打量杖上悬挂之物,再相度亭顶景况,然后轻轻一掌向杖上虚按。
杖上的麦秸和白幡如被狂风所扫,飞跌亭外。掌风炙热如焚,杖上突然升起一阵轻雾,一丝淡淡雾臭,四面飘扬,令人嗅到后,立起晕眩之感。
兆祥急退三步,切齿道:“好厉害,这些狗东西们!”
玉琦默运神功聚于掌心,一把扣住黄玉杖。他知道自己不畏奇毒,而且奇热的神功可消去大部毒质,所以敢于出手,抓住玉杖,运劲向上一拔。
杖突然脱手向林中射去,同时响起他的一声沉喝:“躺下!”
亭距林约有十丈,黄影去势如电。在尸体左面一个雪堆后,响起一声“哎……”同时崩簧骤响,一支两尺八寸的劲弩,直飞上半空,落向远处去了。
玉琦随杖后扑上,可惜晚了一步。一个白衣人手持一具大弩,跌倒在地,黄玉杖击中他的右肘,小臂已飞出丈外,人伏在弩上,在玉琦行将奔到的瞬间,左掌一起,自碎天灵盖,脑浆四溅,立时气绝。
兆祥兄妹也到了,见状直摇头,茜茵叹道:“无为帮的人,端的凶悍绝伦,对生死二字,倒看得极为透彻哪!”
玉琦拾回黄王杖说道:“他们身不由己,帮规之残酷,使他们没有偷生的可能,不得不如此。”
“他们为何要参加这种惨无人道的秘帮?”
“威迫利诱、双管齐下,能逃出这四个字的人,少之又少,无为帮中秘窟之所,其中有令帮众欢乐极奢之地,不然绝不会有人甘心往火坑里跳。”
他用杖拨掉尸体上的雪花,不住叹息。兆祥也凄然低首,茜茵则转身不敢再看。
尸体手脚皆被木钉钉在树上,双目被挖,眼珠吊在颧骨上,满嘴牙齿半颗不剩。浑身一丝不挂,手脚的肉全成了一丝一丝,像是长满了肉毛,难怪雪花可以附在上面。
胸腹的肉也成了一片一片,胸腔肚腹裂开,用木棍撑开,心肝五脏挂在两肩和臂腕间,小肠连树带尸盘了两匝,惨不忍睹。
由眉心至膝上,共钉了一百零八根小木钉,将尸身钉在树上,密密麻麻。所有的血全成了冰,倒无腥臭。
玉琦不住咬牙,恨声说道:“那晚玄阴叟就想如此处置我。无为帮的人,罪该万死!”
兆祥也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为何如此残忍?”
玉琦恨声说道:“狂人!他们全是疯狂的兽类。”
他折了两根树枝,将木钉一一钳出,尸体已凝附在树上,经树枝一撬,方砰然倒下。
他用黄玉杖掘地,兆祥兄妹也拔剑相助,片刻即掘成一个八尺深坑,将两具尸体掩埋了,削木为碑,玉琦运神功以金刚指手法写上一行字:
“天盲叟崔公讳真之墓。杨玉琦敬立。”
碑之后,他也运指写着:
“一念之慈,遽尔伤身;无为之帮,人性已灭。”
他插上木碑,默祝道:“前辈英灵不泯,且看杨玉琦替你报仇雪恨。”
三人默默地步出林中,向坐骑走去,突然,玉琦站住侧耳倾听,说道:“巩县方向有大群高手赶至,咱们等他们。”
兆祥兄妹火速纵至路上,将坐骑牵入林中藏了,三人在亭中踞案高坐,静等高手们现身。
不久,官道东端果然现出了十余条身影。最先是一个褐衣小花子,脏兮兮地破破烂烂,手持一根打狗棒,背着一个讨米袋,向这儿狂奔而来。
后面,十二个身穿白衣,白巾蒙面,提刀握剑的人,以相当高明的轻功,衔尾急追。
小花子身形虽快,但不住左右晃动,显然无法用全力逃命,也力不从心。
远远地,玉琦便惊叫道:“是他!好啊!你们来得正好,有活人陪葬了。”
兆祥目力没有玉琦高明,讶然地问道:“谁?”
“清字坛秘窟中,击灭灯笼,暗中助我的小花子,他是跟随着天盲叟的人。”
这人兆祥不陌生,看看接近,说道:“哦!果然是他。”
玉琦站起说道:“我们助他,报答他在秘窟中相助的情谊。”
一面在亭阶上一站,手持天盲叟的五尺黄玉杖,泰然地轻轻拂动。
近了,十丈外小花子已看到这儿的人,并不向路中拦截,但玉琦手中的黄玉杖,却教他望之心惊。
他略一迟疑,后面的白衣人即拉近了一丈,最先那家伙扬着剑,叱喝道:“小花子,还不就擒?你跑上灵霄殿,赵某方算你有本事;可惜你不能肋生双翅,飞不了。”
小花子没吭气,见亭中人没有阻拦的意思,放心前闯,接近了两丈。
玉琦突向他叫道:“小兄弟,认得杨某么?这儿来。”
小花子可看清了他的真容,突然向亭中窜来,大叫道:“玉琦哥,救我,那些王八羔子厉害得紧。”
玉琦让过小花子,心中一怔,怎么他竟叫他玉琦哥?邪门!
小花子往他身后一闪,叫道:“他们是无为帮的走狗,太清妖道的门人逍遥道人,唆使他们计算你哩。”
玉琦横杖大吼道:“站住!”
十二个蒙面人弧形分开,立在亭阶下,当他们看清玉琦的面容时,吃了一惊。中间那人铜铃眼一瞪,用剑向上一指,喝道:“你就是夜闯本帮清字秘坛的杨玉琦?”
“阁下说对了,报你的名号。”
他解开胸前绊纽,露出一角紫衣,神气地答道:“清字坛紫堂香主鲍爷。”
“哦!鲍爷,久仰久仰,可是咱们少见。今天你送死来了,很好,很好!”玉琦一面冷笑,一面徐徐踱下亭阶,向众贼走去。
除了那位鲍爷,十一个人全被玉琦那阴沉的神态和杀机重重的脸色,惊得倒抽一口长气,情不自禁惊恐万状地向后徐退。
鲍爷已感到对方先声夺人,同伴皆惊惶后退,对自己大大的不利,便脱口大吼道:“诸位,咱们上!这小狗在咱们秘窟中时,连风雷剑韩老弟他也接不下,怕他何来?虎爪山的传闻不可靠,咱们上!”
玉琦已到了阶下,冷冷一笑道:“鲍爷,既然不怕,何必大惊小叫?你上啊!告诉你,逃得出在下三招,让你活命;不然,哼!全得留下。”
鲍爷被这几句话一激,气可大啦,竟然说逃不出他的三招,未免欺人太甚嘛!他铜铃眼再翻,厉声叫道:“鲍大爷接不下你三招,双手将项上人头奉上。要接下了,阁下怎么说。”
“鲍爷,你想得太天真,接不下三招,你自然是死路一条,还用得上你奉上人头,你又哪有奉上人头的机会?呵呵!这样好啦!我给你一次异数,接得下三招,饶你们都不死,我另外找人奠天盲叟。”
亭子里的小花子惊叫道:“哎呀!怎么?夭盲叟死了?”
“是的,那是今晨的事。”
“糟了!玉琦哥你杀了他,可坑了我了。”
“不是我杀的,我刚才方发现他的尸体。”
小花子绝望地叫道:”谁杀的?天哪!”
“无为帮。他们将他碎裂,钉死开膛在左侧林边大树上,将黄玉杖染毒插在亭中引诱我们上当,暗伏硬弩要置我们于死地,要不信可看亭中方砖,还有插杖之孔。
小花子向贼人怒叫道:“天盲叟该死一万次,可是这次他死得不是时候,王八羔子们,小叫花子跟你们拼骨。”
他叫完,冲下亭阶,脸上泛起了绝望的神色。
玉琦伸手拦住他说道:“小兄弟,别慌,在下先让他们死得心服口服。”
小花子只好忍了一口气,退在一旁。
稍后的十一个人,徐徐后退,三面拱卫着姓鲍的,随时准备策应。
姓鲍的香主拉开门户,点手叫道:“小狗,你来,鲍爷教训你这狂妄小子。”
玉琦大踏步迈进,倒拖着黄玉杖,说道:“鲍爷,记住:三招。”
“大言不惭,第一招。”鲍香主一声大喝,一招“织女投梭”攻到,居然剑气啸风,银星连续飞射。
乍看去,攻势十分凶猛,像是全力进击,三道剑影如一,乃是拼老命的进手招式,走中宫踏洪门,气吞河岳,要硬攻硬抢。
可是玉琦心中冷笑,这家伙的左足尖,向左点地,右肘也向左略偏,分明是留了三分内劲,准备向右退走预留退步,硬攻硬抢乃是虚张声势而已。
他屹立不动,看他敢不敢抢近。
贼人果被他这种视若无睹的冷静神态慑住了,剑近身还有尺余,便撤招急退。
玉琦沉声叫道:“向右撤,第一招。”
贼人果然应声向右退,也同声叫道:“第一招。”
两人的叫声配合得十分妙,小花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撑着打狗棒笑道:“哈哈!妙极!这招委实高明,同声相和,耍猴儿似的不差分毫,恰到好处,这猴儿真听话。”
鲍香主要不是罩有面巾,定可看到他的猪肝脸,人家连雪花也没移动半颗,自己却未沾即走,丢人透啦!他脸皮再厚,也挂不住这句挖苦话。
他向小花子怒吼道:“花子狗,有种你和鲍大爷拼三招。”
小花子仰天打了两个哈哈道:“姓鲍的,别往脸上贴金,你是小花子爷的手下败将,要不是小爷用不上劲,你们又像疯狗一般一拥而上;凭你,哼!敢在小花子爷面前夸口?”
玉琦接口道:“鲍香主,废话少说,喂!第二招,接着。”
他单手运杖,轻飘飘地点出。
鲍香主可看出便宜来了,猛地一晃左肩,闪开杖尖,由玉琦左胁下猱身切入,身剑合一闪电似攻到。
岂知他的剑距玉琦胁下不到半寸,突然向下一沉,“叭哒”一声趴伏在地。同一瞬间响起玉琦的轻快呼喝:“第三招!”
原来玉琦已知他心虚,故示大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